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酒樓重逢(二)
耳畔轟隆隆作響, 姜姜條件反射地抓緊了陸長策的手臂,企圖尋找安全感。
“你認(rèn)錯人了。”姜姜硬著頭皮, 垂死掙扎,“你是誰,我不認(rèn)識你。”
果然,謝璋胸口很明顯地用力起伏了一下,被她氣嗆咳了兩聲,眼里冷得像是化不開的濃墨,“你覺得我會信嗎?”
姜姜張張嘴,不知道自己還能說些什么, 就在這時, 陸長策挺拔勁瘦的身形忽然擋在了她面前, 沉聲問,“謝先生?”
語氣平平, 卻還恪守著應(yīng)有的禮節(jié), “不知道先生來這兒有什么見教?”
無法言喻的安全感將姜姜包圍。
……謝謝你!!你真是個大好人!
姜姜松了口氣,猶豫了一下,躲在陸長策身后當(dāng)縮頭烏龜。
謝璋目光之冷痛, 霎時間一桌子的人都寂靜了下來。
所有人都在此刻覺察到了氣氛的異樣, 明智地沒有貿(mào)然開口。
整間步云樓似乎都寂靜了下來。
安靜。
非比尋常的安靜。
當(dāng)真有人積威重到連被譽(yù)為“天兵天將”的天子親軍也噤若寒蟬, 不敢輕舉妄動?不敢冒瀆他的權(quán)威?
就在這時, 姜姜聞到了一陣不合時宜的冷香。
就像走過花叢,衣染花香,泠泠滿衣。
姜姜知道這是謝璋身上的熏香,他從少年時起便愛用熏香遮掩身上的藥味, 不是自卑, 更像是一種與人相處時, 怕身上的味道擾人的禮貌。
謝璋的目光落在她緊攥住陸長策袖口的手上,不知過了多久,又才垂眸深吸了一口氣,
“跟我回去。”
“謝先生。”陸長策也垂下眼,嗓音不高不低,卻冷得擲地有聲,更像是一種恰到好處的提醒。
謝璋連個眼神似乎都吝惜于分給陸長策,他目光之冷銳仿佛這一刻能穿透陸長策的血肉,直抵姜姜。
手上的目光很燙。
姜姜指尖動了動,頑強(qiáng)地在這道目光下?lián)瘟讼聛怼?br />
其實(shí)也沒什么好怕的,都不會比現(xiàn)在更差了。
謝璋又不會打她,再說了,該心虛愧疚的難道不應(yīng)該是他嗎?
她就不信謝璋會在眾目睽睽之下把她帶走,他的克制不允許他這么做。
在作為兄妹相處的那段時間里,沒有人比她更了解謝璋了。
或許這是自小罹患沉疴帶給他的影響。謝璋他行事克制到了一種幾乎強(qiáng)迫癥的地步,他不畏死但他惜命,所做的一切都在為實(shí)現(xiàn)自己的理想而服務(wù),絕不允許超出計(jì)劃之外的浪費(fèi)時間。
他的人生苦得就像藥,為人也像藥方,精確到兩、錢、分、厘、毫。
所以不該吃的東西永遠(yuǎn)不會沾那半分,該用藥多少便只飲多少,多一滴都不會進(jìn)嘴。
而不會喜歡的人,哪怕橫刀在他面前,謝璋也絕不會低下他高傲的頭顱,逼自己妥協(xié)。
果不其然,謝璋收回了視線,“那天在蕙蘭芳里果然是你。”
他頓了頓,“你看到了我。”
……不能再逃避了!
姜姜深吸了一口氣,努力把陸長策擋在自己面前的胳膊扒拉了下來,陸長策給了她一個安撫的眼神,
姜姜朝他搖搖頭。
陸長策不解,一怔,旋即又像是明白了什么,收回了手臂,以行動表示了對她的鼓勵和支持。
謝璋一定也看到了她和陸長策之間的互動,但他什么也沒說。
“我看到了你。”姜姜反唇相譏,“所以呢?難道我要上來和你認(rèn)親不成?”
淡淡的,并不擾人的,如流水般靜默的冷香在這一刻驟然濃烈了起來。
謝璋冷了她一眼,不再看她。
好像在這一刻終于意識到了陸長策的存在。
“陸大人……”謝璋面色淡淡,“好一番金屋藏嬌。”
陸長策:“大人慎言。”
謝璋冷冷相對,烏黑的眸子里閃著寒光,“未曾想陸大人前腳才婉拒了圣眷賜婚,竟也是溫柔多情之輩。”
賜婚?
姜姜愣了一下,扭臉去看陸長策。
皇上給他賜婚過?她怎么不知道?
