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夜宿
孤男寡女, 流落荒野。
以天為被,以地為廬。
姜姜還從來沒有這么尷尬過,
“你受了傷, 先睡吧,我來守夜吧。”她沉不住氣, 主動提議道。
惹得謝璋多看了她一眼, 心平氣和道:“我才睡醒還不困。”
“睡你的。”他垂眸。
傷病號給自己守夜, 怎么可能睡得著?
可比起和謝璋這樣陷入尷尬的兩難境地, 姜姜點了點頭, “哦”了一聲。
“那我只睡一炷香。”姜姜不放心地叮囑道, “一炷香之后一定要喊我起來。”
謝璋沒說話, 姜姜權當他同意了,小心翼翼地找了個干凈點兒的空地, 背對著謝璋蜷起了身子。
少女青澀卻玲瓏的身軀, 在月色下,呈現出一股前所未有的鮮明姿態。
纖細的腰肢, 似乎能輕而易舉地一手把握。
謝璋看了一眼,頓了頓, 意識到了冒犯,就收回了視線。
她如今和他已經不存在什么血緣關系。
拋開了妹妹那一層身份, 這也是謝璋第一次意識到, 她是個女子。
一個適齡的, 能嫁人,要嫁人的女子了。
姜姜已經盡量里謝璋遠一點了, 怎奈何身邊兒做了個大活人的感覺實在太過鮮明。也有可能是傍晚才經歷過生死一線, 竟然是越躺越精神奕奕。
“睡不著?”謝璋問道。
“有點兒。”姜姜審慎地回答。
“你怕我。”謝璋的語氣不是疑問句, 近似于陳述句, 說這話時,他眉眼依然冷淡,眸中波瀾不興。
姜姜一骨碌坐起來,驚訝地看著他。
“放心,我對你沒興趣。”謝璋的目光落在她臉上,清明冷徹地像兩把月牙兒彎刀。
好像輕輕巧巧就能分筋錯骨,剖解出人的內心出來。
他目光不避不讓,刀鋒般刮過。
……從前沒有,現在沒有,將來也不會有。
姜姜說不出什么反駁的話來,和謝璋獨處她的確感到有點兒尷尬和不安,這不安倒不是出自于她怕謝璋對自己做點兒什么,也不是對謝璋還懷著舊情。
而是當年年少輕狂傻不拉幾地告白、倒追……
簡直就像是黑歷史一樣。
嗚嗚嗚。
打個比方,她曾經在□□空間寫下過什么“嬡沵恏痌”,謝璋還給她點了個贊。
就算她把說說刪掉也沒有任何用了!!
“我臉上有東西?”謝璋冷冷問。
姜姜果斷搖了搖頭!
她也一點兒都不懷疑謝璋剛剛那句話的真實性。
謝璋是個正兒八經的正人君子,正直到她都懷疑他病到這個地步,到底有沒有那個能力。
做了一番心理建設,姜姜轉頭又背對著謝璋躺了下來,這回動作就刻意放松許多了,怎么舒服怎么來。
本來只是作鵪鶉狀逃避這個尷尬的氣氛的,沒想到,眼皮越來越重,不知不覺就墜入了黑甜的夢鄉。
睡得迷蒙間,好像聽到了草葉細細摩挲的動靜。
可能是因為心里惦記著事兒,姜姜睡得很淺,也很短,睜開眼的時候,月亮還在天上掛著。
睜開眼的剎那間,姜姜幾乎誤以為身邊落了捧月光。
自她睡后謝璋一直沒睡,此時正坐在她身邊,袖口垂落她的衣角,衣料如流云般堆疊在一處,不分你我。
謝璋正垂著眼看著她編制的那兩只粗陋的小碗。
那兩只碗被他并排放在面前,他手上動作不停,也在編制著,雖然才見雛形,卻能看出比她編得精致許多。
鼻尖充斥著謝璋那獨特的,淡淡的,混雜著血腥味兒的冷香。
他剛剛是不是坐在那邊來著,什么時候離她這么近了?
