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鐘靈兒愣了好半天，最后才不得不低下頭承認道，“沒有。”

　　池榮嫣輕笑道：“城中現在盛傳的那些風言風語不過是因為柔兒的病情如何都還沒有透露出去，只等他們看到一個結果，這些折磨的人的謠言自然不攻自破。”

　　鐘靈兒當即急不可耐的詢問道：“那柔兒的身子還需要多久才能康復？”

　　池榮嫣重新捧起自己那本厚實的醫書，用著不是很情愿的語氣道：“你自己瞧著她現在那模樣，只大略估計一下，你覺得需要多久？”

　　“我以為現在就能……”鐘靈兒稍微猶豫了一瞬，而后分外堅定道，“柔兒現在這么活蹦亂跳的模樣，其實已經沒有什么大礙了，如果池姐姐你允許的話，就讓讓柔兒家中人來看看她吧！我今天在剛聽到消息的時候，折了一段路，去看了那位夫人一眼……”

　　鐘靈兒忽然就想到了，她今日見到的，真正讓她在意城中四起的那些流言蜚語的一幕：

　　前幾日瞧著尚且只是形容枯槁的女人這兩日已經憔悴的面目全非，兩鬢垂下的一點青絲從根部開始  逐漸被白色替代。她就那么依靠著干枯的藤蔓，躲在墻根下，神情落寞，好像是要和那枯藤融為一體了一樣。

　　鐘靈兒那時候想靠近安慰兩句，但她卻沒那個勇氣，她不知道要如何面對一個母親的愁緒。

　　對于那個家庭，她是有所了解的，因為一個天生孱弱的女孩子，從幸福美滿變成支離破碎的家庭。鐘靈兒不敢想，若她是那個母親，從一開始受著丈夫的百般寵愛、公婆的寬容溫柔，再到后來受盡冷落、屈辱，可能早就活不下去了了吧？

　　只是在他面前的這個婦人家啊，即便那雙眼睛里已經沒有了生的希望，可她還在堅持著，她需要看到一個結果，不論是讓她徹底死心的結果，還是一個扭轉乾坤的驚喜。

　　“你去見過那位婦人家了。”池榮嫣只看了鐘靈兒一眼，就篤定道。

　　鐘靈兒有些詫異，卻還是點了點頭：“對，只不過池姐姐你從哪里看出來的？”

　　池榮嫣將目光重新落回翻開的書頁上，卻不知道具體落在了何處，“你此前醉心醫術，對世間人情冷暖并不在意，接手了逢春館后，你更應該是看透了這世界上的生離死別才是……但是你今日先是糾結于云州城中傳開的言論，而后又著急于讓柔兒的家人見一見現在的柔兒，如此急切的性子并不是你應該展現會出來的，除卻你見過柔兒的母親，心中憐憫，我再也想不到更好的解釋了。”

　　“是……”鐘靈兒吐出口濁氣，轉頭看向窗外，“池姐姐，對不起！”

　　“怎么了？”聽道鐘靈兒忽如其來的道歉，池榮嫣還著實有些不得其解，便開口問道。

　　鐘靈兒似乎也有些難以啟齒，舌尖幾次掠過貝齒，才如是道：“我剛才跟你那樣說話……對不起！”

　　池榮嫣聞言，忍不住輕笑出聲：“那并不是什么要緊的事情。相較于你說我變了，我倒是更好奇你今日究竟見到了什么樣的場景，才會如此激動？”

　　“我看見，那個做母親的女人蜷縮在墻角，她仰頭看著天空，好像能在蒼穹無盡之處找到一點心靈的慰藉。”

　　“她看上去那樣滄桑，好像就和邊上干枯的藤蔓一樣，隨時都會消散在風里。”鐘靈兒說著，忽然抬手壓住了池榮嫣還想要翻頁的動作，拉著她的手，強迫著她和自己對上，“池姐姐，你一定看見過那雙眼睛的！她已經很是絕望了，但是那雙眼睛還倔強著，不肯熄滅最后一點煙火……柔兒那丫頭的母親就是，我想她已經覺得沒有任何期望了，可是她還能堅持著走下去。”

　　池榮嫣默默聽著，她想，這就是父母心吧？

　　“明日，讓他們過來吧。”等鐘靈兒說完，池榮嫣才嘆了口氣，做出了讓步，“但是柔兒現在身子還沒有好全，只能允許他們來探望一番，只期望著柔兒明日能安分些，不要因為見到了家人而一直想著往外跑。”

