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六二章 破局(二)
宋青天性寡淡,向往的是詩和遠方,奈何家中僅有他一個獨子,繼承父業是順理成章,也是無法推脫。
近段時間,看淡了張秋雨之死,想明白了很多事情,唯一讓他放心不下的,只有眼前這個趙繼祖,解決了這個問題,他才能事真正的解脫。
他的心性也在跟著魏十三這段時間,漸漸明朗,結合了他以前帶領商隊的經驗,也總結出一些領兵的手段。
臨陣大笑,這是一個可以很好地掩飾自己內心活動的武器。同時,還能使部下摸不透他的虛實,對他保持信心。
他沒有魏十三那種慷慨激昂的說辭,可以打動諸多將領兵卒,也缺乏閆峰那種那種雖萬千人吾亦往矣的英雄氣概,兵書上說一軍的主將,責任在坐鎮、指揮,只對了一半。
宋青總結親身的體會,認為主將最重要的作用,是穩定軍心。只要還能得到士卒的信任,那么,再大的困難也可以克服。
朗朗笑聲間,他瞥到一個身影自趙營中軍閃掠而出。
此人,年輕英武,盔甲鮮明,他記得這個人,他在贛州城中就見識過,巡防營的巡防,名叫章成玉。
只是與先前不同的是,過往,對方還是巡防,如今成了趙營中萬戶領兵,他也從一個浪子成了明軍副統領。
忽地聽見破空之聲,一支箭矢突然射出,呼嘯飛了過來,直取萬安河。
好在萬安河作戰經驗豐富,閃身避過,但不過第二支箭接踵而來。
這次射得卻是戰馬,正中坐騎左腿。戰馬吃痛,嘶鳴著舉蹄跳蹦,萬安河猝不及防,摔下馬來。親兵們慌忙跳下馬來去救,亂成一團里。
萬安河是為明軍中為數不多的的水戰人才,真深得魏十三的器重,如今交托在他的手中,也不失為一種信任。再看那宋青,穩坐馬上不動,搭箭去找放暗箭之人。
第三支箭,不停歇地奔來。萬安河地上一滾,終究沒躲得過。箭矢鉆過頭盔和盔甲的縫隙,射進了他的脖子。
鮮血濺射出來。
萬安河大叫一聲,伸手去拔。一個親兵跪在地上,拽住了他的手。宋青還急忙大聲喊道,一旦拔出,這會兒沒軍醫在邊兒,失血過多的話,必死無疑。
萬安河雖是訓練有素,但為了急行軍,一直堅持了兩天兩夜沒合眼,又受此重創,支持不下去,眼前一黑。
他隱約看到宋青拔箭猛射,十箭中十,焦急地奔馳回來喝令親兵救援,緊接著又聽他憤怒地吼叫,似乎在說,破陣之后,屠戮千人。
萬安河知道魏十三的心性,舉起手來,試圖制止宋青的沖動。奈何力氣不足,胳膊還是頹然落了下去。
魏十三、無數上明軍、年前在劉家軍圍攻之下死去的老兄弟,他們栩栩如生的面孔,或遠或近地出現在虛空之中,音容笑貌,恍若眼前。
焚燒的山野、奔跑哭泣的軍民、無數的敵我士卒廝殺在平原、高高的城池上,他居高臨下觀望蒙古人的圍城軍隊。掙扎求活的十年,在這一刻竟是如此的清晰。
我就要死了嗎?他問自己。我不能死!好不容易遇到了一個鶴立雞群的頭領,他們幾個老兄弟的眼里,又燃起了新的起義希望,眼下這個緊急關頭,還有很多事,等著他去做,他不要再當這種食不果腹的草芥賤民。求生的欲望無比強烈,驅使著他睜開眼睛,可他真的太累了,身體上無比的疲弊。
就在這個時候。
他似乎聽見魏十三在他耳邊柔語輕聲:萬大哥,趁著這個機會,好好休息一下罷。最后一個念頭,是千萬不要屠城。
他的受傷,終究是有上千人付出了性命代價,不過,宋青先前的那一番說話,都不過是想要給諸軍一個交代。
