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眼見
我換好衣服去廚房,如薇和迎安正圍在瓷缸邊嘰嘰喳喳地挑貝殼,伍覺明在燒火。我坐到他旁邊,伸手烤火,還別說,真夠冷的。
伍覺明偏頭,拿著火鉗的手一動,他說:“明玉姑娘,你的手好涼,怎么拿傘裝東西?”
我看著灶火,劈里啪啦地燒,如薇和迎安在猜那些古怪可愛的貝殼里有沒有小珍珠。
我聽著他們稚氣的聲音,忽然覺得很有趣。
我說:“我今天去趕海,以為會滿載而歸。可是我一到那,什么啊,僧多粥少,偏偏還個個都是程咬金,結果我一條魚沒撈著,還賠了把傘,一路淋雨去拿——貨鋪賬房把菜送來了?然后我又去成衣鋪子,還買了你們的衣服,憑我的眼力應該不會相差多少,等下你們試試。”
倆小的齊齊抬頭:“給我們買的衣服嘛?”
伍覺明搖頭:“明玉姑娘,你不必如此破費,我……”
我就知道他會這么說,“四海之內皆兄弟,不用客氣——今天吃什么?”
伍覺明還好也沒再不必來不必去,他把火鉗豎在一邊,站起來說:“蒸的臘腸和蛋羹,還有海帶豆腐湯。”他去掀鍋蓋,熱氣騰騰,我想他也還是適合這樣的。
適合什么?洗手煲湯?
我聞到一股姜的味道。
不是吧,不用這么貼心……
伍覺明端著碗遞給我:“明玉姑娘,喝碗姜湯驅寒吧。”
如薇和迎安一副愿你平安的表情。
他紅糖倒放不少,那味道沁人心脾,我十分清醒地一口悶了。
真爽。
啊哈哈……我被嗆得五官扭曲,胃里一把火熊熊燃起。
伍覺明還貼心地問:“怎么了,明玉姑娘,很好喝嗎?要不要再來一碗?”
不是,你哪里聽出來我覺得好喝的意思?
我忙擺手:“不用不用,湯不在多,這一碗恰到好處。”
伍覺明微微一笑:“那明玉姑娘你再歇一會兒,菜飯快好了。”
嚯嚯!
菜飯用咸肉燜的,米粒浸著肉汁,菜和飯都不黏軟,配上臘腸,咸鮮可口。嫩滑的燉蛋滴兩滴香油再撒上蔥花,海帶加煮老豆腐,主要是剛出鍋的都熱乎,香氣隨著蒸汽飄逸。
我捧著花團錦簇的瓷碗,盡在手心的溫熱。我想不到,我早埋藏在風雨飄零鄉的夢會在這么一個不起眼的角落實現。
這是大夢初醒嗎?
我曾一度以為,逐夢方不懼風雨。
夢成了,總叫人提心吊膽。
看,我已經胡言亂語了。
如薇和迎安吃完飯要背書,我把瓷缸跟著搬過去,邊聽他們高山仰止邊挑來選去,做個風鈴也不錯嘛。
伍覺明在那鋸木頭,他眼睛不便,靠手摸索總磕磕絆絆,好兩次都差點傷到手,幸而倆小的機靈,配合倒熟練。
我拿起一片三色斑點殼,內里還暈著淺淡的橘色。我對著如薇比了比,忽然來了興趣,問她:“小丫頭,給你做個發飾怎么樣?”
如薇:“習習谷風——什么?”
哎呀,到底是小女孩兒,花花綠綠俏麗麗的玩意兒最可愛了。
我還沒說什么,伍覺明就敲了敲桌子,聲音沉穩:“專心。”
我只好一攤手,如薇氣鼓鼓地瞪了我一眼,繼續風啊雨啊。
我在這個歲數,聽到關關雎鳩還以為是兩只小鳥在比唱歌。
如薇和迎安背完書就在一邊玩過家家,好家伙,應有盡有,一張案上飛禽走獸花草樹木,那兩個四不像泥人一看就是他們自己捏的。
如薇說:“我今天是百花族的公主,你是我的駙馬。”
迎安嘀咕:“我怎么不能當公主?”
