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過節(后上)
“明玉……”
我急切地抓住對方的手臂,仿佛聽到了天籟般欣喜。伍覺明手里又是提燈又是碗的,滿滿當當,真真切切。他還戴著銀面具,要有多俊俏,才能讓老板娘過目不忘。
我很快穩住呼吸,忍不住蹙眉,抬頭問道:“你們怎么不在店里等我?”
伍覺明稍稍彎腰,目光集中在我這里,“糖水做得很快,我們在那等了好一會兒,后來想著去胭脂鋪子,也沒找到你,有人說你往東邊來了——”
“我往西邊去的,還有人告訴我說你們被人帶走了……”
伍覺明搖頭:“我們沒跟誰一起走!
鬼面具又在眼前浮現,我很是疑神疑鬼地東張西望,恨不得將這街上的面具看個遍。一切無異常,我暫且放下心來,站直了,再瞧瞧兩臉茫然的兩個小娃娃,一邊氣一邊笑:“讓你們在那等我的,我回來就找不見人影了!
伍覺明搖搖頭反駁:“是你離開得太久了。”
“是你……好吧,是我的錯,下次——”還有下次嗎?不能有下次了,明玉!霸趺从仲I了一個燈籠?”
迎安又搶答:“明哥哥說玉姐姐你今日辛苦了,畫個燈籠送給你玩兒!”
“畫個燈籠?不是買人家現成的嗎?”我新奇地接過燈籠,繪了女子舞劍,發帶飄揚,身姿凜逸。不過寥寥數筆,氣質意境都在了。
如薇很是自豪:“那是當然!怎么樣,明玉姐姐,明哥哥畫的你很像吧!”
我湊近了細看,眉眼鼻唇是簡約勾勒,不知怎么的,多看幾眼,我竟從中看到了本來的我。
層層假面之后,本來的我。
我十分詫異,佩服地看向伍覺明:“想不到你畫畫也會這么多!
伍覺明大概是不習慣聽人夸贊,笑意內斂,謙虛地搖了搖頭。他將盛著甜湯的碗遞給我,“冰蓮百合,我讓師傅多加了一勺糖!
我哭笑不得,他居然端著滿滿一只碗在街上找人,還去畫燈籠,是真心找我的么?
唔,還好他多要了一勺糖,正合我心意。
迎安說:“明玉姐姐,這家的赤豆元宵也很好吃的,下回來你試試!
我頓了一下,“甜的吧,你們怎么吃到了?”
如薇開開心心地晃了晃伍覺明的手,“當然是明哥哥準許啦!”
迎安補充:“雖然只有一口,但我嗷嗚一口吃了好多!”
如薇撇撇嘴:“你還知道說呢!”
伍覺明認真地說:“只此一次,下不為例!
迎安立即保證:“肯定的,明哥哥,你放心哦!”
我在一旁邊吃邊笑,之前的不快一掃而空。
走著走著,如薇抬手遙指:“看!天燈!”
云漢多星辰,懸在高空耀白,升自紅塵爍金,好景當入夢。
別人的天燈都是買的,我們的是伍覺明做的。他連王小姐的化妝匣都能做,小小天燈又如何難得住他?
放天燈要到開闊地,我們對慶年鎮不熟悉,如薇和迎安又正在興頭上,還是等返回時停一停再放吧,地方我在來時路上就看好了。
迎安忽然高興地叫道:“噴火兒!”他是個眼尖的,玩樂的都錯不過。
是耍雜技的班子,噴出的火得有半丈高,騰空化作一朵盛放的花,倒是內地班子里少見的技法。
陸騫有一回特地帶我去花央城,美曰其名見世面,其實是為了滿足他的好奇心,但我也確實大飽眼福。城中女子皆豐腴婀娜,赤足履地,所到之處有異香;花央男子亦高大俊美,鼻高眼深,個個都是飲酒吐火的高手。那日在露天宴席之上,我親眼見到一位美男子豪飲數壺,輕薄紗衣敞開,酒液流淌過溝壑,其豪邁其狂放,記憶猶新。還有一壯碩男子,可噴火丈遠,形似游龍,好不震撼。
在此之前我也從未見過有女舞可如此美艷,袒胸露乳不覺浪蕩,金鈴系踝鈴鈴響,紅線束腰輕輕飄,風華絕代。
眼前也有少女翩翩起舞,她斷不會著輕紗露肌膚,于眾目睽睽之下身姿伸展已叫她頗覺難堪,因而面紗不掩羞色。
可她亭亭玉立,怯而舞袖,亦有其美。
如薇被我抱在懷里,拍手叫好:“好漂亮!”