　　“池姐姐你這是同意了？”鐘靈兒顯然是沒想到池榮嫣能這么容易就答應了，頓時激動起來，抱著池榮嫣就要親上去。

　　“得……”池榮嫣抬手擋住了將要落在臉上的紅唇，笑著往后躲了躲，“你快去通知一下他們吧，其實除了做母親的，柔兒的其他家人們也都很在意她。”

　　“好，我這就去！”鐘靈兒也顧不上池榮嫣如何嫌棄自己了，又要往池榮嫣身上貼過去，不管不顧地在她面上落下一口之后，才轉身連蹦帶跳的離開了。

　　次日，柔兒的家人很快就都來了，關于柔兒康復的事情也很快就傳開了。

　　“你們說什么？那攝政王妃和逢春館的館主竟然真的把那個小丫頭給治好了？”

　　這樣的震驚從云州城的最南邊一直傳到了最北邊，幾乎所有的百姓都在議論這事兒。他們最開始只是對魑魅失望了，卻也沒想過要相信池榮嫣。

　　在信仰崩塌之后，他們再難相信任何人，尤其是高高在上的領導者。

　　“真是太謝謝您了！”柔兒家人在看到了自家小閨女歡快、十分討喜的模樣，兩輩人幾乎是要喜極而泣，拉著池榮嫣和鐘靈兒的手，再三感謝道。

　　見到活蹦亂跳的柔兒之后，作為母親的婦人家始終沉默著，她只站在邊上，看著開心的在院落中來回奔跑的小丫頭，眼中氤氳著將要溢出來的水霧。

　　“終究是值得的。”池榮嫣不知道什么時候悄悄繞開了那些分外激動的家屬，走到了柔兒母親的身邊，順著她的目光看向院落中追著一只落單的蝴蝶，笑的開心肆意的柔兒。

　　“是……”婦人家聽到池榮嫣這一句話，眼眶再難禁錮住其中洶涌的淚珠，任由它們嘩啦啦往下墜落，“值得的，都是值得的，只要柔兒能好，都是值得的！”

　　“日后還需要咱們去做的事情可不要太多了，”池榮嫣聽到這個問題，禁不住輕笑出聲。她勾著謝玄墨的脖子，將他拽著同自己靠近了幾分，“王爺您覺得還有什么需要做的呢？臣妾以為有太多事情都堆著了，要合理分配的話，還得看看王爺是不是有什么想補充的……”

　　佳人在側，謝玄墨也不是什么柳下惠，原先集中在朝堂瑣事之上的注意力瞬間被分散了大半。

　　“誒，別不老實啊！”池榮嫣察覺到謝玄墨呼吸略微有些粗重，瞬間向后退到了安全距離，然后伸出手擋住將要靠過來的謝玄墨。

　　“怎么了？”謝玄墨愣在了原處，那一張骨雕刻畫的面容上滿是呆滯。

　　直到池榮嫣從他身后扯過那一封被他藏得嚴嚴實實的信件，謝玄墨才知道自家的小王妃方才根本沒想著要以色相相邀，只是早就注意到他藏在身后的信件。

　　“嫣兒是怎么發現的？”尷尬了一瞬之后的謝玄墨很快收拾好自己面上的神情，低著頭稍稍整理了一下自己方才有意無意弄亂的衣裳，不敢去看池榮嫣的眼睛。

　　池榮嫣自顧自拆開了信封，“你以為自己悄無聲息消失了一炷香時間，真沒人能注意到？再說了，你回來的時候面上就不經意露出點憨笑來。我要是不了解你，只以為你在外邊尋到了新歡，但是這世上除了我意外，能讓你露出這樣的神情的也就只有殊兒了。”

　　“說到底還是嫣兒太了解我了，那我是不是該獎勵一下嫣兒？”謝玄墨輕輕笑了笑，將池榮嫣正舉著信紙的手壓下來，“這信中內容我已經能倒背如流了，嫣兒看著傷眼睛，不如聽我講講？”

　　池榮嫣冷哼一聲，心中對男人花言巧語之下的心思一清二楚的。

　　“在沒有池夢兒的消息之前，你就再熬一熬吧。”