姜姜愣了一下,坐起來晃了晃昏昏沉沉的大腦。
眼前忽地躍入一團火光。
她面前什么時候多了一堆篝火?
姜姜怔愣著,手沒注意按在了謝璋袖子上,謝璋一言不發地扯回了袖子,繼續編他的碗。
覺察到她的視線,謝璋道:“你編的都不能用。”
姜姜好奇問:“你哪兒弄來的火?”
謝璋冷凝姣好的眉眼被火光一照,落了融融的薄光,顯得溫和了許多,“臨走前在灶上摸了個火折子。”
皙白的指尖翻動間,一只翠綠的小碗便捧在了掌心。
月色火光下,見他眼睫烏翹,烏發如瀑。
姜姜抱著膝蓋,一言不發地看著眼前這一幕,不知道怎么回事,竟然覺得這個時候的謝璋特別的……賢妻良母。
看著看著,胃里忽然覺得空空的。
奔波了一天都沒吃東西,這才一會兒功夫她就覺得餓了。
“你吃我摘的果子了么?”
謝璋只淡淡道不餓。
姜姜真怕他死在自己面前,聞言也不氣餒,將野山杏分成兩半,努力地推銷著:“嘗嘗看,你都一天沒吃東西了吧?”
雖然從前鬧得不愉快,但大家都落難了,總要抱團求生。分吃了果子之后,姜姜又靠著樹迷迷糊糊地睡了過去。
謝璋沒有困意,這么多年下來,他清醒的時間一向比困多,或是公務繁重,或是疾病折磨得他一夜下來睡不到一個囫圇覺。
姜姜又睡了過去,等謝璋長眉微蹙,覺察出來的時候,他才發覺自己已經盯著少女看了很久。
她睡覺一向很安分,甚至可以說是安分得過了頭。
甚至在夢中也謹記著要恪守分寸,寧愿靠著冰冷僵硬的樹,也不愿意往他的方向偏一點。
謝璋覺得渾身都跟著難受了起來,身上的傷痛尚且能忍,心底這股異樣的感覺卻找不到紓解的方向。
或許是從見到姜姜的那一面起,他就不自覺地偏移了道路,他不是這樣的。
她也不該是這樣子的。
謝璋說不上來姜姜她應該時什么模樣,只是覺得不該如此安分,安分到以至于生疏。
他也曾遇到過山重水復的困境,但無一例外,他都走了出來。
唯獨此時,是他從未體驗過的陌生感受,它牽動著心弦,不知不覺間人便成了供它支配的奴隸。
他連方向都找不到,更遑論走出這樣的困境。
謝璋垂下眼,低咳了一聲,
眼看著她身子往反方向一歪,即將落空。
伸出了手,擋住了她的去勢。
少女便落入了他臂彎間。
像幼鳥投林。
謝璋靜靜地看著自己的手臂。
過了一會兒,又看姜姜往反方向繼續栽。
謝璋頓了頓,伸出蒼白的手扳了扳她腦袋,使她順理成章地依靠自己肩頭。
……只是特殊情況,事急從權罷了。
—
第二天姜姜是被凍醒的。
夏天清晨的風還帶著絲絲縷縷的涼意。
姜姜一睜眼,眼底映入了個蒼青色的影子。
拽起來一看,竟然是件外袍。
對了,謝璋呢?
扭過臉望見那道熟悉的側影,姜姜一怔。
她什么時候枕在謝璋肩膀上睡著的?
