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三章 日落
“在下認為,東城門可以一試?”
陳地山用誠懇的目光看向了范汝為,恭敬道:“元帥,在下只能分析陣勢,一切命令都還是你來下的。”
他這番話自然是說給在座的其他人聽的,事實上,他已經與范汝為詳細商定過,尋了一條逃亡的路線來。
“那便是東城門了,葉骨鐵到什么地方了?”他的話范汝為也是聽懂了大半的,后者頭也不回朝身邊的手下問道。
“還在北城!”
“陸必強與陸必先呢?”
“他們已經召集三軍,先前傳來話,從城防中抽掉了部分兵力出來,能組成七千余人的沖鋒陣列。”
“讓他們將東北城門處的守軍全部整合上來,我們從東門突圍出去!”
“是!”
“令西城門的軍隊,一旦見東邊戰時打響,令人觀望我的大旗移動之后,立即從城門處撤走,將剩下的所有戰馬交給他們,讓他們務必要跟上大部隊!”
“是!”
“張弓手、范忠!”范汝為忽地看向身邊最后兩個未被布置任務的親部。
“在!”
“你們各領兩千兵馬,從東北城門分兩翼突圍出去,知道你們的任務是什么嗎?”
“替元帥殺出一條血路來”
“不是!”范汝為差點一巴掌打過去,“若是能你他娘的領兩千人就能殺出一條血路,我們整日守在這城里作甚?”
“分散城外韓家軍的中軍力量,給正面突圍打掩護,順便接應西北城門的遺軍!”范忠當即更正道。
“不錯!”范汝為欣慰看向跟在身邊的親信,“事到如今,我們使其受損,他們韓家軍也定不會放棄追剿我們的機會,但他們箭矢連日射殺,想必已經耗得差不多了,
你們要做的就是,在我們身側,擋住他們第一批生力之軍,這樣他們的沖勢就無法第一時間擺開,而后只需拖住半個時辰,你們便可就地撤退。”
言至于此,范汝為的一切命令下達完畢,他向來重義,想帶走身邊每一個人,但這個明顯是不現實的,眼下這場行動已經動用他們全部的有生力量了,只要韓世忠不是冒險采用,兵分兩路東西夾擊這種不計戰損的方式攻城,他們就會有一線生機。
而且從他的判斷來看,韓家軍十有七八是認為他們會拼死從西北突圍出去的,他只希望松溪方面的義軍不要出意外,能夠趕快幾步。
西北遠離陳地山的指揮之處,加上城頭上守將不能像前者那樣張弛有度,直到派了葉鐵骨前來,才勉強穩住軍心。
可后來,葉鐵骨受令調走,這種惶恐之態再次展現了出來,或許他們也不知道,韓家軍一直有派人在遠遠觀望他們的守備狀況。
見此狀況之后,自然就是迅速將情報傳回了軍中。
不得不說,陳地山確是在生死攸關的時候,仍保持著高度的清醒,他所猜測韓家軍行軍路線絲毫不差,甚至在這次圍城之戰的最終關頭,還是算中了韓世忠的心思,初九日午時他已經在西北城外聚集了兩萬余的步卒。
但陳地山或許并未想到,也未曾看見過西北守城義軍的狀態,更未看到城墻上下堆尸貯積,手足相枕,伏尸處處無人得空理睬的慘狀,可偏偏就是西北守城義軍露出的一個小破綻,便斷定了他們慘烈的結局。
時至黃昏。
日薄西山,天穹之上密云重重,殘陽自云層中貫射而出,仿佛天際都在滴血。
“轟!”
所剩無幾的霹靂彈繼續朝著城頭上襲來,城中范字大旗仍然未動,眾守軍便遵照先前安排的戰術,第一時間先撤下了墻頭。
緊接著眾人仿佛感覺城腳之下都在顫抖,留在城樓之上負責觀察敵軍動向的義軍,終于在狂轟濫炸之下,抬頭探查到了外面的情況。
這一次已經不再是騷擾和試探。
成閔、解元各自親率五千兵馬走在前頭,沖鋒陷陣,沒錯,他們已經沒了箭矢與火炮,但他們還有長矛與大刀,身后跟著的更是看不到盡頭的工事兵。
他們一聽到城中農民軍出現倦怠之色,立即傾巢而出,這對于如履薄冰的西城門義軍而言無疑是雪上加霜,再火上加油。
有時候,人的崩潰需要接連不幸的大事!可軍心的的崩潰只需要一瞬間。
守城的起義軍登時被對方系統和組織嚴密的大舉進攻嚇得心驚膽戰。
號角、戰鼓聲震天響起。
韓家軍成千上萬的大軍壓城而來,建州護城河外,遍地韓軍,火把遍野,旌旗蔽空,煙塵彌漫,數以百計的盾甲兵走在前頭,成百上千數丈高的云梯被健碩的軍兵控制著,推到河邊,打開折疊,往護城河上搭去。
在他們后頭,仍有陣列無數的兵卒騎士,刀劍迷人眼,擂鼓助陣聲響徹云霄。
“這種情況,怎么可能守得住?”
與此同時,撤下的義軍已再一次被喚上了墻頭,幾位百夫長一類的頭領見此等盛況,登時四肢發涼,惶恐之下腦中陷入一片空白,二話不說,轉身便跑!
到了這個時候,眾人都知道,個人的能力在千軍萬馬面前,根本不值一提。
他們這一逃,韓家軍更加勢如破竹,西北城防就此被攻破。
“開城門!”