不論如何,謝璋這話都過分冷厲不客氣了,甚至說,堪稱誅心之言。
陸長策沉默了一瞬,“彼時不通情愛,不敢耽誤圣上好意,更不敢耽擱其他姑娘。”
謝璋冷喝:“那你便要耽誤她的名節(jié)?!”
“外室?”謝璋垂眸,慢條斯理,咬文嚼字,意味不明地念了一遍。
姜姜大腦一熱,終于忍無可忍地?fù)踉诹岁戦L策面前,“……是我愿意!我、我和陸長策早已互許終身。”
謝璋這一聲冷喝仿佛堵在了嗓子眼里。
空氣因?yàn)樗@石破天驚的一句好像不再流動,雖不知三人之間的恩怨,但眾人卻還是不敢發(fā)出一點(diǎn)動靜,一點(diǎn)聲音。
因?yàn)樵趫龅娜硕伎吹搅嗽诮f出這一句話之后,謝璋的臉色有多差。
那股幽香更加濃烈,濃烈到讓人呼吸滯澀。
不知道是因?yàn)橛南愫粑豢欤且驗(yàn)橹x璋身上這蓬勃的,不加掩飾的殺意。
沒有人看到過謝璋被氣到這種地步,他捂住心口,面色鐵青,雙頰那一抹酡紅愈發(fā)引人注目。
幾乎在姜姜開口的同時陸長策渾身繃緊了,隔了足一息的功夫,才回握了姜姜的手,又抬眼望定了謝璋。
“謝大人,我與姜姜早已約定終身。是姜姜她不愿同你回去。”
或許人被氣到一定地步之后,倒能冷靜下來了,謝璋忽然平靜了下來。
姜姜看著他,不知道這一次他又是用什么手段克制自己的。
“她年紀(jì)尚幼,焉知陸大人用了什么手段。”謝璋骨節(jié)分明的手,輕輕搭在門框上,冷冷道。
陸長策道:“大人沒資格替姜姜做決定。”
謝璋冷傲道:“一日為兄,終身為兄。”
陸長策眼里閃動著近乎幼隼般悍銳的利光,冷峻道:“我只聽說過一日為師,終身為父的道理,難道謝大人要指鹿為馬,自認(rèn)為父?”
陸長策此言一出,連同葉受在內(nèi)的眾人紛紛倒吸了口冷氣。還以為這狼崽子學(xué)乖了,沒想到內(nèi)里還是當(dāng)年那個桀驁難訓(xùn)的小侯爺,敢這般落謝璋的面子!
又是一陣山雨欲來的寂靜,這更像是人在審判到來前的一種認(rèn)命,一種危險(xiǎn)的宣示和預(yù)告。
然而,謝璋聞言竟然沒被觸怒,未有多大反應(yīng):“長兄如父,若我為父,陸大人難道不該給我個交代嗎?”
沒有人能在和謝璋的論辯下討得了好處。姜姜意識到不能讓謝璋再說下去了,目光飛快地在雅間里轉(zhuǎn)了一圈兒,落在眼前一個瓷杯時。
姜姜頓了頓,忽然惡向膽邊生,一把端起酒杯朝謝璋潑了過去,然后迅速把陸長策給拉了回來!
她的動作實(shí)在是太快了,在場甚至沒有一個人反應(yīng)過來。
謝璋面色遽變,怎奈身嬌體弱,冷不防被她潑了個正著!
他有什么資格再來管她,姜姜?dú)鈵灐?br />
她是衛(wèi)姜的時候,他用“兄妹”這兩個字牢牢地困住她不得存進(jìn)。她掉馬之后,是他先不顧“兄妹之情”找到方士欲令她魂飛魄散,這個時候怎么還能以兄長的身份來干涉她啊!
姜姜發(fā)誓,那一刻謝璋殺了她的心都有了,他這樣的神態(tài)她很熟悉,從前她為了頂撞他做的事何止?jié)娨槐杷@么簡單?摔門、摔筆、撂挑子……她都做過,有一次,謝璋差點(diǎn)兒被她氣昏過去。
現(xiàn)在呢,他這么眼高于頂?shù)睦浒羵性,一定氣她騙了他,在蕙蘭芳連同陸長策一起把他當(dāng)傻子耍。
殘酒順著謝璋濃長的眼睫滴答滑落,晶瑩的酒珠懸停在挺直的鼻梁,蒼白的薄唇前。
葉受整個人都替姜姜嚇懵了。
此時,沈琢才匆忙追來,目睹這一幕,腳猛地往回縮了半寸。
如今的謝璋,他不止是她的“兄長”,更是大晉的首輔,一國的顏面,又有酷烈的名聲在外,人人都倒吸了口冷氣,震愕交加地看著她,覺得她完了。
姜姜也是后知后覺地才意識到了這一點(diǎn)。
她完了。
……他現(xiàn)在想殺她簡直易如反掌!可眾目睽睽之下做都做了,難道還能不認(rèn)賬不成?