謝璋還沒醒,烏翹的眼睫溫馴地低伏。
他那件青色的外袍好像是給她披上了,自己只穿著件蒼白的單衣。手撐著樹干,將她錮在樹干與自己的臂彎之間,勉勉強強擋住了夜間的冷風。
托這件外袍的福,她睡了一晚上,渾身干燥而舒服。
而謝璋眼睫、發絲間卻沾落了點兒晶瑩的露珠,像晨光中皎皎的玉樹。
少年時他皮膚病態蒼白,本就顯得極為憂悒、漂亮。好似汝瓷天青色釉瓶,有種薄而秀斂的美麗。
如今年歲漸長,縱使名利場里打過幾個來回,卻也沒沾染上那些俗氣,只覺得滄海橫流下,更為孤寞、寒傲、冷矜。
她看得入了神,謝璋忽然似有所覺地睜開眼,兩道寒星直直地射入她眼底。
謝璋:“醒了?”
眼神清明得像是一晚上沒睡。
被抓包了!
姜姜:“誒,早上好??”
謝璋目光掠過,卻沒顧忌她這些糾結的小心思。
他站起身,長身迎著朝陽:“此地不宜久留,趁著白天,醒了就走吧。”
謝璋其實很蒼白、羸弱,一年四季,好像每天都在咳嗽,同疾病作斗爭,但和他走在一起,卻有種奇異的安全感。
不論風波如何險惡,好像永遠面不改色,處變從容,哪怕環境再危險,他也能揮刀劈出一條生路來。
昨天光顧著逃跑,姜姜也沒時間留意方向,不知道她和謝璋如今處在京郊什么方位,又跑出去多遠。
她腳踝受過傷,哪怕謝璋好像特意放慢了速度,還是有點兒疼。
為了不耽誤效率,姜姜一路都沒吭聲。
這樣瘸瘸拐拐地走了一路,竟然還真看到了一處不大的村落。
姜姜長長地松了口氣。
再這么走下去,她真的就要撐不住了!!
謝璋過去投宿。
開門的是個年紀二十多歲的村婦,看到謝璋微微一愣。
門口的男子,生得太冷,太美,肌膚皙白,垂發如瀑,秀致動人。時人大多喜愛圓圓滿滿,熱熱鬧鬧,花團錦簇的美。
但眼前這個男子清冷寥落地具一種病態美,像夕照孤煙、荒渡小雪。
她一時遲疑,身后當家的漢子已經走了出來,看到謝璋,漢子也有點兒警惕。
看到謝璋身后左顧右盼的少女時,兩人對視了一眼,略松了口氣。
“二位這是……什么關系?”
什么關系?
她自己都不清楚她和謝璋現在是什么關系,
姜姜不太確定道:“兄……”
“夫妻。”謝璋心里莫名一亂,冷不丁地截住了她的話頭。
不知道為什么,他突然怕從她口中再聽到什么劃清界限的話。
謝璋一句話徹底也徹底堵死了姜姜的解釋。
姜姜一下子睜大了眼。
哪怕她知道謝璋做事有他自己的理由,姜姜還是覺得震撼。
夫妻二人恍然地笑了笑,“原是如此,請進吧。”
“屋里小,郎君和娘子見笑了。”
姜姜:……
謝璋說都說了,她總不能再拆他臺,沒辦法,就這樣,她和謝璋扮演著路遇劫匪的落難夫妻,成功寄宿了下來。
這一戶人家姓周,周大哥周大嫂打消了疑竇之后,對他們兩個都很熱情。恐怕也是因為謝璋垂著眼推出了錢袋致謝。
匹夫無罪懷璧其罪,以防萬一,錢袋里的錢并不多。
姜姜也聽說過荒郊野外投宿被殺人劫財的故事。
“不過我覺得周大哥,周大嫂不像這樣的人。”走進收拾妥當的客房,姜姜道。
“只是你以為。”謝璋很看不上她的天真,斜了她一眼,沉聲說,“知人知面不知心,這世上兩面三刀之輩不計其數,出門在外,留個心眼總沒什么大礙。”
“倒是你,我到沒想到,你能順順當當地活到現在。”
姜姜不假思索道:“那不是福大命大嗎?你看我,被當胸捅了一刀都活下來了。”
話音剛落,卻突然意識到不對勁。
謝璋忽然不說話了,面色也顯而易見地蒼白了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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