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亦如抱著唐蘇走下樓梯,  這房子成日風吹日曬，也沒人修繕，總感覺行將崩塌,  每一階樓梯都被踩出衰弱的咕噥聲。

        “你帶我去看什么？”

        “家譜。”

        唐蘇眼里更加好奇了,  言亦如居然還有家譜，他總以為言亦如就跟他一樣，是憑空蹦出來的。

        言亦如一眼就看穿唐蘇的想法，嘲笑唐蘇:“就算是死人也有家人。”

        “那我以前呆的孤兒院算怎么回事？”

        “孤兒也不是憑空出現的啊，你沒聽生物課嗎。”

        “沒聽過,  課上教的很多東西都很片面,  只適合你們地球人,  我學這個干嘛。”

        言亦如陷入沉默，他突然覺得唐蘇這么學渣,  也并非是厭學的緣故。

        唐蘇的存在是無法理解的，唐蘇看過的東西,  經歷的時間，思維的維度，遠遠超出人類想象,  也許這些被奉為圭臬的科學真理，在唐蘇眼里是種謬誤呢？

        言亦如立刻就認可了唐蘇像是學渣故意給自己開脫的胡言亂語，他死了這么多年,  思維的深度也跨越了時間的限度，也許他是這顆星球上最能理解唐蘇的人。

        言亦如想到此,  還有點得意感。

        問題的核心在于,  不管唐蘇眼界如何深遠,  也不懂談戀愛,  在他們身上進行的故事,  并不是星球大戰，也不是外星人入侵地球的科幻驚悚片，唐蘇這么神秘莫測，身上藏著可怕的秘密，身邊還環繞著蠢蠢欲動的危險生物——包括言亦如，難以置信的事，他們居然在搞青春愛情片。

        所以不管唐蘇知道什么，旅行過多少光年，腦子里又封存著幾億年的記憶，他不懂談戀愛，對于言亦如來說，唐蘇就是一張白紙。

        言亦如抱著唐蘇走過客廳，搖椅上坐著一個老人，其實唐蘇早就知道老人的存在，但是他不清楚這老頭到底什么身份。

        當前就是這樣一副詭異的場景，兩個擅闖屋宅，還白嫖老頭房間在床上打鬧的怪物，高個帥氣的抱著嬌小漂亮的，一個表情淡淡，一個滿眼好奇，就這么從老頭的搖椅后方一般經過。

        老頭完全沒有反應，戴著老花鏡看電視，電視正在放紀錄片:

        《人類的起源》

        好吧，從來不聽課的唐蘇，在言亦如住的房子里再一次學習到了人是從猿猴進化來的。

        “這個老頭是房子的主人嗎？這個老頭看不見我們嗎？”

        “他是主人，你禮貌一點。”

        “怎么不禮貌了？他不就是個老頭嗎？”

        “按理來說，你應該叫我老頭。”

        “哈哈哈哈哈，如果只從年齡判斷，我比你年齡大太多了，你應該叫我什么？”

        言亦如思索了一下:“祖宗。”

        唐蘇捂著嘴，笑得快斷氣了。

        雖然斷氣對他也沒什么影響。

        兩個不知好歹的怪物在客廳打情罵俏，老頭什么也沒說，只是默默地把電視聲音調得更大了點。

        唐蘇瞧老頭的表情有點慍怒，看來并不是看不見他們，他不理解了，這老頭到底為什么縱容言亦如呆在他家？

        “他到底是誰啊？”

        言亦如神神秘秘地微笑:“他是今天幫我向學校請假的人。”

        原來言亦如是有“家長”的。

        唐蘇更好奇了，他努力地在老人臉上仔細觀察，房間昏暗，只有電視機不斷變換的光線，外面海浪之聲層層疊疊，加上紀錄片播音員字正腔圓的獨白，每個字都有著珍珠般光滑的質感，從電視的音響里蹦跳出來。

        唐蘇透過老人年邁的褶皺，看到和言亦如相似的眉眼。

        唐蘇斷定道:“他是你爺爺！”

        聲音太洪亮，怎么好像罵人一樣……

        老人身體一抖，執拗地撇著嘴角，看起來更生氣了，打死不往兩個膩歪的怪物身上去看。

        言亦如笑道:“不對。”

        在唐蘇又洪亮地“罵”出“他是你爸爸！”“你叔叔！”“你大爺！”之前，言亦如及時把唐蘇抱進書房去了，關上門，把唐蘇不大好聽的字句擋住。

        就是隔音不太好，老頭還是被氣壞了。

        書房名存實亡，書架上擺放的全是落滿灰塵的舊書，出版年代都很久遠。

        這里一切都被霉菌侵蝕了，書頁也被蛀蟲啃得破破爛爛的，積攢的灰塵像一些潮濕的沙礫，言亦如在客廳隨手拿了一張干凈的掛毯，剛好鋪在書桌一角，他就把唐蘇放在這一角上，用掛毯給唐蘇當坐墊，以免弄臟唐蘇。

        唐蘇腦子里又冒出一些不正經的解讀，言亦如轉身想走，脖頸被唐蘇摟緊了，唐蘇眼神拉著絲，膝蓋夾緊了言亦如的腰，手段很強硬，聲音卻軟綿綿的:“把我放在桌子上干什么呀？”