上天好像這個時候又愿意同情她了,沒等謝璋發(fā)作,他面色忽然越來越差,越來越差,驟然慘白。
可能是一路疾奔而來,心神巨震,氣血翻涌,又被這冷酒一激發(fā),他指尖猛地扶住了門框,佝僂著腰,爆發(fā)出了一陣驚天動地的咳嗽聲!
謝璋他已經(jīng)很少在人前咳嗽成這樣,能忍則忍,若一時壓抑不住,沈值也給了他恩寵,容他退下處理完再上來。
他咳嗽的時候,全身痙攣,青筋暴起,會讓人覺得他很可憐,好像他不是權(quán)傾天下的首輔,只是個被疾病折磨的可憐人。
姜姜咬了咬嘴巴,怔了怔。
他不會咳死吧?!以謝璋的身份和地位,這要出了人命說不定陸長策都愛莫能助。
腳步一動,伸手想要探查他的情況。
孰料謝璋竟還能冷喝,纖麗的眉眼扭曲似鬼,青筋暴起,用力攥住了她伸過來的手,甩開:“別碰我!”
姜姜感覺到,謝璋蒼白的手突然抓住她,骨節(jié)分明的手掌,像是鐵鉗,姜姜有種胳膊被拽斷的錯覺。
她被拽得幾乎一個趔趄,痛呼在對上謝璋冷沉的雙眸時,化為烏有。
他的眸子冷得像狂風(fēng)暴雨中爆發(fā)出的激電!讓她有種錯覺,好像被謝璋扼住的不是手臂,是喉嚨。
這爆發(fā)似乎又用盡了他全部的力氣,謝璋闔上眼,指尖都在痙攣打顫。
不知過了多久,他痙攣顫抖的身軀這才一點(diǎn)點(diǎn)恢復(fù)了平靜,眾人的視線下,平靜地掏出手帕,擦干凈臉上的酒漬,唇邊的唾液。
“謝大人?”這是驚心不已的沈琢。
“我沒事。”謝璋的嗓音干啞得仿佛能滲出血來,遠(yuǎn)不如他語氣那般輕描淡寫。
“抱歉,叫小王爺見笑,咱們走吧。”
沈琢愣了一下,“謝大人到底發(fā)生——”
謝璋已抽身掉頭就走,看也沒看姜姜一眼。
是她又把謝璋氣成這樣了?姜姜感覺像被什么東西打了個措手不及,懵懵懂懂地想。
雖然前世每對上謝璋,她就像是青春期對上父母的中二少年,不把爹媽氣出心臟病就表現(xiàn)不出自己的叛逆似的。
但謝璋他的氣性何時變得這么小了??
姜姜納罕:“謝、璋?你沒事兒吧?”
下一秒又被謝璋的眼神殺了回去。
謝璋深吸一口氣,復(fù)又吐出,又深吸一口氣,冷擲道:“姜姜,我不是泥胎木偶,也不能全然冷靜自持,你最好不要逼我。”
目睹著謝璋離去的背影,姜姜三步并作兩步追了上去,謝璋卻已經(jīng)和沈琢走到樓下去了,姜姜不自覺扶住了門框,忽然覺得哪里好像不對勁。
愣愣地看著手上的木屑。
突然意識到,門框好像硬生生地被謝璋掰碎下來一小塊,凹凸不平的門框邊緣似乎還沾著點(diǎn)兒暗紅色的血跡,可想而知,他剛剛有多用力。
他什么時候掰下來的?難怪他剛剛咳得這么厲害,合著力氣都用到這上面來了??
望著手上的木屑,姜姜一陣危機(jī)感油然而生。懷疑謝璋剛剛想掰碎的不是木塊,而是她。
接下來的氣氛,因?yàn)橹x璋的出現(xiàn)迅速冷淡了下來。
既不知道問什么,又不敢多問,葉受迷茫道:“那個……咱們繼續(xù)?”
“……”
這要是還能繼續(xù)下去就有鬼了。雖然重新開了宴,但姜姜能感覺到席間探究的目光。
眾人沒了心思,匆匆吃了幾口便順理成章地散了席。
和陸長策并肩下了樓,姜姜對剛剛的事頗為愧疚。
“那個,對不起,我當(dāng)時沒想那么多,就說我們倆——”
陸長策欲言又止:“沒關(guān)系,我不在意,你……”
“我什么?”姜姜停在大堂中央,不解回望。
陸長策沉默了一陣子,悶聲道:“也不是第一次了,下次,你還可以更依賴我一些。”
姜姜覺得很不對勁,前世,她可是曾經(jīng)親耳聽過陸長策說不喜歡她的!
