出來的是……皇太后？

        所有人愣了愣神,  才通過熟悉的眼眸認出來人。

        主要是琪琪格的打扮實在古怪。

        她身著一件麻袋般的長袖長衣，臉上還掛著口罩，就連頭發也用同樣的布袋緊緊裹住,  一絲一縷都沒有暴露在外。眾人一眼看去,  能看到的也只剩下大腦門和一雙眼睛。

        琪琪格摘下口罩。

        她的面色稍有些蒼白,  半張臉都被汗水浸潤，變得濕漉漉的。

        所有人屏住呼吸，甚至不敢說話。

        琪琪格環顧在場所有人，嘴角微微上揚：“手術成功了。”

        琪琪格只說了五個字。

        她的聲音很慢很輕，可是落在眾人耳中，卻如同一道驚雷在頭頂炸響,  震得所有人皆是雙眼發直，目瞪口呆,  久久都無法給出回應。

        整個永和宮寂靜無聲,  落針可聞。

        片刻以后眾人一片嘩然，再然后是直沖云霄的歡呼聲。康熙從震驚的余韻中回過神來，和其他人不同的是他高興歸高興,  卻又是不同的高興。康熙三步并兩步上前,  他緊緊抱住皇太后,  難掩聲音里的惶恐：“皇額娘您……”

        不要再這樣沖動了——

        康熙頓了頓，將后面的話語吞回肚子里。事實上，他清楚的明白皇太后的性格，就算自己這樣說,  只怕等事情來臨的時候,  皇額娘又會不顧一切往上沖的吧？

        琪琪格也聽出康熙的言下之意。

        她伸手抱著康熙,  輕輕說道：“哀家知道的。”

        知道和做不做是兩碼事吧？

        康熙無奈嘆氣,  他還能有什么辦法呢？康熙剛坐在位置上還在思考萬一失敗要如何遮掩消息……當然,  幸虧是成功了。

        激動的還有德妃。

        她下意識往前走了兩步，試圖要進側殿看看胤祚。只是強烈的酸麻感從腳底直竄腦門，德妃雙腿發軟，噗通一下跪坐在地。她后知后覺的發現自己的雙腿早已站得酸麻無力，根本不聽指揮了。

        沒人在意她的失儀。

        皇后和惠貴妃扶起德妃，她們的眼里泛著淚花，相視一眼又緊緊擁抱在一起。

        再然后是皇子們。

        太子胤礽下意識舉起四阿哥胤禛，喜形于色的將他在空中轉了個圈圈，而后才漲紅了臉又將弟弟擱在地上。

        胤禛轉得暈乎乎的。

        他一屁股坐在地上，卻是樂得眉眼彎彎。胤禛拉著胤祉嚷嚷：“三哥！夢果然是反的！”

        然后他又雙手摁住胤祺的肩膀，興奮的搖晃幾下：“五弟，夢是相反的！！！”

        胤祉和胤祺連連點頭。

        想著胤禛這些日子的煎熬，他們忍不住也笑出了聲，三個孩子抱在一起蹭來蹭去，瞧著別提有多可愛。

        琪琪格環顧四周，咧嘴一笑。

        恍惚間她仿佛回到后世，立在潔白的手術室外，滿懷驕傲和歡喜的看向病患家屬。琪琪格鼻尖泛酸，眼圈微紅，忍不住側首偷偷擦拭著眼角淚珠。

        周御醫從里面走出來。

        他被外面的熱鬧景象嚇了一跳，摘下口罩小聲道：“皇太后，六阿哥蘇醒了。”

        琪琪格哎了一聲。

        她抬起雙手往下壓，示意所有人冷靜下來：“大家不要太激動了，一來手術成功只是第一步，后面還有許多難關，二來你們都讓開！先讓宮人將胤祚抬回寢殿去。”

        眾人呼啦啦的讓開。

        一行宮人趕緊進去，小心翼翼的將手術臺上的胤祚放到擔架上，再輕手輕腳的抬回偏殿寢室。

        床榻上的胤祚半昏半醒。

        他嘴里咕噥著古怪的話語，一雙眼睛半睜不睜，呆呼呼地看向屋頂，瞧著和喝醉了一般懵懵懂懂。

        琪琪格怕德妃等人擔心，她連忙在旁解釋：“胤祚手術期間用了麻醉湯藥，如今還沒有徹底蘇醒，瞧著就和醉酒有點相似，德妃你守著的時候也要多喊喊他的名字，別讓他睡過去。”

        德妃慎重的點了點頭。

        她坐到胤祚的床邊，試探著喊了一聲：“胤祚？”

        胤祚歪著頭看德妃。

        半響他傻笑一聲：“額娘！”

        德妃眼眶通紅，淚水在眼眶里打滾。

        胤祚傻乎乎的笑著，他揮舞著不太靈活的胳膊，瘦瘦的手掌啪地拍在德妃的臉上：“額娘……不哭？”

        德妃睜圓了眼，而后噗嗤笑出聲來。

        她抽了抽鼻子，努力嘴角上揚：“額娘沒有哭，是在笑哦？”

        胤祚呆呆的點點頭：“噢——”

        琪琪格由著母子兩個說了會話，又示意德妃看向胤祚的傷口位置。傷口位于右腹部，即便緊緊貼著紗布，紗布也依然被血液潤濕，紅得令德妃眼疼。她輕輕抽了一口氣：“好大的……傷口。”

        琪琪格還有點臉紅：“是啊。”