一旁被伍覺明舉起來的迎安也伸長了脖子,眼睛瞪大了舍不得眨眼,“真厲害!”
又是一柱火向前噴發,看客齊驚呼,退后欲躲。我轉頭看伍覺明,火光在他眼前一閃而過,于剎那間照亮冷冷的銀色面具。
我竟有些遺憾,遺憾他大千世界景,只見朦朧影。
“這個踩高蹺頂碗的小姑娘和方才跳蓮舞的少女好像,也許是親姊妹?”
“我也會胸口碎大石,關鍵是掄錘的人要內行,使巧勁,否則大般若護體神功也禁不住一頓猛砸。我看這人是有些氣功在身上的,石頭選的倒也不是砂石,還算用心。”
“空口吞劍么,要領是表演逼真,明知劍內有機關,還要做出大無畏的瀟灑氣度。若是練了金剛不動舌,便可用真鐵。我看這位小師傅年紀輕輕,恐怕是無此造詣。那造假劍也是有講究的,木劍刷漆注光多日,方能登臺。以舌后抵劍尖,手上施力,也是不好受的。”
“蒙眼飛鏢,這是做不了假的。可我以前也見過失手的——”
“啊,那不是很慘嗎?”又是迎安,他轉過頭來和我對視,露出驚恐的模樣。
如薇緊緊圈住我的脖子:“好可怕啊。”
放在平時,我說不定還要說什么戲班鬼影還魂之說來繼續嚇嚇他們,但我現在是揉揉如薇的腦袋,說謊話安慰著:“不怕不怕,沒打中!
兩人半信半疑:“真的嗎?”
我一點也不作假地點頭。
伍覺明在這時悠悠開口:“傳聞一家有名的戲院里常常于夜半時分響歌聲,某夜更夫推門而入,”他故作神秘,如薇和迎安已拉上手,又好奇又害怕!耙姷门_上人影憧憧,皆披發著裝,動似人偶。更夫嚇得魂飛魄散,翌日于戲臺之上經人發現,竟已——”
如薇和迎安腦門對腦門貼在一塊兒,緊閉眼,使勁搖頭:“明哥哥別說了!”
伍覺明露出得逞一笑,像只狐貍,十分神采。
他居然也知道這個故事。
我問他:“你從哪聽來這個故事的?”
他笑著回答:“我爹曾拿這個事嚇唬我,我那時晚上不愛睡覺,總會偷跑出屋子去玩。”
“哦?”我一挑眉,看不出來他小時候還是個皮孩子,“那在這之后呢?你還跑出去嗎?”
“當然,”他還挺驕傲的,“我直接翻墻跑出家門,去了一家荒廢的戲院找鬼……”
戲院找鬼?這事兒怎么聽著這么熟悉?
“然后發生了什么?”
“然后么,”他忽而苦惱,“鬼沒找著,撞見了一個小夜叉,將我絆了一跤,回去又給我爹一頓板子,之后再沒溜過夜。”
我一時失笑:“真是巧了,我從前也被這則戲院鬼影說嚇唬過。我也不信邪,半夜跑去尋鬼,鬼是沒一個,倒被一個人嚇了一跳。人嚇人多嚇人啊,我當場將那人教訓了一通!
“啊……是么……這……”伍覺明一定也覺得實在太巧合了。
我倏地一愣,不可思議地看著他,“你家以前在哪兒?”
伍覺明片刻不語,斂去笑意,“景陽……”
“哦,”我不用驚訝了,“我去的是熙京。”
伍覺明看著我的神情有些怪異,我又說不上來是哪里怪,權當他還在感嘆這世間緣分之奇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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