眼下好像不是她的錯覺,從她穿越回來起,陸長策就像是變了個人,更穩(wěn)重更冷僻暫且不提,對她的保護(hù)欲好像也變得莫名強(qiáng)烈了不少。
聽說老侯爺前些年已經(jīng)去世了,姜姜也不好隨便打探人家的家事。
要不哪天還是找個機(jī)會旁側(cè)敲擊一下吧?
姜姜想,要知道從前的陸長策,就是個冷悍的愣頭青。
這也不是第一次她為了陸長策頂撞謝璋了。
謝璋或許不討厭陸長策,他曾經(jīng)為定遠(yuǎn)侯府一案四處奔走。
拒馬關(guān)六萬條冤魂得以沉冤昭雪,也是在他的推動下一力促成的。這一點(diǎn)姜姜不知道,但姜姜知道,謝璋他很不喜歡她與陸長策走得近。
因?yàn)閺纳倌陼r起,他發(fā)自內(nèi)心地就認(rèn)為,她和陸長策在一起就是大腦發(fā)昏,就是不理智,就是莽撞沖動。
她還記得前世在成靖伯府的那一次。
那是她第一次看到謝璋這么生她和陸長策的氣。
……
前世。
和現(xiàn)代相比,古代的日常娛樂方式簡直乏味透頂,尤其是士大夫家庭,不過是踏青宴、賞梅宴、賞菊宴接連蘿卜蹲。
可沒辦法,這是官宦世家之間必要的社交活動,想躲都躲不掉。
這一次,姜姜也刻意沒有躲。
雖然她昨天她的暗戀才慘痛夭折,一直到半夜三點(diǎn),姜姜都沒睡著,翻來覆去腦子里就是謝璋冰冷的嗓音。
“我就算不娶她,這輩子,也絕不可能娶你。”
她躲在被子里小聲地抽著鼻子,不敢驚動睡在腳踏上的立冬。
秉承著人道主義精神,平常她死活都肯不讓立冬她們睡腳踏,但昨天立冬被她滿身的傷嚇了一跳,姜姜拗不過她,也沒心情再拗下去。
黑夜像一頭巨獸,吞噬了她斷斷續(xù)續(xù)的嗚咽,舔干凈了她臉上的淚痕。姜姜哭累了,迷迷糊糊睡著了。
不到五點(diǎn)鐘,她就被立冬喊醒了。
早上,立冬又被她萎靡的精神狀態(tài)嚇了一跳,拿著衣服猶豫了半天,“要不,賞花宴咱們今日還是別去了吧。”
“不。”姜姜從床上跳下來,斬釘截鐵地說,“我要去。”
本來就在謝璋面前就已經(jīng)夠跌份兒了,她至少要表現(xiàn)得、她不在意,好像這樣就能挽回她本來就為數(shù)不多的自尊。
沒辦法,洗臉打扮,立冬給她換上前幾個月剛裁好的春衣。
姜姜穿著件紅花窄袖短襦和青色羅裙,鮮嫩可愛,立冬一直在夸。
收拾妥當(dāng)之后,五娘子謝宜蹬蹬蹬興高采烈地跑來找她。
和謝宜走出府門的時候,謝玨、謝璋、謝玖已經(jīng)在馬車前候著了,少年們佇立在春風(fēng)里,俊秀風(fēng)流。
姜姜就算不想看還是一眼就看到謝璋。明明一晚上沒見,他好像更消瘦了。
面有倦容和眼下的黑眼圈,幾乎使人第一眼就能判斷出,他沒有睡好。
這并不是適合相親的模樣。
謝璋的反應(yīng)極為敏銳,幾乎在她看他的下一秒,他就回望了過來。
姜姜心里空了一下,下意識移開了視線,等意識到自己應(yīng)該回看過去的時候,謝璋也已經(jīng)收回了目光。
她和謝宜爬上馬車,謝宜順手遞給她一根她偷偷夾帶的玉米。
啃著玉米,謝宜臉上難掩好奇,“聽說今天孟家的娘子也要來呢,不知道長什么樣。”
謝宜明顯也是聽說了謝璋要相親這件事兒。姜姜不知道怎么接茬,只好悶著頭一門心思地啃玉米,沒一會兒功夫,馬車就停了下來。
這回賞花宴是由成靖伯府主持操辦,設(shè)在成靖伯一處莊子里。
回廊樓閣,群花錯落,藤蔓低垂間一帶清溪流淌,的確頗有一番野趣。
一眾小的被三房的薛伯母領(lǐng)著,一一見過伯夫人等各家長輩們。
寒暄了幾句,沒多時,就來到了孟家人面前。
這是姜姜第一次見到孟靜蕤,跟隨在孟夫人身側(cè),個兒高腿長,明眸皓齒,肌似白雪,明艷生輝,舉止落落大方。
就連姜姜第一眼也忍不住屏住呼吸了:大美人啊!!