        胤祚肚子上的傷口的確頗為明顯，畢竟琪琪格上一回操作手術……嗯，那已是二十多年的事情。

        琪琪格定了定神，把話題拉回注意事項上。她低聲叮囑：“胤祚年紀尚小，怕是等會清醒以后會覺得疼痛難受，尤其是后頭睡覺的時候還會搔抓，要注意千萬不能讓他碰到傷口，知道了嗎？御醫每天會來換藥，如果發現有其他問題，比如傷口紅腫凸起有膿液等，也有立刻讓御醫過來處理……”

        琪琪格非常細致的說著每一個問題。

        德妃聽得很認真，而后還側首吩咐宮人取來紙筆，將皇太后的交代一字一句全數記錄下來，末了還不忘重新復述一遍確定自己沒有漏掉細節。

        琪琪格滿意的頷首。

        只是目光轉移到胤祚身上以后，她的眼眸里又多了三分擔憂。

        畢竟術后的問題有許多許多。

        胤祚能不能順利排氣？麻醉劑量對胤祚有多大影響？會不會引發嘔吐惡心？還有術后會不會感染發熱，乃至出現其余并發癥？

        在后世最簡單不過的單純性闌尾炎手術，在如今卻是跨時代的操作，只要有一點點問題就可能讓一切功虧于潰。

        琪琪格還是不放心。

        她再三叮囑德妃：“接下來的三天，將會是最關鍵的時間，知道了嗎？”

        德妃捏緊了拳頭，啞著聲音應是。

        她心里已經打定主意——這三天不眠不休也要守在胤祚的身邊。

        琪琪格又看向周御醫等人：“這幾天你們也要繼續守在永和宮里。”

        周御醫等人慎重應是。

        琪琪格終于能松口氣，回到慈寧宮的她疲倦非常，竟是在沐浴時昏昏睡去。

        一覺睡到了第二天晚間。

        琪琪格剛一睡醒就抓著人問：“胤祚的情況如何？”

        烏日娜扶著琪琪格坐起身。

        她一邊示意宮人們上前伺候主子洗漱，一邊柔聲回答：“主子放心，六阿哥一切平安。今兒個早上就排了矢氣，用了米湯不說還嫌肚子餓，吃不飽呢！”

        琪琪格登時松了口氣。

        她放松下來便覺得自己腦袋疼，蹙著眉倒抽著氣。琪琪格只覺得胃里一抽一抽空落落的，難受的哼哼唧唧。

        烏日娜忙端來清水。

        她小聲道：“主子是不是胃里不舒服？奴婢已讓膳房里準備粥點。”

        琪琪格這才察覺不對。

        她看向室內點起的燭火和燈籠：“嗯？現在是什么時辰？”

        “現在已是戌時一刻！”

        “……嗯？等等！”琪琪格眨眨眼，而后醒過神來：“已是第二天了？”

        烏日娜笑著點頭。

        恰好此刻宮人推門而入，她們動作利索，迅速在琪琪格床上支起一張小桌。上頭擺著一碗蓮肉粥，說是肉粥實則無肉，蓮子去芯研磨成粉與小米共同熬制，入口清甜不帶絲毫苦澀，陪著幾碟子色香味俱全的小菜很是爽口。

        就是有點兒不過癮。

        琪琪格的肚子還在嗷嗷叫，想要這點打發顯然是沒有用的。

        烏日娜也明白得很。

        碗盞剛剛撤下，一盅花膠魚翅湯便送上前來。

        熬制后也依然爽口滑順的花膠，絲絲縷縷的魚翅，厚重的瑤柱，軟糯的蘑菇，爽脆的木耳，以及那熬到粘稠厚重的高湯，入口鮮美至極，最重要的是那不冷不熱，恰好合適的溫度，一盅入肚，琪琪格感覺身體都暖洋洋的。

        吃飽喝足后困意又漸漸溜達出來。

        琪琪格瞇著眼睛，打著哈欠，而后蹭的跳起來。她拍拍臉頰，將困意拍走以后又更衣洗漱，急急朝著永和宮而去。

        永和宮里喜氣洋洋。

        德妃滿臉歡喜的迎上前來，如數家珍的將胤祚昨日到今日的狀態全數說了一遍。

        琪琪格查看了胤祚的傷口。

        瞧著胤祚乖巧躺著沒有喊痛還挺驚奇：“胤祚現在不怕痛了？”

        胤祚嘿嘿笑著：“不怕！”

        德妃白了他一眼，連忙解釋：“哪能不怕痛的？昨兒個晚間清醒以后就一直哭鬧著喊痛，還是御醫看不下去，唯恐胤祚睡不好影響預后，特意開了鎮痛的方子才讓他舒服。”

        胤祚吐吐舌頭。

        琪琪格啞然失笑，又心疼的捏捏胤祚瘦瘦的臉頰：“等傷養好以后得多吃點，把肉養回來。”

        胤祚倒是美滋滋的。

        他嘿嘿偷笑著：“這樣也好，胖的就只有胤祺了。”

        德妃：…………

        琪琪格嘴角一抽：“你啊……小心胤祺打你。”

        胤祚不疼，本性立刻暴露。

        他得意洋洋的昂首：“孫兒可是病人！”

        天大地大，病人最大。

        瞧著胤祚那得意洋洋的小模樣，德妃的手都有點癢癢了。她無奈的嘆氣：“倒是對不住五阿哥，他一下課就來看胤祚，可是胤祚倒好，將五阿哥使喚得團團轉……”

        胤祺脾氣好，也就忍了。

        琪琪格哭笑不得，她伸手戳戳胤祚的腦門，意味深長：“你啊你，怎么就忘了還有另外一句話，叫——”

        琪琪格拉長調子：“秋后算賬，為時不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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