        不知道又跟哪個電影學的。

        肯定不是什么老少皆宜的電影。

        言亦如還是那副看笑話的表情，不理會唐蘇的媚眼，義正言辭:“給你看我的家譜啊。”

        唐蘇“哦”了一聲，語氣里是“沒勁”的意思，言亦如節操很高，絕對不會被唐蘇帶壞。

        他跟那些被唐蘇帶壞的alpha可不一樣，是正人君子。

        言亦如從書架里翻出一本厚重的黑色大冊子出來，封面看起來像一本相簿，等言亦如拿來，放到唐蘇腿上，唐蘇翻開這破舊的家譜，就像翻動著灰塵撲撲但沉甸甸的記憶。

        第一頁是一整張人物關系圖，姓名之間用線條連接起來，說明親子關系，唐蘇很快就找到言亦如的名字。

        當然，言亦如的名字后面沒有任何線條，死太早了，沒能為家族開枝散葉。

        不過從言亦如這一代開始，明顯能看出言家走向沒落，錯綜復雜的關系線逐漸稀疏，最終變成一條單線，成了一脈單傳。

        截止在最后一個名字上。

        言書。

        唐蘇指著這個名字:“這就是那個老頭？”

        “嗯。”

        唐蘇腦子終于轉過彎來了，他光看皮相，卻忽視了言亦如的真正年齡——包括死掉后的時間，唐蘇覺得太不可思議了，這……這……某種意義上，言亦如是老頭的爺爺，很曾的那種。

        ！！

        言亦如看唐蘇捂著嘴又開始咯咯笑，恐怕是從他和老頭的反差感里感受到了另類的幽默，言亦如也沒生氣，靜靜地看著唐蘇，眼眸平靜如水，也和水一樣容易蕩漾起漣漪，他抓住唐蘇的雙手，言亦如和唐蘇的體溫都很涼，但是這樣牽起手，陰冷的皮膚之間居然升騰出一些奇異的熱量。

        唐蘇被此情感染，漸漸地不笑了，垂下眼睫，大眼睛被濃密的睫毛遮擋起來，臉頰有點發紅。

        言亦如一表現出深情來，唐蘇居然不知所措，會害羞。

        扯點有的沒的:“這是你死后第一次回家嗎？”

        “嗯，以前都沉在水里，動都不能動，怎么回家。”

        唐蘇有點心疼。

        言亦如經歷的“死亡狀態”，唐蘇深有體會，他在海里沉睡的時間更久。

        唐蘇握緊言亦如的手指:“以后我們可以一起沉睡在海里。”

        “嗯。”

        海風微拂。

        唐蘇立刻換一個話題，現在氣氛很奇怪，有種濃重的情緒壓得他渾身發熱，唐蘇不喜歡無法掌控自己的感覺。

        “所以你現在回家了，有什么感想？”

        言亦如也坐到桌上，他就不那么講究了，任由桌面的灰塵弄臟了腚，緊挨著唐蘇，右手還是和唐蘇的左手牢牢地牽著。

        “感想……感想就是，成窮光蛋了。”

        “哈哈哈以前你們很有錢嗎？”

        “我淹死之前，言家算得上是這里的豪門。”

        “真假的？！你們是豪門怎么還住這么破的房子？”

        言亦如對唐蘇的腦回路見怪不怪了，笑著說:“你怎么不去想，現在剩下的這棟破房子，是我們沒落以后僅剩的一點財產？”

        “對哦……你們怎么沒落的？”

        唐蘇又忽視了言亦如在家族沒落的時間里因為死亡缺席了，但言亦如沒有提醒唐蘇，而解答道:“你應該問言家是怎么富起來的。”

        “怎么富起來的？”

        “和一個邪神做了交易。”

        言亦如便將自己的家族秘辛對著唐蘇娓娓道來。

        “言家只要給它提供庇護，幫它廣納信徒，它會帶言家的主人去一些隱秘的島嶼，里面有大量礦產，言家是這樣發達起來的。”

        “聽起來好像很公平，你們也沒做壞事，為什么會落到這樣的下場？”

        “因為……跟邪神做交易本來就是一件壞事，唐蘇，你真的不知道每天纏著你的怪物在想什么，想要什么？你覺得它對一個人類家族索要的東西，會是正常的嗎？”

        原來跟言家做交易的邪神，就是纏著唐蘇諂媚的混沌怪物。

        一聽到言亦如提起這只怪物，唐蘇的表情就有點詭異，不是生言亦如悶氣時的可愛憨氣，是純粹的陰冷和怒意。

        言亦如小心問道:“你在生它的氣么。”

        “嗯，我很生氣它救了你又不管你了。”

        “我對它失去利用價值，它當然沒必要再管我。”

        “雖然很有道理，但是就是會很生氣。”

        “不說這個了，聊點別的吧。”

        唐蘇陰冷的表情漸漸緩和下來:“告訴我你的家族到底怎么沒落的？”

        “很簡單，跟邪神做交易，短視地沉浸在財富帶來的歡愉里面，利欲熏心，人也會慢慢腐化，這只邪神不止是想在陸地上招攬信徒，它還想通過我們的家族開枝散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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