她下意識看謝璋的反應(yīng),看到謝璋也平靜地望著孟靜蕤,心里一堵。
平常說得這么大義凜然,實(shí)際上不也是個男人,一個喜歡看美女的普通男人?姜姜忍了忍,沒忍住,鄙夷地瞪了他一眼。
沒想到就在這時,謝璋竟然如有所察般地抬起了眼。
她的視線就正好和他烏黑的眼隔空撞了個正著。
姜姜喉口一滯,雖然很丟臉,但觸及到謝璋的視線時,她眼眶還是不由自主地一酸,忙故作平靜地迅速收回了視線。
然后便聽到了薛伯母和孟夫人你來往我,言笑晏晏。
孟靜蕤看到謝璋也怔了怔,別的不說,謝璋這張清麗的臉的確足有十足的欺騙性,鳳眼清澈冷酷。
俏中帶著點(diǎn)兒煞氣,帶著點(diǎn)兒傲,帶著點(diǎn)兒刺,這種又美又A的氣勢確實(shí)在少年間獨(dú)樹一幟。
陸長策太冷悍,謝玨之輩又太溫柔,少年時的謝璋的確很討女孩子喜歡。
姜姜隱約聽到謝璋又在笑了,清潤的嗓音含著點(diǎn)兒笑意,像是玉泉流瀉,叮咚作響,叩人心門。
孟夫人道:“這便是九郎,果然生得標(biāo)致極了!”
孟夫人好像對謝璋很滿意,又笑說:“聽聞九郎天資聰穎,博涉經(jīng)傳,可惜我們家那兩個混世魔王,一天到晚就曉得舞槍弄棒的。”
謝璋笑說:“大丈夫當(dāng)慷慨磊落,投身軍戎,為國盡忠效力。璋不過略通幾個字,手無縛雞之力,又怎敢與兩位孟郎君相比。”
孟夫人被夸得更高興,“聽說你前段時日病了?怎么樣了?可好些了。”
謝璋道:“身子這些日子確已好了不少了。孟公高節(jié),為國守疆,勛績斐然。夫人一家福澤深厚,天下共知。有夫人的關(guān)心,相信不日就能痊愈。”
這個官腔打得簡直讓姜姜目瞪口呆,五體投地,甘拜下風(fēng)。
孟夫人被吹捧地通體舒泰,簡直快要飄起來了。
這么會說話,這是對人家孟娘子一見鐘情了,卯足了勁兒討丈母娘的歡心呢?姜姜腳尖有一下沒一下地蹭著地,在地上畫著圈圈,酸溜溜地想。
又過了一會兒,兩家家長便笑著找了個由頭,讓謝璋帶著孟靜蕤去轉(zhuǎn)轉(zhuǎn)。
道是孟靜蕤第一次來,不太熟悉環(huán)境。
這種情況下,姜姜也不知道自己能干什么,只好和謝宜一起說話,嘀嘀咕咕的,時不時配合著肢體語言,脆生生地笑成一團(tuán)。
像是在用實(shí)際行動表達(dá)自己的不在意。看啊看啊,我一點(diǎn)都不在乎表白失敗,你在我心中根本沒有那么重要。
又好像是和從前很多次一樣,用叛逆來吸引謝璋的注意。
漸漸地,姜姜自己也不清楚,她到底是真的倔強(qiáng)乖張,還是為了謝璋才表現(xiàn)得那么叛逆。
因?yàn)殚L兄如父,每一次,謝璋都會冷著臉管教她。
說說笑笑間,好像聽到有人在喊她。
“阿姜?”
“阿姜?”
謝宜忙推了她一把,小聲道:“姜姜,大家喊你呢。”
“啊?”姜姜后知后覺地抬起眼,對上眾人的視線。
都看著她做什么?不是謝璋和孟靜蕤在相親嗎?關(guān)她什么事兒?
薛伯母笑著朝她招招手,沖著謝璋的方向使了個眼色:“老悶在家里也不好,也同你九哥哥一塊兒去吧。”
姜姜看了眼垂袖靜靜站著的謝璋,又看了眼孟靜蕤。
孟靜蕤沖她微微一笑,就是笑意未達(dá)眼底,隱約可見淡淡的勉強(qiáng)和不快。
隔了一會兒姜姜才反應(yīng)過來,這好像是在拿她當(dāng)工具人?
雖然雙方家長過了明路了,但孤男寡女的到底還是不好,帶著她個“小尾巴”就沒多大問題了,總要有個第三方在場的。
果不其然,薛伯母拉著她小聲笑道:“待會兒機(jī)靈點(diǎn)兒知道不?”