打仗哪有不是人的,兩軍再次狹隘的山道狹路相逢,本來就只有勇者才能存活的。
兩軍奮勇激戰到了天亮之時,這一支足足有五六千人的軍隊,最終還是覺得不能為宋青一等人拖住步伐,強忍傷亡千余人的慘痛教訓,亦無暇去搜羅逃跑散去的兵卒,領著不到三千人的隊伍,迅速朝著趙明遠先前于他們約定的地點撤軍而去。
而到了這個時候,宋青自然不會放棄這種機會,他叮囑一隊親兵親自將萬安河送往最近的墟鎮上治療之后,當即搜羅道從趙營軍中繳獲的近五十匹戰馬,重新組織了一隊身手矯健的親兵,第一時間,脫離了大部隊,遠遠跟在敗軍撤兵的章成玉部隊之后。
當宋青再一次整軍之后,高照的艷陽下,熾熱的風卷動高高的大旗,颯颯招展,也帶來了一陣微薄的血腥氣味。緊隨前方騎兵留下線索的軍隊,一眼望不到頭,沿著山中的大道,行走間蕩起漫天的塵土。
軍官馳馬一側,他們沒有戰鼓,但眾人無不是嘗到了勝仗的滋味,約束著,雄赳赳列隊而行。
但這一路,宋青要做的事情可不僅僅只有這些,第一次側襲趙營,算是運氣好,老天爺站在了他們這一方面,他們才得以用少于敵軍數倍的傷亡敗退趙營軍隊,但此次參戰的兵卒,多數是腳程較快的明軍一營的人。
而這些人,都是很難才訓練出來的水軍,奈何根本沒有派上用場,還讓他們跟著登陸作戰,這些人在陸上無論實力,還是戰術執行,都難以跟衛視收納手下的猛將所率領的將士相比的。
不能就此葬送了萬安河殫精竭慮訓練出來的水兵,這一戰又不可避免,如何是好?
當然要寄希望于跟在身邊審時度勢的陳颙坐下的大頭領了,他們今日參戰的,人數不少,有接近七千人,若加上宋青手下的兵卒,他們這一支也可謂是萬人之師,加上他們若是一直這樣看著,宋青也是擔心,他們如果不出手,等到明軍與趙營大戰之時,再刷小聰明在后方給他來一個釜底抽薪的話,那顆真就是得不償失的。
這位穩坐陳颙堂下第十四把交椅的頭領,因在家中拍行第十二,父親又不是不識字的荒民,幫他起名為謝十二,長得尖嘴猴腮,看起來就不像是好人,也不聰明。
宋青走在謝十二身邊,故意滯后了半個身位,恭敬有加道:“謝頭領,與趙營之人的第一戰,由我明軍之人接壤了,輝煌的戰績,你也看清楚了,他們都是不堪一擊的軟蛋,我們有探子在前方盯著,若是我巡著這條,能夠乘勝追擊,必然能夠戰之必勝。”
事實上,宋青和他身所有兵卒們,首戰告捷對于他們這一方面的士氣確是大魏振奮,加上賞罰制度,陳營之中也是有的,只不過沒有明軍中那么豐盛和完善。
陳營中的將士也是想要立功的,加上宋青與趙營交戰之時的戰況還尤在眼前,根本沒有人再去細想分析敵我兩方的強弱,手下兵卒個個喝著“必勝”的口號。
章成玉忍了又忍,最終還是決下心來,“接下來,就看我們陳家軍的吧,我們的人,自然不會比你明軍之人差,再與趙營之人交手,戰績定當更勝你們。”
宋青見他上當,聞言繼續套路道:“那是,那是,陳颙頭領乃天下大才,章頭領作為陳將軍的手下親信,自然也不會差,我們明軍是在是獻丑了。”
接二連三的馬屁話,吹得趙成玉如沐春風。
明軍大營中。
早在拂曉之時,一陣急促的馬蹄聲,打破了明軍大營中保持已久的寧靜。直奔到大營轅門中來,親兵推門來報魏十三:“梁將軍回來了。”
坐在營中,看著地圖的魏十三心頭一松,終于等來了。鞋子都來不及穿,沖出大營之外,才記起將手中的茶碗交托在一位親兵的手上,道:“梁將軍在何處?”