　　她分明是輕笑著將這話說給謝玄墨聽的，可謝玄墨卻不知為何覺得自己周身寒涼一片，仿佛在冰窟之中安了家。

　　他拽了拽池榮嫣的衣角，可憐兮兮的姿態和人前那威風凌凌的模樣截然相反。只聽他用了帶著些哭腔的聲音，示弱道：“嫣兒，咱們這事兒好商量嗎？你也說了，池夢兒消失的突然，想要追查到她的蹤跡也不是一朝一夕就能得到結果的。”

　　池榮嫣點了點頭，“這話是我說的不錯，但如今朝中還未曾徹底安定下來，你如何有心思關注些兒女情長的？”

　　“嫣兒……”謝玄墨大概是委屈狠了，伸手拽了拽池榮嫣的衣角，“夫人都已經冷落為夫許久了，為夫只覺得自己連夫人撿回來的那只貓兒都不如。至少那貓兒還能時常與夫人一同上塌，而為夫呢，尋常起的比雞早，睡得比狗晚，每每瞧見夫人安然的睡顏，就是連床榻的邊子都不敢沾著，生怕吵醒了夫人……”

　　謝玄墨這話說的，顯得他好不凄慘，但是也只有他和池榮嫣兩個當事人明白，他說的這情況也不過就經歷這一次。

　　“你先說說這信中寫了些什么吧。”池榮嫣受不得他這模樣，嘆了口氣做出了讓步。

　　“母妃她老人家在西南上呆不慣，又聽說了如今京城中已經把除了池夢兒的大半實力，想著應該是安全一些了，她就要帶著殊兒一同回來。”

　　“當真？”

　　那封信前半段的內容冗長繁瑣，便是池榮嫣由一目十行地能力，也不得不在理解上費一番心思，故而方才那短短一瞬間，她并沒有瞧見信中要交代的有效內容。

　　“當真！”謝玄墨將信紙從池榮嫣手中抽了出來，將寫著相關內容的行段指給池榮嫣看，“你自己瞧瞧，這樣的大事兒，為夫還能騙你不成？”

　　“這倒是……”池榮嫣看過那一段字，忽然又有些好奇，“我記得母妃的字跡并非如此，而且母妃素來言簡意賅，怎么會有這樣的書寫習慣？”

　　謝玄墨好像一直都等著池榮嫣的這個問題，第一時間就給出了解釋：“確實不是母妃親自落筆寫的信這一封信可是咱們殊兒寫的，不若你看看信件右下角的落款。”

　　池榮嫣一眼看過去，確實寫著娟秀又狂放的“謝氿殊”三個大字。

　　“依照為夫看，殊兒這是完美繼承了夫人的聰明才智啊！”謝玄墨探過來半邊身子，像是要一同看看這上邊的落款。

　　池榮嫣沉浸在自家閨女有所成長的喜悅之中，并沒有注意到謝玄墨的小動作，倒是給了他極好的機會將人禁錮在自己懷中。

　　相較于池榮嫣和謝玄墨的恩愛輕松的日常，幾番首創的池夢兒就顯得可憐許多：

　　在云州城，她主動找上池榮嫣和謝玄空的時候，還是依仗著自己有魑魅的能力傍身，那云州城又是魑魅的老巢，其中都是他的信徒，必然會幫著自己的。在那里對池榮嫣和謝玄墨下手，是再好不過的機會，就算不能將他們就地斬殺了，也能讓他們受到重創。

　　可結果卻是出乎意料的，池夢兒當真是沒有想到沒有了龍珠在，池榮嫣和謝玄墨還有那樣的本事。

　　不，不是他們二人有那樣的不誤農時，是謝玄墨一個人……

　　池夢兒想起來，如果不是池榮嫣有些戲弄報復的心思，她早就死在了謝玄墨的刀下。雖然有魑魅在，也未必真的會出事，但是這樣的念頭一旦存在，如同潮水一半涌過來的恐懼足以將他完完全全的吞沒，讓她在無盡的黑暗之中不斷下沉，找不到半點光亮。

　　“池夢兒，池夢兒！”

　　“你個瘋女人快點醒一醒！”

　　在意思不斷下墜的過程之中，池夢兒好像聽到有個一份外實習的聲音在呼喚她。不只是聲音，就是那說話的時候的語氣，她也是很熟悉。

　　“誰，你是誰？”池夢兒在虛無之中聽到自己這么問道。

　　“我，我也忘了我是誰。”魑魅守在池夢兒身邊，他說自己名叫魑魅，其實不然，他早就忘了自己原先的名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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