就是,要有個電燈泡的自知之明,把握好電燈泡的責(zé)任,努力為這一對的相親相愛發(fā)光發(fā)熱。
姜姜覺得薛伯母可能想岔了,謝璋應(yīng)該不樂意她這個電燈泡在場。
而孟靜蕤,姜姜也隱約能感覺出她淡淡的勉強(qiáng),這勉強(qiáng)姜姜在很多世家少女身上都見到過,她先“失心瘋”后落水,風(fēng)評的確算不上好。
她這個電燈泡前腳才跟謝璋表白,后腳又要橫亙?nèi)胨兔响o蕤的相親之間,光是想想,姜姜都替謝璋感到窒息。
果不其然,在她看過來的時候,她明顯感到了謝璋唇角的笑意淡了下去,唇線抿直,冷冷地站著。
姜姜想:像是她多樂意跟著一樣,她還不樂意呢。
這話當(dāng)著薛伯母和大家伙的面不好講清楚。姜姜決定先答應(yīng)下來,到時候再甩了他們兩個,權(quán)當(dāng)給他倆制造二人世界。
于是,她乖乖地跟著兩個人出去,乖乖地跟在兩人身后。
他倆說話,她賞花,將自己的注意力放在花上,姜姜努力盯著不遠(yuǎn)處的牡丹看。
別說,這牡丹還真好看,富麗雍容。
可能在場眾人里,認(rèn)真在賞花的就她一個了。
摸了半路魚覺得差不多了,姜姜這才裝作看入迷的模樣,漸漸和他倆拉開幾丈遠(yuǎn)的距離。
眼看著兩人身影拐過彎,姜姜火速閃入假山間,輕輕松了口氣。
任務(wù)完成!
正因?yàn)橹雷约哼喜歡謝璋,她才不上趕著找虐呢。謝璋和孟靜蕤演古言小甜餅,她自己一個人演虐戀情深?
一路走走停停,遠(yuǎn)處傳來說話聲兒,姜姜聽著聽著覺得耳熟,腳步一頓,面露遲疑。
……怎么好像說得是她來著?
“真的?”一個女聲訝然道。
另一個女聲道:“要我說,還真是小地方上來的。”
“為了嫁人還真是不擇手段,連落水這樣的法子都能想出來。”
“不是說她得過失心瘋嗎?”
“正因?yàn)榈昧耸寞偅@才要急著嫁出去。”
又覺得不夠,甚至還把她的穿著打扮從頭到尾批評了一遍,無非是覺得過時,眼光差,穿著丑。
這簡直就是睜眼說瞎話,姜姜也動氣了,氣得眼前發(fā)昏。
兩個人一無所覺地一邊說,一邊往她的方向走來。
姜姜一路往后退,給自己留下思考的時間。
比如說要不要跳出來給她倆來個驚喜什么的……
或許是因?yàn)橄氲锰肷瘢不蛟S是昨天摔倒了腳傷還沒好全。
砰!
她脊背好像撞上了個什么東西。
“喂——”一個冷冷的不客氣的嗓音。
姜姜慌忙轉(zhuǎn)身想看清楚來人,卻不料忙中出錯,不小心踩了對方一腳,和對方直接摔成了一團(tuán)!
這里是假山群,怪石嶙峋,摔一下十分危險(xiǎn)。
對方也懵了,千鈞一發(fā)之際,竟然能迅速調(diào)整了個安全的姿勢!
一聲悶響,姜姜倒是被護(hù)得好好的,對方卻充當(dāng)了人肉坐墊摔倒在地上。
胸膛溢出輕微的悶哼聲。
!!!這是哪位倒霉的過路人!
姜姜嘴里大喊著對不起,慌忙抬起臉,突然頭皮上一陣刺痛傳來。
“嘶——”捂著腦袋,姜姜倒吸了一口冷氣。
慌亂間只能看到半張小麥色的下頷,很快,她就明白為什么頭皮這么痛了。
……因?yàn)樗念^發(fā)好像掛在了對方胸口的紐扣上。
更讓姜姜手忙腳亂的是,她還聽到了一道十分熟悉的聲音。
“衛(wèi)姜。”
很清朗,很磁性,甚至很冷靜,但任誰都能聽清楚這道嗓音里壓抑著的火氣!
姜姜:“……”
“陸、長策?”姜姜磕磕絆絆地,明知故問。
這個畫風(fēng)不同的小麥色肌膚,和這個熟悉的嗓音。
少年臉黑得像鐵鍋,一開口,胸膛就嗡嗡地震動:“你是故意的嗎?”
姜姜被震得燒紅臉,尷尬得腳趾蜷地:“我說我不是故意的你信嗎?”
