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兩個不過五六十丈的山頭，為何久攻不下？你們都是干什么吃的？”

        立在官軍后頭，那身披重甲的領頭將軍，橫目怒瞪身邊一位校尉，后者只是低頭不語，此時他身后仍留有兩千士兵，本是為了預防行軍途中，遭遇突襲，能夠及時反應的。

        可這位張大人已是一心要拿下信豐，眼前又怎肯由這一小眾山匪擋住他們去路。

        “方正、徐翔聽令。即刻領八百精兵從兩翼包抄上去，一個時辰之后，我必須要見到那匪寇首領的頭顱。”

        “末將領命！”

        兩位校尉領命之后，立即領兩隊人馬從后方殺將過去，要投身那伏尸處處的兩山穹頂戰場。

        天空之上密云重重，星月無光。

        殷紅的鮮血不時灑落山地，一道又一道的尸體、一條一條的殘肢、一個一個的頭顱落在地上，但誰也沒有閑工夫理會。

        官軍領來的火把，也落了無數在山野之上，燃得山地間處處獵獵火光，硝煙升騰而起。

        敵人的兵力還在增加，穹頂之上，眾多山匪和官兵奮力揮動長刀的手臂也覺無比沉重，他們早已忘記自己殺了多少個人，可這場慘烈的戰爭仍在繼續，并沒有任何休止的跡象。

        言雀因手勁不足，常在陣前與敵對戰，每至砍殺十余刀后，便會被震得兵刃脫手而去，卻仍不肯退后，反而紅眼般反撲回去，將人撲來敵撲倒在地，瘋狂肉搏或是張口往其脖頸處咬去，待敵人無力反抗之時，再奪刀掠入陣中，眾軍看他人獸難辨的行為時無不目露寒光，心神不寧。

        縱是傷忙慘重，匪軍自發喊了幾次“我匪必勝，官軍必敗”的口號，仍然沖入陣中殺敵。

        身中七八刀的易知諸，他的可怖之處又與言雀完全不同。

        能頂得過魏十三三次換兵，仍然不退，可見他的英勇和囂張都是有常人難以企及的十足資本的。

        “噗嗤！”

        長槍奇襲過來，易知諸終是避之不及，任由那鋒利槍尖劃過他的背脊，留下了一道深可見骨的血痕，血肉橫飛。

        而那支傷了他的長槍也無法收回，被他死死握住，嘶吼一扯，長槍主人被帶上前來，易知諸憤而咆哮橫刀而出，那人竟是生生被攬腰劈成了兩半，而后長刀插地勉強穩住身子。

        觀其一路殺來，有著傷痕稍微比這遜色的躺尸，已有四五十人，近戰士兵已不敢和他斗勇，只是換了一批槍兵過來，利用一寸長一寸強的兵器優勢，與他周旋。

        “他已是強弩之末，快上殺了他！”

        不知何處，一位手舉長槍卻渾身發抖的士兵，大喝出聲，他說的確是事實，但并無一人敢當這個出頭鳥。

        直到被那指揮校尉注意到，大喝一聲，揚鞭策馬而來，“蠻牛匹夫也敢言勇？給我死來！”

        眾將士聞聲大喜，紛紛讓出一條道來，任由那馬背上威風凜凜的校尉，揮槍沖殺而去，待坐下軍馬跑到距離那黑廝兩丈開外的地方，舉槍便刺。

        卻見那易知諸出乎所有人意料重新站正身子，轉身過來，任由那長槍從左胸刺入貫穿身體，手中長刀仍然呼嘯橫飛而去，那生出來怕是從未想過會被人類當做敵人的高頭戰馬硬抗他一刀，嘶鳴倒地，抽搐不起。

        那校尉也是登時長槍脫手，從馬背上翻跌下來，才剛落地，易知諸便拖拽著長槍飛撲而至，可見他除了力如蠻牛，速度也同樣不慢。

        易知諸口中吐著鮮血，黑髯已被血液浸濕，貼在下巴上，手中長刀仍然長揮不止，落地的校尉不知被他砍了多少刀，早已動憚不得，死的不能再死。

        眾人見他發瘋般砍著坐下校尉，可謂是天賜良機，紛紛提槍朝他捅去，“噗呲”幾聲。

        于他們而言似無比悅耳。

        所以露出歡喜的表情。

        誰知易知諸身中九刀十三槍，仍能竭力嘶吼一聲，眾人嚇得驚退，而他最終只能是跪坐在那名校尉身上，面帶笑容向東而死。

        同樣身中幾刀，渾身浴血的魏十三，早已分不清那些血是自己的，那些來自敵人，聽到這聲如雷貫耳的嘶吼，哪能不知道是什么回事？他猛地踹飛兩人，得空朝這邊看來，悲憤之色已難以言表，很快各匪軍也察覺到這邊的情況。

        竟又是憑空生出一股氣力，將身邊的官軍殺得七零八落，節節敗退往山下疾走而去。

        “官軍撤了！”

        有匪軍喊完一聲，跌在地上，似心頭一口氣得以傾斜，再也無力站起身來，眾人正想要去拖回。

        下一刻。

        箭雨天降。

        魏十三咬牙痛喊撤退，回到斜坡上時，才察覺身邊仍有力氣再戰者，除楊成、言雀以外，已不足五十人。

        關鍵是這場戰斗自打響后他們便不可能撤走，只要兩山地區一讓出去，匪軍自會爭相逃命，亂成一團。敵人也定會蜂擁而上，乘勝追擊之下，也是只有全軍覆沒的分兒。

        現實也無半分兵法書籍上寫得那般美妙，魏十三算是明白了一個道理，死戰之下當比拼誰先挨不下去，一支更強一方才可能獲勝，但如今正是對方兵力足以壓制他們意志之時，注定是十死無生了。

        難道第一次當統帥便要完蛋大吉了？

        他也不過是靠著一股生存的意志強撐著，坐在地下，滿臉憂色嘆息道，“不知大哥那邊如何了”

        而身在另一側的山頭上，周奎軒身中兩箭三刀仍然喊戰，但被拖拽回到斜坡之上，魏天北脫下了外袍扭成布條，死死綁住了他身上鮮血泉涌而出的傷口。

        滿臉鮮血仍難掩蒼白臉色的魏大貴，依靠著斜坡躺著，極力挪動嘴唇，弱弱出聲，“今夜怕是要同大哥死在這處了，哈哈哈咳，咳咳”

        魏天北回過頭來，看著替他擋下致命一槍的魏大貴，眼角已經濕潤，“我早已說過，讓你要聽命令，你為何硬是不聽，唉”

        兩山正坡之上原野尸骸滿地，硝煙四起，似在細訴這場山地攻防戰的慘烈結果。

        魏十三慢慢調整著氣息，很快他便聽到山腳之下，戰鼓號角再次齊鳴，馬蹄喊殺之聲，響天徹底，體內似有一股憤慨涌上心頭，他突然朝天拜月，大聲喝道。

        “天若救我魏部兒郎，魏十三定舉酒敬上蒼！”

        下一刻竟真的是風起云涌，重重疊云盡數散開，讓那懸掛于空的皎潔如勾月牙得以重現人間，普照大地。

        只見到斜坡上數十人頓時目瞪口呆，魏十三則是哈哈狂笑，“眾多兄弟，請再陪十三戰完這一場吧，生死這下真的各安天命了！”

        “死戰不休！”

        眾人狂呼一聲之后，再起拾起兵器，趔趄著腳步，朝山頂戰場奔走而去，有說不盡道不清的豪情戰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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