數不盡的韓家軍爬上云梯翻過城樓,朝著城門口處猛沖而去,耗掉幾十條性命終是將城門拼死打開。
隨之而來的就是,義軍被迫退入城中各處巷道,慘叫、求饒、嘶吼、兵器相撞、馬蹄飛馳的聲音震天響起。
火光映照下,數千候在城門外的難民和義軍狼奔鼠突,任誰瞧過去都分不清楚誰是義軍,誰是受害的無辜百姓。近三千義軍被韓家軍鐵血鎮壓,各巷道間積尸如亂麻,不過半個時辰,西北防線全線潰敗。
這場攻城戰,從某種意義上來說,韓家軍已經贏了。
但是贏得還不夠徹底!
“西北義軍全完了!”
范汝為知曉西北戰事之時,正值東北方向義軍出城之際,在眾將痛呼疾首之時,他做了兩件事:
其一,派人火速追上事先出發的張弓手與范忠兩人,讓其牽住韓家軍第一波攻勢之后無需逗留,即可擇機撤退;
其二,他要親領帥旗正面突圍,身為義軍領袖,他生來就是勇武過人,莫大的屈辱便是不戰而被人敗兵,更不可能失控逃跑。
兩道命令當在義軍中傳開,義軍立即穩定了一些,馬背上的陳地山依舊如坐針氈,范汝為親令他跟隨帥軍身側,明顯是有意要盡力護他出城的。
可就算他明明料中了韓世忠的主力動向,卻無法做出正確的應對之策,難道這便是天數么?百般無奈與心力交瘁的感覺猛地涌上心頭。
眾目睽睽之下,陳地山忽地覺得喉間一甜,一口鮮血破口噴出。
本來就陣腳不齊的義軍,瞬間變得更亂了,可范汝為已經顧不上其他,他當即令人護住陳地山。
下一刻。
他高喝一聲,仿佛就如平地起了一個霹靂,驚得身后剩下的近五千將士登時不敢出聲,就這樣率先出城的張、范兩人,拼死扯了一隊韓家軍下來。
在正面只剩下近萬人的韓世忠見兩支義軍首領無不是奮勇當先,頓時生疑,當即又命了趙若楠、王權兩人再各自領兩千韓家軍直奔城門而去。
就在這時候,城門已被打開,沖出東北城外的范汝為、葉鐵骨一等人,便是如此正面遇上了不可一世的韓家軍。
一時間,這位一生不服輸的范元帥似看到了一個假像,韓家軍身后的山動了?!
這支是背嵬軍!
超越正常軍隊的壓迫感,給人一種泰山壓頂的壓迫感!
山便是如此隨著兩面迎風招展的“韓”字大纛壓過來了。
西路的范忠和東路的張弓手各自為戰,能不能逃出去還是后話,到了個份上,范汝為、葉鐵骨、陸必強、陸必先即使知道前方深淵身后地獄,但也不得不硬著頭皮沖上去了,而且他們的速度還要足夠快,不然要等西北方面韓家軍沖上前來,那才是真正的上天無路入地無門呢!
很快,勉強一戰的范汝為義軍盡管在人數上占了多一千的優勢,但整體上依然被沖得人仰馬翻,肝膽俱裂。
看到了這種情況,韓世忠本想著領著身邊的部眾上前去打掃戰場,勝戰之后成就感的,可也不知義軍怎么出城的,身后忽然蹦出了個兩三千人馬。
來者竟然正是領兵出去堵路的張雄,他回來了。
不僅僅是他,還有遠在崇安、松溪一帶擴大義棉的熊志遠、熊志寧一等人也趕回來了,山坡之上,可以遠遠看到他們行軍過來。
“姓韓的狗崽子,老子跟你拼了!”張雄這人,雖智商不足,卻勝在浮夸的勇武有余,這時候看見自家元帥深陷重圍,倒也能夠大放厥詞,直沖韓世忠本部而去。
而趙若楠較王權一等人終究還是顯得稚嫩了一些,她感覺到身后韓世忠本部有恙之后,登時收槍兜馬往回沖了去,可她并不知道,似張雄這種烏合之眾,在她回到山坡之前,韓世忠就能將其收拾掉。
反而她這邊的缺口一打開,陳地山便清醒地感覺到機會來了,當即一手捂著胸口,一手掙扎地扶著馬鞍,大聲叫喚撤退。
被留下來孤軍奮戰的王權自然了解韓世忠的實力,更了解他身邊親衛軍都是槍術了得之輩,頭也沒回,依然朝著撤退的范汝為一等人追殺過去。
而很快,隨著山坡上與城門外兩場戰役進入尾聲,自西北方向穿城而過的韓家軍也趕至了東城外的闊地上。
“將軍,北邊又有兩股殘寇支援過來了。”步卒前來報道。
之所以說是殘兵,原來是在他們南下之時,曾遇擊潰過一股義軍,但礙于急行軍沒有深追,才導致殘部能夠前來支援。
“我知道了。”
一聲令下將前來偷襲的兩千余義軍擊潰,并將張雄等五百余人俘虜的韓世忠拍了拍身上的塵土,轉身再去部署追剿義軍的計劃。
這個時候,一個多時辰的決戰已經過去,太陽已經徹底落入西山,建州已經奪回,城中的義軍也已經潰逃離去。
籠統估計壯烈犧牲的萬余名農民軍將士無人去理睬,鋪滿街角巷道的尸體更無人問津,鮮血淌進了青石街道的石頭縫隙的泥土之中,漸漸與城池融為了一體,整個建州城的生機似乎也隨著落日沉寂在天地之間。
如同鬼域。
但范汝為仍然未死,韓家軍依然在追,范字號義軍也依然在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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