約莫破曉，印之悠悠醒來，心覺有事要做，總比往日起得早些，稍愣了會(huì)兒子，便起身下床。

        悄聲喚了桑、桃二人，邊洗漱邊注意著里頭的人。

        今日穿了身芍藥紅的窄袖練功服，束著海棠紋腰帶，腳上套雙銀紅羊皮小靴，頭發(fā)梳成男子綰髻，原沒有如此打扮過，現(xiàn)下一見，倒覺著自己有幾分英氣。

        桃枝嬉笑打趣道：“姑娘這么打扮，人瞧了，說不定也能得個(gè)江郎顧的名頭！”

        話音剛落，桑枝便向她剜了一眼，而后溫聲接道：“姑娘生得好看，怎么扮都有人歡喜。”

        桃枝自覺說錯(cuò)了話，訕訕閉嘴，安靜立在一旁。

        印之正攬鏡自顧，并未放在心上，定定瞧著鏡中人喜上眉梢，我果真是個(gè)俊俏姑娘呀，隨意裝扮都好看。

        既生如花貌，何恨女兒身。

        一時(shí)瞧得入神，未察帳中人已立在自己身后有一會(huì)兒了，此刻驀然出聲，“你這身打扮，尤其好看。”

        男子聲音慵懶而純凈，印之略一怔，柔聲接道：“承蒙夸獎(jiǎng)，不勝榮幸。”面上卻瞧得出有些得意。

        蘇岱朗聲笑笑，留了句“等我會(huì)兒子，練完再用飯”，便洗漱去了。

        日漸東升，小園籠著薄霧，隱見芭蕉葉間漏下幾縷日光。

        二人面朝東方，蘇岱手執(zhí)一根細(xì)長(zhǎng)柳條，站得挺直，“你先不急著練，站直了，閉上眼，聽我細(xì)說。”

        印之一一照做，灰蒙蒙的光擋在眼前，風(fēng)聲作響。

        “練拳腳為的是以自然之氣養(yǎng)自然之體，以自然之道養(yǎng)萬物共生，因而今日這第一樁，便是引氣入體，小姑娘家家體弱多病，十有八九這因由，要怪成日里不出閨房，懶怠動(dòng)。”

        蘇岱瞧著眼前人身子纖細(xì)，弱柳扶風(fēng)，好似站著也不穩(wěn)當(dāng)，不覺搖了搖頭，略略皺眉。

        繼續(xù)道：“女子不愿出門，倒也不能責(zé)怪，要罵還得罵罵泰都那幫老古板，傳這么個(gè)病氣過來，旁人我管不了，不過你嫁了我，卻不能叫你為此所害。”

        印之站了一會(huì)兒，眼前又黑著，心里分不清東西南北，那人嘴仍不停，暈乎乎就睜了眼，尋了旁邊的矮石凳，徑自坐下了，面色白得厲害，桑枝趕忙來扶。

        見狀，蘇岱輕嘆一口氣：“果真受害頗深。”心道還是不能操之過急，趁人緩緩勁兒的功夫，自己倒撇了柳條，先耍了套拳。

        只見行云流水，收放自如，隨風(fēng)流淌，又穩(wěn)立歸處。

        印之瞧那人的模樣，十分艷羨，不顧桑、桃阻攔，小跑到蘇岱身旁，抬手扯了扯人的袖口，眼神堅(jiān)毅，強(qiáng)作鏗鏘語氣，道：“我要練，是我想做的。”然而嗓子軟軟，始終細(xì)聲細(xì)氣，倒惹人發(fā)笑。

        蘇岱揚(yáng)了揚(yáng)眉，略略勾了勾嘴角，“知曉了，該練。不過要慢慢來。”說話間抬起另一只手將衣袖從女子掌中松開，“問葉，去庫房取只藤條凳來。”

        這問葉即是那日去醉月樓尋他的那個(gè)，自小伴著長(zhǎng)大，算是心腹。

        待東西拿來，蘇岱低首看了眼那姑娘，溫聲道：“坐著練吧。”

