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無意探究他們的底細，一行五人縱馬出城不遭攔截，可見一斑。

        是我那日尋來時的路，地勢東高西低，俯瞰沿海漁村小小點點。我不由得回頭望去，小鎮在深夜安眠，而我與這樣的靜謐從未有緣。

        自然我答應了他們同行出力，那些面具帷帽也就沒有繼續遮掩的道理了。我最好奇那位拳手的模樣，待他露出真面目時，倒是讓我略為吃驚——

        歐陽極，算是個俊男，不過神情冷厲，是個不好惹的角色。

        破佞的主人是位貨真價實的美男，賀文亭，溫潤謙和、談吐有禮，又因為習武而兼有一番俠氣……

        如果伍覺明會武功的話，大抵也會是名儒雅劍客。

        那被喚作怡然的少女還真是個閑不住嘴的，不是說話便是吃零嘴，我看她嬌俏的模樣，不由得想起如薇，心中對她的不滿便少了一些。只是她用毒手法不俗，毒手，在江湖上可撈不到好名聲。這么一看，這幾人中我倒最應當小心她。

        我再次看向那位子韞姑娘，她的眉眼極易使我想起如薇，不過如薇是嬌憨小丫頭，她卻是尤為清冷的，好似夜最深時最皎白的月光。

        更讓我意外的是，她是這四人中武功最弱的，雖說多少也算個小高手了，但與拳手和劍客比還是相差較遠。

        夜空泛藍時，他們帶我趕到了麗州交文縣，與此毗鄰的地界屬于延華府青州。我略一思索，便對他們選行的路線有了一個猜想。不出意外的話，接下來我們還要自南向北穿過延華府，之后再入新墨府，只是不知道他們要在新墨府的哪里轉至吞煙谷拐入玉龍道。

        我篤定他們要走吞煙谷，吞煙谷是到達玉龍道最隱秘、最安全，同時也是最危險的入口。

        光明正大地走玉龍道，首先便要拿到京城里直批的文書，其次便要應付層出不窮的匪患和官官相護。

        我想他們是要低調行事的，那就只能選擇吞煙谷，吞煙谷直達玉龍之喉，只不過谷中白骨累累，危機四伏。

        所以說這玉龍道，應當千萬惹不得。

        我有些懊惱，不該這么意氣行事，這下話是應出去了，怎能反悔？

        入住的店叫尚福客棧，更夫路過時向我們這一伙陌生人多瞧了幾眼，眼中是說不出的，詭異。

        麗州是廣粱府最偏僻的州，所轄內的交文縣自然也好不到哪兒去。

        馬廄里系著兩匹老馬，眼神渾濁黯淡，尚在壯年的五匹馬莫名咴咴低鳴起來。我看了一眼天色，云層壓得更低，不會是個好天了。

        廚子被叫起來時罵罵咧咧，打水的聲音撲通撲通。

        我支著下巴散望窗外未明的天，伍覺明會不會已經起了？他睡覺總不安穩，不知道會不會用我給的方子，也不知道那雙眼睛什么時候能好起來……

        他若是雙眼有神，再精修一下木工手藝，賺些老婆本，想來那袁媒婆又有活兒干了。

        呵！

        “哎呀就這么點兒夠誰吃啊！再點點兒吧！”

        這歐陽極想必也有些走江湖的經驗，跑堂的一再殷勤薦菜，怡然小姐興沖沖地要了三葷一素一湯，還未等跑堂喜笑顏開，他就沉沉出聲，只要了一個青菜炒毛豆，一個絲瓜蛋湯，實在受不了大小姐的嚷嚷只得追加一盤醬牛肉。

        我有些郁悶，在伍覺明那不說山珍海味，但起碼也是吃香的喝辣的，頓頓有葷腥，如今一下子簡單了，不得不覺得有些不適。

        這么一想，我又忽然自責起來。這些日子以來，他們一家照顧我一定很費神，我該把銀子全留下的。

        猝不及防的，我和子韞對上目光，她的眼神和伍覺明像又不像，像在平靜無波，不像的是她藏著更多哀傷，卻又冷靜得似乎能看透人心。

        她實在和如薇相像，仿佛是一對有血緣的姐妹。

        這四人想必有話要說，我這等耳聰目明，他們就是再講悄悄話我也聽得見。我于是善解人意地隨意扒拉了半碗飯，向小二要了壺白開水便上了樓。

        這一頓飯吃得索然無味，我還有些日子沒這么沒食欲過了。

        回到房間后，我蒙上被子倒頭就睡。

        在夢中我見到了很多人，唯獨見不到陸騫。

        我驚慌醒來，開始畏懼遺忘，于是一遍又一遍地回想陸騫的模樣。

        左邊客房住的是歐陽極和賀文亭，右邊是子韞和怡然，我聽見一左一右兩邊門開。我站到窗邊，正對的街上人不多，包子鋪前熱氣騰騰。

        賀文亭和子韞沿街向西而去，我看了一會兒，然后下樓，果然在大堂看到了歐陽極。他要了一壺茉莉春，香氣飄散，淡漠地掃了我一眼。

        我也不必理會他，走到街對面，要了剛出籠的兩個肉包子，肉餡是我看著老板剁的，調料也是我看著老板娘放的，可以放心。

        就在我拿了包子要走時，一位約莫八九歲的小姑娘走到我旁邊，細聲細氣地說：“老板，牛肉包子。”

        老板夫婦顯然認識這小丫頭，笑瞇瞇地應好，新鮮出爐的一屜包子飄著香氣。

        我又要了一個梅菜肉餅。

        小丫頭甩著兩股麻花辮就走了，我吃著包子跟在后頭。

        她帶著我到了一個暗巷，轉身，稚氣但鎮定自若，“大姐姐你跟著我干什么？”

        我嚼著筋道的餅皮，想不到這小丫頭還是有禮貌的。我反問道：“梨梨，桃桃怎么沒跟你一塊兒出來？”

        小丫頭頭一歪，疑惑不解，但并不震驚，只奇怪道：“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

        我走上前，點麻了她藏著手鞭的左手，然后掀開盒蓋，挑了最皮薄餡大的那個包子，忍著指腹的燙意小心地咬傷一口——

        梨梨這時瞪大了眼睛：“你！”在她看來，我拿她包子這件事顯然比我知道她名字這件事更不能忍。

        牛肉餡的包子就是香，我吃完一口后說道：“你們公子還是這么會吃啊，他在哪歇著呢，帶我去見見——桃桃我勸你把銀鏢收回去，怎么這么多人飛飛鏢啊。”

        房頂上的幾片瓦碎了角。

        梨梨瞪圓了眼，擰著小小柳葉眉問：“你到底是——”她話到嘴邊猛然醒悟，“啊！是你！”

        我又咬了一口燒餅，捏了捏她的臉，催促道：“快帶路，包子冷了可不好吃。”

        小丫頭哼了一聲，緊接著一道人影從檐上飛下來，和梨梨一模一樣的鵝蛋臉，一粉一黃，好俊俏的雙生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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