如薇不理他,繼續指點江山:“這里是我的宮殿,她是花仙子,他是白馬王子,你要和他一起保護我。”
迎安不服氣:“為什么他是白馬我是駙馬?我要當小彩馬!”
如薇有理有據:“我的駙馬不能是馬,你讓這個做你的護衛,現在我們開始去找寶藏。”
迎安來勁了:“讓我走在最前面!”
如薇變作聲調:“壞人出現了!就是她,她是大魔女!”
我伸長脖子探了一眼,哎喲,這魔女還穿著紗呢。
迎安續寫劇本:“魔女把你抓住了!我來救你!”
如薇一時沒跟上:“魔女沒把我……”,隨后勉強地接受了:“好吧,那我就被她帶回山洞了,你快來救我。”
迎安正氣凜然:“看我的天上人間第一劍!”
如薇大聲提醒:“哎呀,她有分身術,我又被她帶走了!”
迎安表現出男子氣概:“公主你別害怕,你的王子會保護你的!”
如薇不忘糾正:“你是我的駙馬!”
一唱一和,有板有眼,小時候只會爬樹的我表示慚愧。
但是那棗子真的甜,刺毛蟲也是真的蜇人。
我樂呵呵地走到伍覺明旁邊,他正打磨什么,湊得很近,好像這樣能看見一樣。
我問他:“要不要刻花樣?”
他點頭:“忍冬紋的。”
我看看他看看木頭,“容易上手嗎?”
他還是點頭,看來此時不能分心。
沒意思,我蹲下來,拿他鋸下來不要的木頭想要做點什么。
不做不知道,隔行如隔山,我原打算鏤個如意云,什么也不是。
伍覺明湊得近,木屑飛進眼里,也不知道他怎么站不穩,身子一歪,幸好我眼疾手快,如此靈敏地伸手接住了他——卡住了他。
他真是消瘦,看臉算文弱書生,上手一摸,皮包骨。
如薇和迎安不知怎么又看到了這一幕,齊齊:“哦!”
滑稽的是,他那么高,我的鼻子撞在了他肩胛骨上。
吃飽了撐的,除了這個我想不出別的理由,真的,我不接,他倒也不會摔。
我這挺翹秀麗的美人鼻啊……
伍覺明驚慌失措,臉都急紅了,轉身連連問我:“明玉姑娘,你怎么樣?我踩到你了嗎?你哪里撞到了?”
我擺擺手,又反應過來他看不見,于是捂著鼻子悶聲悶氣地答:“沒大沒大礙,你別湊那么近,屑屑全飛眼里。”
他給出一個讓我屬實難以預料的解釋:“這樣近了我才看得到。”
我以為自己幻聽了,難以置信地確認:“你說什么?你看得到?”
伍覺明十分大方地承認:“我正在用藥,這樣近的時候能看得清楚些。”
我湊到他面前,踮起腳,我倒要看看這是什么眼睛。
他往后傾,手都舉在胸前,支支吾吾的:“明玉姑娘……太近了……”
我瞇眼,好家伙,忽悠我?
他耳根子都紅了:“明玉姑娘……我先前確實雙目失明,不過幸得神醫相助,七天一湯藥喝著,慢慢才有了大概……”
“你喝藥多久了?”
“一年多了。”
我站定了,雙手環胸,審視著他:“要多近才看得見?”
他伸出手,離臉也就一指寬的遠。
七天一次,喝一年了,才這么點功效?
我忍不住問:“什么神醫?有江湖名號嗎?他收多少錢?”
伍覺明老實回答:“神醫四處游歷,見我還有小表親照顧,免費問診,還貼了些藥錢。”
分文不取?這年頭還有這么有良心的大夫?
“靠譜嗎?配藥貴不貴?”
“藥材都是藥鋪里常見的,一包一錢銀子。”
一錢銀子,說不貴,可加起來就不少了。
我不好多說什么,就問他:“什么時候再吃?”
他答:“明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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