        印之端著身子坐下，閉上眼。

        “氣沉丹田，神思放空，深吸慢吐。”

        蘇岱一字一字地念，立在女子身旁，呼吸聲起伏。

        前庭玉蘭正開，香氣氤氳，車馬喧囂隱隱入耳，天地之間好似有陣嗡嗡聲，小風(fēng)輕撓耳畔。

        二人一動(dòng)不動(dòng)，問葉、桑枝、桃枝六眼相覷，張牙舞爪，一聲不吭。

        約莫過了小半個(gè)時(shí)辰，蘇岱方出聲，“睜眼罷，感覺如何。”

        印之笑容可掬，眉眼舒展，“甚好。”

        眼見將到辰時(shí)，桑枝上前扶了扶女子，柔聲道：“大爺，姑娘，現(xiàn)下可要將早膳擺上？”

        印之正覺著腹中空空，思索著一解饑腸，才要點(diǎn)頭，卻被蘇岱搶先，“這才起了個(gè)頭，后邊還有些動(dòng)作沒練，若到此為止，可不白白浪費(fèi)才吸得乾坤之氣？再過會(huì)兒子罷。”

        桑枝無法，只得退下，抬眼正瞧見自家姑娘一臉不舍地望著自己，昨日還想著留兩塊炸酥了的野雞崽子肉，咸浸浸的，配粥吃，邊退邊無奈搖搖頭。

        蘇岱又叫扎個(gè)馬步瞧瞧，自己開口應(yīng)了的事，如今才只是起頭，怎好就這么舍了，略歇歇印之仍照做了。

        男子擺弄著柳枝，似笑非笑，略帶無奈，道：“手，伸不直；腿，站不穩(wěn)；腰，東倒西歪，你平常是日日躺著不動(dòng)么？”

        印之無語，額上生汗，兩頰泛紅，渾身抖如篩糠，蘇岱瞧不下去了，“歇了罷。”

        “原先可曾習(xí)過舞？”

        “不曾，一則體弱，二則祖父有言，此非良家女子所為。”愈往后，印之不知為何心虛得厲害，聲音愈小了，干脆低下頭去。

        蘇岱聞言，深深吐納兩回，實(shí)在憋不住，“泰都那起子老迂腐，張口閉口循祖制，循的哪門子祖制，天地之始，古人以身通靈，或舞或歌，忘了本不說，成日里凈念些前朝舊聞，還談個(gè)什么祖制，害人至此！氣煞我也。”

        邊說邊踱步，瞧著確是氣急，“江印之，新婚夜你既能說出那般有違常理之事，該是個(gè)有主意的，若是信我，前些日子你說的騎馬之類，我不僅教你，還包管你能做得不輸男子。”

        日光絲絲縷縷落在男子臉上，眸光閃閃，恍若天人，印之心想，何謂風(fēng)流？

        “我信你，因?yàn)槲冶揪筒惠斈凶印！边@般有氣勢(shì)的話出自一個(gè)溫溫軟軟的女子，只道皮相有形，魂魄無狀。

        蘇岱朗聲大笑，“走，用膳罷。”

        -------------------------------------

        如今正是春眠不覺曉的日子，蘇老太太年紀(jì)又大，愈加貪睡，二人又新婚，便免了這陣子的請(qǐng)安，是以二人便不慌不忙地更了衣。

        蘇岱用過飯不知何往，印之一人倚在榻上，取了針線物什，打發(fā)時(shí)間。

        素來心中多事，便喜女紅，人言一心二用易傷手，印之不以為然。

        揀了個(gè)穿枝花的紋樣，引線穿針，絲絲縷縷，一針一線，般般心緒寄托其上。

        少時(shí)偶讀前人詩作，觀公孫大娘劍器舞，“天地為之久低昂”，動(dòng)心不已，央著祖父請(qǐng)人來教，不想祖父動(dòng)怒，關(guān)了自己兩月禁閉。

