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在院子里聽楊老太母女倆聊天，大多是問些近況。
  得知柳蓮花的大兒媳有了身孕，她要當奶奶了，自己要當太姥姥了。
  楊老太忍不住為柳蓮花開心。
  柳蓮花卻一臉的愁容，家里太窮了，想給兒媳婦養養胎，連只老母雞都不敢殺。
  老母雞要留著生蛋，生的蛋要攢著賣銀錢，補貼家用。
  兒媳婦今天回娘家，就帶了十個雞蛋。指不定要被親家下臉面。
  她可憐的兒子，說不定連口熱飯都吃不上，還要被嘲笑。
  哎，都是家里窮鬧得。
  家里有個讀書的小叔子，學識不錯，剛考了童生。
  先生說來年必能考中秀才，熬上兩年，中舉也是有可能的。
  全家人的銀錢都砸在他身上，指望著他出人頭地，飛黃騰達。
  莊戶人家供一個讀書人，談何容易。
  那書本，筆墨紙硯都是貴物件。還有一年好幾兩銀子的束修，想想就頭疼。
  偶爾還要給先生送送禮，打點各種關系。
  要是小叔子學識一般，讀一兩年就放棄了。偏偏他學識極好，得夫子重視，放棄了實在是太可惜。
  全家人都卯著勁，指望他考上秀才，考上舉人，幫扶家里。
  楊老太知道女兒的夫家，家境不好，為了供小兒子讀書，所有的銀錢都砸了進去。
  聽說莫家老兩口，病了都舍不得抓藥吃，在家硬挺著，生怕耽擱了小兒子讀書。
  只是沒想到，女兒的日子過成了這樣，平日里連個雞蛋都吃不上。
  忍不住直嘆氣。
  柳恬恬靜靜的聽著，家家都一本難念的經。
  這個時代，莊戶人家想要供一個讀書人真不容易。
  若是學有所成，一切的努力都還值得，若是學無所成，竹籃打水一場空。
  母女聊著聊著，話題又扯到了莫月梅身上。
  莫月梅是柳蓮花的二女兒，性格內向靦腆，從不敢大聲說話。
  乖巧懂事，十分勤快，是柳蓮花的好幫手。
  柳蓮花忍不住抱怨道：“梅姐兒這性格，我都快愁死了。一棍子打不出一個悶屁來，受了委屈也不跟我們說，天天躲著掉眼淚。”
  莫月梅忍不住扯了扯她娘的衣袖，小聲道：“娘，我沒事，事情都過去了，別說了，免得姥姥擔憂。”
  楊老太立刻問道：“發生什么事了？”
  柳蓮花嘆了口氣，無奈的道：“還不是家里窮鬧得，有一陣，我婆婆聽了她娘家侄媳婦的挑唆，給梅姐兒挑了戶人家，打算送去做童養媳。
  婆婆沒有告訴我們，而是直接給梅姐兒說了。這傻孩子想也沒想就答應了，那戶人家愿意給五兩銀子，正巧那會兒，彥哥兒要銀錢買筆墨。”
  莫三彥便是柳蓮花那讀書的小叔子，比她大兒子只大一歲，算是看著長大的。
  因為讀書耽擱了，并沒有娶親。如今家里過得清貧，一時半會兒也娶不到媳婦兒。
  只能等他考了秀才后再做打算。
  楊老太氣憤的道：“你婆婆打算了賣了梅姐兒，給她小兒子鋪路。”
  柳蓮花抓著自家老娘的手，安撫道：“沒有，沒有，我婆婆沒這打算。她也是被娘家侄媳婦誆騙了，以為那是一戶好人家。
  想著把梅姐兒嫁過去，吃穿不愁，免得天天在家里吃糠咽菜餓肚子。都十四歲的大姑娘了，餓得葵水都沒來。”
  柳蓮花忍不住抹了幾把辛酸淚，當娘的看著自己的孩子，餓得皮包骨頭，心里著實不是滋味。
  楊老太這才消了些火氣，握著莫月梅干瘦粗糙的手，眼里蓄滿了淚水。
  莫月梅揚起笑臉勸道：“姥姥，我沒事，你別哭。娘你也是，好不容易見姥姥一面，干嘛惹姥姥哭。”
  柳蓮花立刻擦了眼淚，故作堅強的道：“不說了，不說了，都過去了。”
  楊老太依舊握著莫月梅的手，問道：“后來，后來是怎么解決的。”
  柳蓮花輕嘆了口氣，無奈的道：“說起來我都不好意思。這傻丫頭，都不知道童養媳是什么，直接應了她奶奶。
  她奶奶也不是個糊涂的，不敢輕易做決定。本來打算晚些時候全家人一起商量商量。
  沒想到這丫頭快一步，正好碰上她小叔休沐回家，她巴巴的去問她小叔，童養媳是什么意思？
  事情被捅了出來，彥哥兒把婆婆狠狠的說了頓，氣得婆婆一天沒吃飯。”
  楊老太感慨道：“到底是讀過書的，明事理。”
  “可不是嘛，彥哥兒說得一套一套的，把婆婆羞的抬不起頭，自責了好多天。
  要是我和孩子他爹出面，這事指不定會鬧成啥樣。
  娘，后面我們才知道，那戶人家不是善茬，明著找個童養媳，實際上是打算配陰婚。
  婆婆得知后，把她娘家侄媳婦狠狠的罵了一頓，還和她娘家徹底決裂，以后老死不相往來。”
  柳恬恬在一旁聽得意猶未盡，這莫家還挺有意思。
  本來家境不好，卻卯足了勁兒，供養讀書人，不讓小兒子的才華被掩埋。

  莫家老太太也是性情中人，說和娘家決裂就徹底決裂了，這種魄力，一般人做不到。
  柳恬恬心里存了想幫扶一把的心思，卻不知道如何入手。
  只聽柳蓮花感概道：“彥哥兒是個好人，明事理，還懂得感恩。
  他說這些年，為了供他讀書，拖累了全家，他還記了賬，這些年為他花的每筆銀子，都記得清清楚楚，說將來不管能不能考上，這些銀子他都會還。
  還說今后他會更加努力，用功學習，不辜負全家人的期盼。
  嗯，他同窗里有個叫李榮的少年，是李記布莊裁縫大師傅李娘子的兒子。
  彥哥兒舍了臉面去求李榮，李榮又去求李娘子。
  李娘子心疼兒子，見梅姐兒有幾分天賦，收作徒弟，跟著她學繡花，裁剪衣服。
  等將來出師后，也有一份手藝能養家糊口了。梅姐兒后半輩子，能好過不少。”
  楊老太欣慰的道：“挺好的，李娘子我知道，早年被夫家休妻，一個人拉扯著兒子，靠著一手針線活在鎮上站穩腳步。
  是李記布莊的御用大師傅，手藝頂呱呱。梅姐兒跟著她學藝，將來日子不會差。”
  柳蓮花同樣欣慰的道：“我不求梅姐兒有多大的能耐，只愿她今后的日子，不要像我這么苦就好了。”
  “你家小叔子是個好的，將來出人頭地了，不會忘記你們的幫襯。”
  柳蓮花點頭稱是，道理大家都懂。只是這日子過的惶恐，心里總有幾分委屈難以抒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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