梁坤身后跟著楊虎,兩人一路風塵仆仆趕了回來,大約一路驅馬急奔的緣故,兩頰被夜風吹得通紅,雙眸也因一夜未眠充斥著密密麻麻的血絲。
梁坤來到魏十三面前,稟告:“稟告統領,我明心山另外一側,發現了敵軍的異象,所以追深入去查探了一番,不曾料到敵軍派了一隊人從側翼行軍,才被迫在山澗藏身一夜,至今才歸,延誤了軍情,請統領責罰。”
魏十三聽得眉頭輕州,但也沒有說太多責罰的話,將他們兩個請入了大營之中。
入營之后,楊虎與梁坤自是將所見所想細細道來:“深夜,山上有二三是隊,近五百余人下山來探,統領真是料事如神,他們似乎早已打算未攻而退。造出山頂上的異象,就是想要混淆視聽,山的西部、南部區域皆是毫無動靜動。其實是他們往東北方向突圍了,他們正是選擇了統領想要他們選擇的官軍。”
魏十三翻轉兩個茶碗,為他們兩人各斟了一杯茶:“他們突圍成功了?”
“請將軍放心,官軍這一次來的不是簡單人物,奈陣地太遠,又是夜間,我看不清他們的軍旗,他們無論進退,還是戰法執行,都突現了他們的軍事素質。”
梁坤沒有太多介懷,接過茶碗便喝了一口,不過后來的楊虎,卻是沒有如他那般習慣,兩會打量著兩人的眼神和神色。
接下來,梁坤便將他冒險拉近距離,看到的對陣信息和兩方反應,以及應急的手段,通通說與魏十三聽。
明軍大營,扎在了明心山以南,這些情況都是魏十三無法知曉的。
其實,昨天晚上,魏十三也派出了三百人,本著遇敵便退的心理,想要摸上山上去探一探他們打草之后,受驚的蛇倒第是什么情況,兵卒回報,雖不見趙營軍隊大舉南下,但漫山遍野全是抓著火把的敵人,如今看來,他們應是為趙家人故意在山野間插滿火把,制造震懾人心的聲勢,讓各方謹慎,不敢懈怠軍中的防守,故此未能探聽虛實來。
如此可見對方如今不求稱霸,也不圖反抗,所圖者自保而已,與他的判斷還是有失偏頗的,按道理來說,知曉了自己的存在,趙繼祖應該不會就此罷休的,他們如此的決策,不禁讓魏十三高看了他們幾眼。
雖然想到此節,魏十三的心情沉重。昨夜山上的動靜確實有些詭異。正是這種詭異,左右了他的判斷,加上梁坤還報道,在他歸途之時,還聽到了北邊傳來的對敵動靜,要想,到了這個時候,還能夠再北邊與趙營發生大戰的,只有兩方面額人。
宋青率領的水兵登陸了,參與到了這場追擊戰中來,以他們的三千多的人馬,應該不敢硬撼,假若宋青都領人趕到了正面,陳颙就是完全不信宋青對他們的說明,出于疑心,難道會絲毫動靜也無?