陸長策惱怒地抿緊了唇,就要起身:“你還不起來?”
姜姜:“疼疼疼,你別動!我起不來!”
少年果然不動了,可下一秒,陸長策頓了頓,又果斷繼續(xù)推開她要站起來。
誰知道他這個時候腦補(bǔ)了什么!天知道她真的沒有想方設(shè)法地勾搭他。
姜姜疼得大叫:“我真不是故意的,我頭發(fā)卡你紐扣上了!!”
話音剛落,一片寂靜。
姜姜看不見陸長策的表情,只能伸著手在他胸口摸索著紐扣的位置。
掌心甚至能感覺到少年布料下緊實(shí)、滾燙的胸肌在上下起伏。
救救救命……
姜姜都快絕望了,為什么每次遇到陸長策都是這么尷尬的場面。
“我真的不是故意揩你油的。”
然后,她清楚地感覺到陸長策的胸膛又上下起伏了一陣,驟然緊繃的呼吸像是在忍耐,抬手想推她手腕,“……你可以閉嘴。”
摔倒的時候,姜姜整個人是背對著陸長策摔倒了他懷里,只能努力扭身,頑強(qiáng)地在他身上亂爬。
越慌亂,便越容易出錯,姜姜察覺到在她膝蓋不慎卡入了他兩腿中間時,少年頎長勁瘦的身軀像拉滿的弓。
咬牙切齒:“你別亂動。”
姜姜很冤枉:“亂動的明明是你好不好?”
陸長策怒氣沖沖:“怎么每次遇到你,你就——”
就對他耍流氓嗎?
視線受阻,姜姜揮舞著胳膊,悶聲道:“那你光看著倒也不幫我一起解——唔!”
話音剛落,指尖好像擦過了少年滾燙的手掌。
姜姜愣了愣,整個人不自在地蜷起指尖。
在她說完這句話,陸長策好像才終于意識到他的手是可以動的,果斷攥住她手掌,騰出另一只手解頭發(fā)。
冷沉沙啞的嗓音微感滯澀,好像塞外滾過的風(fēng)沙:“別動。”
少女烏黑潤澤,一莖秀發(fā)在春日的陽光下泛著近乎栗色的光芒,滑過指尖時又像是山間沁涼的溪水。
陸長策一怔。
姜姜不敢再動了,但等了半天都沒等到陸長策的動靜,輕輕推了他一把,“喂。”
這一下好像將少年驚醒了,眼睫猛地一顫,忙低頭去解。
力道一個不注意。
望著自己拽下來的幾根發(fā)絲,陸長策:“……”
姜姜連痛都忘記了,震驚道:“你是在報(bào)復(fù)嗎?”
陸長策:“……”
好在視線受阻,姜姜看不到陸長策小麥色的少年臉蛋紅潮洶涌。
他能說他不是故意的嗎?
“好了沒?”姜姜有些著急。
這個地方人不多,但也不算偏僻,萬一被撞見了是真的跳進(jìn)黃河都洗不清了。
陸長策抿緊了唇,不知為什么,心里忽然升騰起一股淡淡的怒氣,語氣也顯得冰冷不善了起來:“馬上。”
或許是屋漏偏逢連夜雨。
……在那兩個八卦的少女走后沒多久,又一陣腳步聲傳來。
姜姜急的冷汗都要掉下來了:“別解了!!快、來人了,快躲起來!”
陸長策的動作一滯,加快了速度,明顯也有點(diǎn)兒慌亂,隨著腳步聲越來越近。
謝璋過來的時候,看到的就是這么一副畫面。
他是看到姜姜沒跟上來,這才轉(zhuǎn)頭來找的。
未曾想,這一眼帶給他這么大的驚喜。
孟靜蕤跟在謝璋身后,視線被遮蔽,看到謝璋身子一僵,也下意識往里面看,卻不料被謝璋給一把推了出去。
“抱歉。”飛快地低聲道了個歉,將孟靜蕤推出去,謝璋調(diào)整了站姿,擋住了她視線。
姜姜看不到謝璋的神情,但認(rèn)得他的嗓音,也記得他身上的味道,謝璋嗓音響起的那一秒,姜姜大腦嗡地一聲,雙腿發(fā)軟,整個人好像都在天上飄,腦子里就反復(fù)回蕩著“完了”這兩個字。
也不知道是怎么想的,那一秒,她大腦宕機(jī),飛快地又雙手抱住他腰,整張臉都埋在了陸長策胸口!
