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曉的晨光，終于打破黎明的黑暗，在天邊露出一點亮色。
  身體優于思想，匆匆看過山坡的地形后，黎央拔腿向下跑去。
  聞野怎么來了？他怎么會在這兒？
  這里有多危險，他知不知道？
  他從哪里來的？首都，還是江城？
  連救援隊都沒到，他一個人是怎么到的？
  腦中塞滿疑問，黎央來不及思考，不顧一切跑下樓。
  一樓的水沒過他的大腿，每走一步都很困難。
  憑借微弱的光線，他找到一樓背后的側門，艱難地打開。
  山坡傾瀉的泥石幾乎將側門封死，門打開的瞬間，嘩嘩往里灌。
  黎央早就有準備，躲在門后，直到土石停止滑動才現身。
  順著濕滑的泥土往上爬，深一腳淺一腳，費了很大力氣終于爬了出去。
  黎央與前來的聞野在一片狼藉的山坡上相遇。
  已經不能用狼狽來形容聞野，他幾乎成了一個泥人，一向打理得一絲不茍的黑發，沾滿泥水，襯衫扣子掉了兩粒，肩膀處被劃開一道口子。
  高定西褲已經看不出原本的顏色，膝蓋處甚至破了一個洞。
  黎央站在原地遲遲不敢動彈，他到現在還是不相信，聞野一個人來救他了。
  倒是聞野，根本控制不住快要溢出來的情緒，他跌跌撞撞地撲過來，把黎央緊緊摟進懷里。
  兩具身體撞在一起，黎央能感受到他劇烈的心跳和冰冷微顫的身體。
  “太好了，能見到你，太好了，來得及，幸好，趕上了。”聞野語無倫次地在他耳邊呢喃。
  火熱的氣息噴灑在黎央脖頸，讓黎央冰凍的血液恢復流動。
  “聞野。”良久，黎央輕輕喊出聲。
  “我在。”
  之前電話里，那句沒被聽見的“我在”，終于被聽見了。
  此刻，他們不似先前體面，卻比任何時刻都要心靈相通。
  不用維持假惺惺的工作關系，不用惡言惡語刺痛對方。
  只要知道對方是安全的，就可以了。
  “噢～～”
  樓上傳來歡呼聲，甚至還有鼓掌聲：“得救了，我們得救了。”
  黎央回過神來，想要推開聞野，卻被他死死箍著不放。
  掙扎兩下無果，黎央只能放任他抱著。
  不知道過了多久，聞野才松開手臂。
  天色已經微亮，借著光，聞野細細打量黎央：“你受傷了嗎？”
  “沒有，是廠房老板受傷了。”黎央身上的小傷在這種時候不值一提。
  “我帶了藥。”聞野從身后拿出背包，那只包也已經看不出顏色，肩帶斷了一半，不知在泥水里滾過幾次，松松垮垮不成形。
  拉開拉鏈，里面是用塑料袋嚴密包裹的急救藥品。
  黎央朝他后方看去，像是為了確認：“你一個人？”
  “嗯。”聞野低頭整理藥品，沒有看到黎央臉上復雜的表情。
  “讓他們出來，我們要趕緊離開。”
  山洪還在繼續，留在這兒不安全。
  聞野從停機點走過來，已經替他們開辟了一條山路，沿著這條路走到直升機附近，聞野就可以帶他們安全離開。
  聽完聞野的話，黎央拼命壓住內心的驚濤駭浪，轉身回辦公樓，帶著眾人出來。
  廠房老板在發燒，他的腿部被鋒利的石頭劃出一道約20公分的傷口。
  傷口外翻，看上去觸目驚心。
  礦泉水把傷口清理過后，黎央用紗布幫他包扎，又給他喂下消炎藥。
  這已經是他們能做到的極致，剩下的路，還要靠廠房老板自己走下去。
  “跟我走。”
  處理好一切，聞野背上包，沿著來時的路，帶領眾人離開。
  天色亮起來，這時候大家才看清這場自然災害有多嚴重。
  到處都是洪水，所有的道路均被淹沒，山腳下已經無路可走。
  山坡并不安全，可是他們沒有其他選擇。
  就在離開后不到半小時，辦公樓西側的裂縫終于被沖破，整個辦公樓傾斜倒塌，搖搖欲墜。
  聞野來得太及時，眾人看著傾斜的辦公樓心有余悸。
  爬到山頂，繞過塌方路段，下坡時，聞野突然腳下打滑，整個人滾下山坡。
  “聞野！”黎央大喊一聲，朝他快步跑去。
  鞋底沾滿泥濘厚重的山泥，一步三滑，跌跌撞撞來到聞野身邊。
  聞野后背撞在一棵樹上，血氣上涌，吐出一口鮮血。
  “聞野！”黎央聲音發顫，沖到他身邊。
  “我沒事。”聞野吐出一口血痰，雙手撐地，想要站起身。
  可是，他已經不眠不休將近二十個小時，緊繃的肌肉，高強度的負荷，抽走了他所有的力氣。
  黎央眉頭緊鎖，咬緊牙關，蹲到他身前，“我背你。”
  眼前寬闊的肩背，讓聞野感受到久違的心安，但是他拒絕了：“不用，我能走。不過，要借你的肩膀一用。”
  黎央心領神會，拉住他的手臂環在自己肩膀上，兩人就這么攙扶著，在晨曦的霞光中，走上一條求生之路。
  一路上，沒有人說話，鬼門關上走過這么一遭，能活著出去，就是幸運。
  不知走了幾個小時，終于來到直升機停靠地。
  他們有七個人，可是這架直升機只能坐四個人。
  “我留下，你先帶他們走。”
  事到如今，沒有什么甲方乙方，但是有老弱病殘。
  黎央和另外兩個人主動表態，聞野只能答應。
  螺旋槳旋轉，掀起颶風，直升機在聞野的操控下平穩起飛，轉彎，離開。
  黎央看著天上的直升機，久久沒能收回視線。
  聞野選的停機地點相對是安全的，站在這兒，能看到整個鄉鎮災區的現狀。
  雖然雨停了，山洪依舊沒有停止，到處蔓延，沖毀良田，道路，房屋。
  當地百姓幾輩子的心血，在這場天災中化為烏有。
  山洪帶來的傷害，可能需要一輩子去治愈。
  劫后余生的三人癱坐在地，神色呆滯。
  他們不是當地人，宣城和江城也不是山城，那里的人一輩子都不會遇到山洪泥石流。
  因為一個工作，命差點丟了，怎么能不讓人唏噓。
  等太陽快到頭頂時，直升機的轟鳴由遠而近。
  黎央站直身，仰頭看著空中的黑色小點。
  那是聞野，來接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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