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越下越大了。

        雷電交加而下。

        魏家兄弟、閆峰、楊成、周奎軒、言雀、魏大貴一等人，已經目送了一批批手下領銀錠離去。

        眼前仍留在山寨前方空地處的，仍有一批搖旗不定者，包括幾位深得魏天北血戰十六式真傳的，先前于山間領兵訓練的頭目，他們心中要走，可感情到頭，又覺依依不舍。

        魏天北硬下心腸喝道：“走吧！無人會怪你們的，遲了恐怕就走不了了！”

        立在雨中那漢子聞聲大喝道：“魏大哥，只要我余龍這次外走不死，待我東去為余家留下子嗣血脈，異日若聽到眾家舉起義旗的消息，定必來投眾位。”

        說罷便緊抓手中銀錠，追著離去的隊伍沒入雨電交加的昏暗林間。

        魏十三昂首在前，任由風雨打在身上，每當風雷電陣交接天地之時，水寨周圍的木屋都似要被強芒刺得仿若透明一般，有種說不出的詭異離奇氣氛。

        言雀讓人搬來了十數缸從別處掠來的老酒，再令人分發給留下的百余人人手一支木碗，將酒水斟滿。

        魏十三當先行前一步，高舉木碗喝道：“眾位兄弟，十三今日能夠站在此處，當有三謝。”

        “第一謝，敬蒼天作美，派閆老大救我等于生死存亡之際。”

        “第二謝，仍敬蒼天再次作美，派大船給我等運來萬貫家財。”

        “第三謝，敬眾位兄弟，相信我魏十三一部，你們義薄云天，金錢面前不動搖，縱是前途未知，后患無窮，十三當竭力領眾家立身于世，成為義軍之王。”

        “即日起，連云水寨不再，更名為曉生之堂，眾位當在各自頭領安排下，各司其職，各行其事。”

        “飲！”

        “飲！”

        隨著魏十三與寨前眾人各喝一聲“飲”字，三杯摻著雨水的老酒下肚，曉生堂便在世間的知感外悄悄成立。

        魏十三顯出了他過人的忽悠手段，把百多個或是橫行霸道、或是貪生怕死慣的水寇收拾得斗志昂揚，人人惟他們馬首是瞻。

        他更根據前世混跡黑色道路的經驗，一手擬出曉生堂既簡單又嚴密的組織和結構，大概是采多堂主制，魏天北、閆峰等人當然自會建議不會管事，實際上一切最后都由他決定。

        堂下則設立軍師一位，護堂四人，然后是內三門門主，分別掌管內政、財政和訓練，由獨眼龍楊成、刀疤臉周奎軒和魏大貴三人擔任。

        外三門則通過挑選或舉薦選出言雀等三人，負責戰斗、情報和糧草。每堂與門之間又增設正副堂、門主一名，專門負責動員思想、加強部眾凝聚力一類的工作。

        不過，奈何他們之中，識字的人都不多，除三門三堂正主之外，其它因未有人選，仍是虛位待賢。

        起義大計就此顯現雛形。

        在此水寨連雨三日間，魏十三仍是忙個不停，連抄帶寫，愣是抓住些火炭，在木板上草擬了堂中的規矩，甚至里頭有好些字眾家都不認識，對他更是佩服。

        魏十三只好迫著那考取功名不成，走歪路當了巡防兵，再一次走歪路當了義匪的周奎軒教得眾人識字，將堂中規矩記于心中。

        三日之后，磅礴大雨就此停下，眾人便將繳獲的綾羅緞綢、鹽貨和所剩不多銀錠藏于水寨之外不遠處，只有他們才知道的隱蔽洞穴之中，全員撤離了連云水寨。

        蘇紅魚的話魏十三仔細思量過，說得不假，他口頭上雖說是上蒼給他們送來了大批財物，但只要那趙知州不是蠢人，沿著章水往下游巡查而來，發現他們不過遲早的事情。

        再加上，他們手中仍囤積著大批布匹和鹽貨，堂中又無人熟稔甚通商渠道，也不可能就此拖入城中去，叫喝買賣，當要尋得一個熟悉商理之人，將屯貨脫手換成銀兩才是要事。

        所以此地已經不宜久留。

        知州府處。

        趙繼祖閑來無聊便在寬敞的院落中逗鳥取樂，但似乎今日，那籠中之鳥興致時好時差，這也令其有些意興闌珊。

        當這時候，一道尖尖的聲音便從外頭穿了進來，來者以過了知天命年紀，正是贛州通判，他腳步歡快，已笑得見眉不見眼，“趙大人你可有聽到川陜部戰場處傳回的消息，活了我，我們活了。”

        趙繼祖抬頭朝他望去，“還何事能讓通判大人如此歡心？”

        “川蜀大散關外一戰，吳玠將軍神勇無匹，分于五月、十月兩次金軍來犯無不是鎩羽而歸，那樓室死后，宗弼接過陜西金軍統帥大權，就在月前，匯聚各路人馬，足有十萬之多，直襲和尚原而去，卻在吳將軍駐地寸步難進，雙方于和尚原一地，激戰三天三夜，金軍筋疲力竭無奈退兵，后仍被吳將軍埋伏，死者難以計數，宗弼身中兩箭，狼狽逃去。和尚原之捷是為我宋南渡以來，對陣金軍從未遇過的大勝，大勝啊！試問如此光景之下，誰還會記得你我這等小人物剿匪不力的過錯？”

        盡管通判大人說得龍飛鳳舞，繪聲繪色，但趙繼祖大人卻是怎樣都難以高興起來，甚至心頭處還有一種莫名不好預感涌上心頭，前腳剛將貨物和家財運出，后腳便有和尚原大捷鎮撫朝廷和皇帝脆弱的小心臟，難道這便是造化弄人？

        他趙繼祖向來是不信命的，但此刻也難以保持淡定了，“通判大人此言來源于何處？是否屬實？”

        “唉，說來話長，本官花了不少錢財，托了好些關系，本欲要運轉些關系在上頭面前稍稍掩蓋我們剿匪失利之過，怎奈換回了這條消息，那花費出去的錢財，他們更是一個子都沒還回來，當真是一幫吸血蟲。”

        通判大人這話說完，趙繼祖的臉色已經陰柔到了極致。

        他們再是交談了一會兒，通判大人又說還有別的事情匆匆離去，而在出門之時，一道落魄人影迎其面跑入府邸之中，直奔后院而去。

        不過須臾之間，那出到大街上的通判大人，亦能聽到，后院那處傳出的一聲歇斯底里怒吼，“壞了！”

        趙繼祖怒目圓瞪，大聲喝道：“趙福之人在何處？他為何沒有將船只看守好？”

        “那時，我們遭遇兩波山匪左右夾擊，我們避無可避，趙公子只可領眾人與之一戰，最終拼接趙公子之勇猛，雖是勉強力敵，奈何戰場被轉移到了船下，眾人下船之時，似忘了下錨，大船就此溜走，待我們冒雨找那大船之后，卻發現其中早已十室九空，還有一個塞滿尸體在里頭。”那落魄身影跪在地上滿臉恐慌顫抖著聲音將事情原委一一道說與趙繼祖聽。

        “立即……”趙繼祖思考良久，剛出去兩個字，便將手中鳥籠脫手扔出，甩袖冷道，“廢物，我親自去！”

        說罷疾步出府，而籠子哐當一聲被砸得破開，關在金絲雀重獲新生，脆鳴幾聲之后，騰飛而起，沒入高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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