幫著張敏安頓好小婕之后，拖著疲憊的身體，鐘海回到了家中，悄悄用鑰匙開了門。

        他沒想到，父親還沒有休息。沙發上蜷縮著的父親目光呆滯，這幾日一下子蒼老了許多。“爸，你怎么還沒有休息啊是不是剛退休不適應啊？”鐘海關切地問道。

        “作孽啊，一個好好的家就這樣給毀了。”鐘金好像沒有聽到兒子的問話，自言自言一般。“那個時候，開煤礦，為了產量，讓工人沒明沒夜地加班，也不懂得太多的防護措施。總是主動加班的阿虎開始咳嗽，起初都沒在意，后來時間久了，去醫院一查居然是塵肺病，呼吸都很困難了，只好給了些錢讓他回家了。再后來，阿虎喪失了勞動能力，盡管一直支付著醫藥費和生活費，阿虎的妻子阿香還是為了生計離開了家，拋下了病床上的阿虎和年幼的女兒。我去看阿虎的那天，天下著雨，阿香不顧苦苦哀求的阿虎和哭喊的女兒，毅然離開了家。

        看到我的時候，阿香撲了上來，絕望地大叫‘你這個黑心的煤老板，是你毀了我的家！’那叫聲像是一頭絕望的母狼，說完她就沖出了家門。再后來阿虎病情惡化離開了人世，臨走的時候，托付說我是個有良心的人，他自己命不好，不怪我，只求我好好照顧自己年幼的女兒。

        他說阿香是個倔強有情的女人，等她打拼出來會接走女兒的。孩子對我很仇視，沒有辦法，只好送到福利院。我定期給錢，直到孩子被張敏接走后，我也一直通過福利院給孩子寄錢。”

        鐘金說完，目光看著遠方，好像是心中的一塊大石頭落了地。“原來，爸爸一直關心張敏是因為小婕啊，那阿香有消息嗎？”鐘海迫不及待地問道。“沒有，不過，聽說還有一個不愿透露姓名的人總從鐘海寄錢過來，也是通過福利院給小婕，不知道是不是阿香？”鐘金緩緩地說。

        “要是阿香就好了，起碼她惦記著自己的孩子。不過，這幾年她也沒有出現，也許她有自己的苦衷，還不是接走孩子的時候。”鐘海接了一句。

        “哎，小婕這個苦命的孩子，一定是把對我的仇恨種在了腦海中，我是不能再去看她了。張敏是個善良的孩子，就是不適應這個社會，不知道有什么心事？我看著她一個人難，托人給她介紹了幾個，她都回絕了，是不是也是在等誰啊？靠她一個人帶小婕還真是不放心！”鐘金說完，重重地嘆了一口氣。

        “時間不早了，爸，我正好閑著，這段時間我幫幫她。”鐘海自告奮勇地說。鐘金看著鐘海，苦笑著點了點頭。

        鐘海回到房間，陷入深深的沉思之中。也許能夠找到阿香是對小婕最好的答復吧？阿香在哪里？茫茫人海中如何去尋找？就算找到了，她能接納一個癡癡呆呆的女兒嗎？張敏能把她交給親生母親嗎？

        看來目前自己唯一能做的就是陪伴在張敏身邊。其實要療傷的何止是小婕，還有張敏。鐘海第一次覺得一種男子漢的責任在胸腔蕩漾，是的，要保護張敏母女，讓她們走入現實的生活中，快樂地生活。

        張敏等著小婕入睡后，看著小婕的小臉，一陣陣自責。自己在這座城市，猶如浮萍，當初僅僅是靠著內心的觸動和憐愛就收養了小婕。可是自己并沒有給小婕帶來好的生活。還因為自己和李佳的矛盾連累了小婕，讓她失去了最好的朋友，讓她小小年紀懷疑人生。

        醫院的治療也是為了小婕情緒平復，不是打針就是吃藥，小婕看到白大褂就緊緊地抱著她，那副樣子讓張敏心疼至極。是什么原因刺激到小婕了？為什么小婕看到鐘金反應那么強烈？為什么鐘家父子要對自己這么好？尤其是鐘海，眼中莫名的溫柔讓張敏心如鹿撞，不自覺地臉紅。

        自己不會是愛上鐘海了吧？張敏被自己的這個猜測嚇了一跳。不會的，人家只是看自己一個人帶孩子辛苦，自己就胡思亂想的，張敏不自覺地搖了搖頭。更何況鐘海和李佳還是名義上的夫妻，盡管這兩天閑暇的時候，鐘海把他和李佳的事情講給她聽，而且肯定地說離婚是早晚的事情。

        想想叱咤風云的李佳也真的很可憐，有這么好的老公不好好經營婚姻，偏要在職場這個男人的世界中一爭高下。張敏知道，自己和李佳就是兩個世界的人，偏偏有那么多的交集，人生真的是很無奈的事情。看來正如鐘海所說，自己要學會面對這個復雜的社會，面對各種不同的人，而不是偷偷地藏在自己的世界里。有些事，有些人，不是躲避就可以不去面對的，該來的終究會來，學會應對，才能讓自己擁有安全感。

        是啊，自己在這座城市根本沒有安全感，也許自己的這種狀態敏感的小婕是可以感覺到的。自己滿臉的憂愁，應該傳遞給孩子不少的擔憂吧？不會孩子也懷疑自己是個壞女人吧？是不是生活的困窘讓自己想要依附于誰而生活？對于鐘海已經有一份莫名地依戀了，自己真要成為一個破壞別人家庭的壞女人了嗎張敏倒吸了一口涼氣。

        是聰聰的話讓小婕的驕傲徹底被打碎了，小婕根本沒有爸爸，小婕的爸爸竟然是聰聰的小姨夫，小婕一定很害怕爭吵中大家都知道自己非但沒有爸爸，而且媽媽也是個壞女人。雖然小婕的心底知道張敏是世界上最好的媽媽，自己的親生母親都不要自己了，張敏艱難地在這座城市生活還收留了自己，可是她一定不知道該怎么辯解才能讓議論紛紛的同學相信。

        也許就在聰聰說出張敏是個壞女人的時候，小婕的心被徹底打碎了，她還是一個孤獨的孩子，連最好的朋友也不要自己了，可以依靠的是一個自己也沒有安全感的人，小婕徹底崩潰了。

        張敏想著，知道要改變小婕不是一天兩天的事情，如果聰聰能來，如果幼兒園的老師和小朋友能帶來友好和溫暖，如果自己變得陽光積極，不是一臉的哀愁，也許小婕就會漸漸好起來吧？小婕的過去，自己也要通過孤兒院問個究竟，因為這關系到小婕的病情。

        一定要振作起來，左思右想睡不著，張敏順手翻了一本林語堂的《蘇東坡傳》。詩人的不幸與達觀形成鮮明的對比，既然在蠻夷之地都能吟詠，“日啖荔枝三百顆，不辭長作嶺南人。”自己也一定能振作起來，渡過難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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