亡羊補(bǔ)牢般地拼命往少年懷里鉆,企圖遮蔽住自己的身形。
認(rèn)不出她來,認(rèn)不出她來。
陸長策條件反射地想推開她。
……她在發(fā)抖。
這個念頭閃過腦海,那一瞬間,陸長策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想的,他控制不了自己的思緒,自己的動作,當(dāng)著謝璋的面,他竟然沒能推開她。
眼前一花,一道白色的身影掠過。
陸長策如夢初醒地抬起眼,正對上謝璋冷厲的鳳眸。
謝璋面色鐵青,指尖收緊,冷白的臉上青筋根根浮動,幾乎是把他們倆給“撕”下來的!
雖然那一刻殺了姜姜的心都有了,卻還是以保護(hù)的姿態(tài)把她往自己這邊拉,咬過齒尖:“陸郎君,給我個解釋。”
直到姜姜疼得眼淚都快冒出來了:“哥!疼!!我頭發(fā)掛上陸長策扣子上了!我能解釋的!”
謝璋這次猛地一頓,頭一回怔在了原地,鳳眼一縮,以一種近乎不可思議、驚愕的、荒謬的目光看著她。
……
在說明來龍去脈之后,雖然還是謝璋把她頭發(fā)給解救出來,可謝璋力道之巨,面色劇烈變化之差,還是讓姜姜不敢吭聲。
覷了一眼謝璋的臉色,少年面無表情地垂著眼,但她分明看到了他袖口下攥緊的手掌。
謝璋他甚至不知道衛(wèi)姜還能把他氣到什么地步。
自打這回上京之后,她好像總能找到特殊的方式挑戰(zhàn)他的底線。
一直到回到馬車上,姜姜都是心亂如麻,恍恍惚惚的,根本記不得謝璋是怎么和陸長策對話的,又是怎么向孟靜蕤交代的。
他冷著臉,把她拽進(jìn)了自己的轎子里,并沒有在薛伯母面前避諱她做的蠢事,薛伯母也被她氣得直戳她腦門。
“這當(dāng)著陸長策的面一次也就算了,一次又一次,你要人家怎么看你?!”
由于身體不好,謝璋的轎子里要架暖爐,往往是一個人乘一頂。就這樣,她順順當(dāng)當(dāng)?shù)鼐捅恢x璋給帶了進(jìn)去。
昨天雖然才吵過架,但姜姜也知道謝璋是為自己的名聲著想。
一碼事歸一碼事,姜姜心里有愧,猶猶豫豫地攥緊了袖口,喊哥哥。
一上車,謝璋也不罵她,也不和她說話,只垂著眼看轎子里的書。
直到姜姜開口,謝璋口吻平靜:
“我還以為你昨天昏了頭,今天干脆一不做二不休。”
但言語里的譏誚之意卻還是能聽清楚的,有種山雨欲來風(fēng)滿樓的晦澀。
她這一聲“哥哥”好像打破了謝璋忍耐的極限,冷著臉道:“你若是想嫁人,我大可幫你關(guān)照,但定遠(yuǎn)侯府,你不該摻和進(jìn)去。”
他怎么能這么平靜的提昨天這件事,難道他以為她是被他拒絕后自甘墮落不成。亦或者他以為她是青春期恨嫁思春到無人不可?
不提倒好,這一提,姜姜眼眶也漸漸紅了,緊緊地抿著嘴,飛快地抬起頭想頂嘴。
孰料,謝璋好像很不滿她非暴力不合作的態(tài)度,皺著眉,俯過身低頭看她。
她的嘴唇擦過了謝璋的唇瓣。
像是一道閃電在轎子里滑過。
這變故不止讓姜姜愣住了。
也讓謝璋怔住了。
少年烏黑的鳳眸還泛著幽冷的光。
劍拔弩張的冷澀氣氛本來沖到了頂峰,在這一刻卻像是驟然泄了力。
脫力的何止是氣氛,還有姜姜的四肢。
……剛剛發(fā)生了什么?
大腦在這一刻好像變得遲緩了起來,轎子好像在旋轉(zhuǎn),她像是渾身飄在半空中,感到一陣無憑依的恐懼。
她是不是親到了謝璋的嘴唇??
一股濃烈的異香縈繞在轎中,嚴(yán)絲合縫地將她包圍,甚至褪去了謝璋身上的清冷渺遠(yuǎn),像是被日頭下被曬干的茉莉、百合,悶熱的,沉甸甸的,令姜姜感到呼吸困難,眩暈?zāi)娃摺?br />
她下意識地想看謝璋的反應(yīng)。
十幾歲的女孩兒鮮嫩得像是水靈靈的小蔥,杏眼迷惘地睜大了,唇瓣柔軟甜蜜得不可思議。
好像含入了一縷春風(fēng),一股數(shù)不清道不明的戰(zhàn)栗,順著唇瓣,一直蔓延到指尖。
謝璋渾身過電般地一顫,回過神來時,他眼睫一顫,避開了她的視線,身體快于心神一步,將她一把推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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