兩人匯報完,魏十三令了他們下去休息,獨自一人站在地圖前,沉吟思忖。到底放心不下,鋪開地圖,準備再細細研究。
半晌,又令了剩下千夫之上的將領前來商討,提起筆來,在地圖上圈圈畫畫,標出了官軍如今大概的藏身之處,往西北有貢水,趙營其實突圍最好的路線,應該是選擇東南,如此看來,對方還是忌憚了魏十三施行的襲敵之策。
“官軍將營扎來了這處,應該是不想讓趙營大軍東去的,有他們牽制,我們有機會一擊摧毀趙營。”交給信使,連夜送達。
又一陣急沖沖的奔跑聲,在過道上響起。一個親兵沖到大營門口,大聲報道:“報告統領,副統領那邊,有人傳來消息了。”
魏十三收回目光,道:“進來。”出軍近半個月,宋青才有第一次來信,可見他們水軍一行,似乎并不順利。
信使是從贛州城與宋青分開的,因為無法得知魏十三他們行軍的準確方位,才將消息耽擱了兩日。他進到大營中,將信封交到了魏十三手中,便俯身拱手退去。
魏十三展開信紙:“陳颙有疑,他對你我非常感興趣,無法判斷其心理,聯盟之事恐怕會遇難,我領了他委派的近七千人行船西去了。”
“還好!”如此形勢還在魏十三可以控制的范圍之內,但他沒有想到,自己忘記交代了一件重要的事情,那就是不能在陳颙一部軍隊的所有人面前,提及自己的名字,若不然,被其中知曉魏十三與陳颙關系的人,將消息傳回贛州,將會是他們的滅頂之災。
魏十三抬頭望向眾人,他幾乎已經可以斷定,宋青已經與趙營軍隊展開正面戰爭了:“眾位,副統領與趙營軍隊交鋒了。”
“那我軍要不要急行前去支援,副統領他們只有區區三千多人,還是水兵,若是正面遇到趙營軍隊打得很苦。”說話之人正是王德。
“依我看來,不應該。”孫新思考了一陣,聽到魏十三諸多的分析,結合如今的情況,也有一些自己的想法,“副統領肯定不會以三千水兵硬碰敵人生力軍,就算交鋒,也應該是旁敲側擊。”
朱有才也尋得一個機會,冒頭調和氣氛:“不錯,副統領之才,是為大統領親自冊封,自然不會犯這種錯誤”最后難免還是要馬屁一番。
不盡是他們三個,就算一身傷痕的陸開山,在這一次商討之時,都發表了自己的言論,畢竟隨這魏十三身邊這群,不知用蠻力,也懂用腦子打仗的人一起久了,他學得些作戰經驗。
魏十三對此還頗為滿意,畢竟他想要的商討,并不是一言堂,而是暢所欲言的交流,俗話說,三個臭皮匠頂一個諸葛亮,況且自己還不是諸葛亮呢,多聽一聽別人的看法和觀點,對他而言,少害多益。
若是真以三千水兵,硬撼趙營生力軍,宋青這個副統領恐怕真的是當到頭了,甚至當初魏十三也不會讓他坐上這個位置。
實話說,不僅僅是宋青,魏十三的心思此時都在趙營身上,看會兒地圖,繞室走動幾圈,換位思考,設身處地地站在趙營之人的角度,來推測其可能做出的決定;走一會兒,回到案前,用地圖上的山川道路,來印證自己的猜測有無實現的可能。
不是他多疑,既然對趙繼祖動手了,就是要一拳打死,種種跡象看來,不但這老頭是個人物,他兩位兒子,任其再發展下去,恐怕又會是另外一番景象了。
最終魏十三再一次停在了地圖前,指著上頭一處位置,斬釘截鐵道:“往北,再去百多里,就是貢水,他們如此大的軍隊,不可能臨時臨急搭建戰船渡河的,他們肯定還要下來的,我們就在這處等他們。”
“安前、回龍一帶。”
他的指令下來,諸將當是第一時間便同意,直接支援宋青并不現實,他們現在與趙營之間,還隔著一個官軍軍營,必須要讓他們感受不到自己的威脅,對方才能專心對付趙營之人。
火盤上的柴火早已不再燃燒,紅彤彤的火炭閃爍著,輕風吹來,卷得碳灰飛起。
飄蕩在空中,更顯蕭瑟,掛在墻上的馬刀、長槍陰明交錯,火盤中時亮時暗。偶爾爆一個燈花,做出輕微的響動。
全軍又要啟動行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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