        真是怪得很，那時(shí)以為祖父年邁，有些事得自己做主，該時(shí)時(shí)在意話中對(duì)錯(cuò)，誰想如今原來影響頗多呀，好在自己倒也沒事事聽話，如今聰明伶俐，模樣又好，果真是世上少見的女子。

        思及此處，竟輕笑出聲，一旁的桃枝表示，習(xí)以為常。

        閑處光陰易過，不覺到了午膳時(shí)分，問葉過來遞了信，“今日大爺與友人約了飯，不回來用午膳，叫少夫人自己吃罷。”

        印之不甚在意，她胃口向來不錯(cuò)，今日用過飯又叫廚房做了碟子奶油松瓤卷酥備著，這東西吃多了膩得慌，得配盞拌了蜂蜜的金桔果子茶，那才舒服。

        后頭院子里空曠，午后日頭又好，不晃眼還暖和，便吩咐人將那矮榻并一張雕花茶幾移了出來，安置在芭蕉旁，打算在此消磨一個(gè)下午。

        太陽不毒，然曬久了眼睛也不舒服，印之從袖中拿了一方素紗手帕蒙了眼，側(cè)著身子胡亂瞇了一會(huì)兒，實(shí)在無聊。

        “桑枝，桃枝！”

        二人伏在榻邊，竟也倚著睡了一覺，如今含糊應(yīng)聲，“在呢在呢，姑娘要什么？”

        “想看話本，又不想用眼，不如，你二人各分飾一角，讀與我聽，如何？”印之循著透出的輪廓，抬手端了金桔蜜茶，心滿意足地飲了一口。

        桃枝正困，趴著不愿起，“姑娘，您出閣前兩日我才讀過，嘴里生了兩個(gè)水泡，現(xiàn)下還沒好全，您喚桑枝罷。”

        桑枝倒是揉了揉眼睛，整理了衣衫，“后頭新來的兩個(gè)小丫頭，聲音聽著不錯(cuò)，昨兒還在屋內(nèi)練嗓，想來念《牡丹亭·驚夢(mèng)》一折是極好的，姑娘試試？”

        “哦，那便叫來吧。”

        桃枝聽聞此話，一臉欽佩地瞧著桑枝，要說偷奸耍滑的行家，還得是你呀。

        不一會(huì)兒，桑枝領(lǐng)了兩個(gè)怯生生的丫頭過來，印之按禮問了兩句喚作什么，年歲幾何。

        一個(gè)叫纈草，一個(gè)喚香附，皆是十三歲的年紀(jì)，名字倒有意思，是安神的藥材，便多問了一句，“誰起的名？”

        不想話音未落，三小姐與表小姐正巧過來，遠(yuǎn)遠(yuǎn)喊道：“嫂嫂！”

        印之忙摘了紗帕，站起身來整理衣衫，上回還想著叫人留個(gè)好印象，馬腳露的這樣快么。

        溫聲道：“你二人怎么過來了？”

        疏棠上前拉著自己的衣袖，這卻是個(gè)自來熟的姑娘，印之心覺歡喜，“嫂嫂，我大哥出門前遇上我，叫我若閑得發(fā)慌，便來尋你，莫教你一直躺著，正巧出門前瞧見秋槐表妹，便一道來了。”

        此話一出，印之愣了愣神，瞧了瞧才躺的矮榻，坐也不是，站也不是，與一旁的桃枝耳語：“將東西挪到薔薇架下，再泡一壺金桔蜜茶，備好的奶油卷也拿來。”

        又滿面笑意向二位妹妹道：“適才見妹妹們笑了，咱們?nèi)ニN薇架下罷，我備了些吃食，那處花開的盛，最是好看的。”

        說話間才將腳底的繡花鞋穿上。


　　(https://www.dzxsw.cc/book/74180567/33423835.html)


1秒記住大眾小說網(wǎng)：www.dzxsw.cc。手機(jī)版閱讀網(wǎng)址：m.dzxsw.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