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死別離
臨近期末考,除了桌面上堆起來快和書立齊平的試卷,還有各科老師時不時的殷切指導。
陳墨白和沈清都是比較自覺的孩子,但也難免出點小岔子,譬如陳墨白會忘記寫自己的名字,沈清也會粗心漏掉卷子后面的附加題。
他們倆一起被班主任范老師叫到辦公室,有點心虛地看了一圈周圍的老師。
“你沒漏題吧?”陳墨白小聲問。
沈清搖搖頭,心里也有點沒底:“我這次有翻到后面啊,你寫名了嗎?”
兩個學生的小聲嘀咕自然沒逃過老師的耳朵,范老師沖陳墨白招招手,從一疊科學卷子里抽出來一張,手蓋在了名字那一塊:“墨白啊,老師之前和你怎么說的?”
陳墨白老老實實走過去,先低頭看了一眼卷子,上面是她的字跡,最頂端用紅筆寫著一個鮮艷的100。
她有點高興,但還是先回答了老師的問題:“不要粗心,要仔細。”
范老師伸手點點她的額頭,把手拿開:“所以你就改名叫要仔細了?”
小姑娘呆滯片刻,目光緩緩挪到姓名欄,上面的“要仔細”十分顯眼,后面跟著的感嘆號像是一個獨樹一幟的標志。
沈清悄悄看一眼,低下頭忍笑。
“沈清你也別笑,人家陳墨白至少知道加個感嘆號強調語氣,你過來看你的作文。”李老師沒好氣地沖他招招手。
沈清的卷子被李老師翻到作文那一面,幾乎每個段落的結尾,都被她用紅筆添上了一個句號。
“你后面的句號呢?”李老師恨鐵不成鋼地用筆點點他的卷子。
沈清很熟練地低頭認錯。
陳墨白也跟著承認錯誤。
“你們倆哦。”兩位老師搖搖頭,言語中倒沒有多大的責怪意味。
錢老師笑瞇瞇地給他們打圓場:“好啦,你們倆考這卷子都是在下午,小孩子犯困,難免會粗心一點,但吃一塹長一智,以后可不能犯這樣的錯誤了。先不說一個標點符號說不定就能給扣分,墨白你要是名字都寫岔的話,那這分數可就不歸你了。”
范老師在100后面畫上一個減號,又添了一個5,然后遞給陳墨白。
100分的卷子變成95,陳墨白垂頭喪氣地接過卷子。
“念在你還記得老師的話,就只給你扣5分,下次要是再這樣,考得再好也是要仔細的分數了。”范老師促狹道。
陳墨白紅著臉點頭。
李老師就沒這么留情了,從旁邊的一堆卷子里抽出來一張標點符號的專項卷子,遞給沈清。
沈清掃了一眼,發現只要寫標點就行,松了口氣。
這副劫后余生的表情可逃不過老師的眼睛,李老師喝一口菊花茶,補充道:“不要在卷子上寫,在自己的本子上抄一遍題目,然后寫在本子上。”
沈清懊喪地點點頭。
教訓完兩個粗心的學生,老師們又從桌上的果盤里隨手拿了點水果出來,塞到他們手里,讓他們回去叫另外需要談話的學生進來。
陳墨白和沈清道完謝,一起退出辦公室,等走遠了些,兩人對視一眼,笑得前仰后合。
最后一節是自習課,在各科老師的聯合下差不多成了談話大會,回來一個叫一個,算是老師們在期末考試前給大家“緊緊弦”。
老師們就算教訓人也不會很嚴厲,談話回來的神情都不是很難看,只有張馨羽一個,回來就趴在桌子上哭。
沒有老師坐鎮,教室里亂哄哄的,陳墨白一邊寫著卷子,一邊問和張馨羽一起回來的楊盈:“她怎么了?”
楊盈往那邊看了一眼,小聲道:“老師說她最近上課時沒什么精神,讓她平時在家里早點休息。”
陳墨白手里的筆停頓了一下。
她有些疑惑地想了一下剛剛聽到的話,沒發現什么不妥。
楊盈能看出來朋友的疑問,但她不好隨便說出里面的緣由,只能吐吐舌頭,道:“我去安慰安慰她。”
張馨羽的外公前些日子心臟病犯了,這段時間一直呆在重癥監護室里,張馨羽是被爺爺帶大的,這些天一直都在擔驚受怕。
她也做不了什么,只能多陪陪這個朋友。
陳墨白點點頭,緊跟著從書包里摸出兩顆梅子糖,放到楊盈手里:“你一顆,她一顆。”
楊盈其實一直對自己和張馨羽交朋友的事有些內疚,畢竟之前被嘲笑的是自己,幫她出頭的卻是陳墨白。雖然張馨羽后來跟自己道歉,算是冰釋前嫌,還陰差陽錯地成了朋友,但張馨羽和陳墨白之間單方面的梁子算是結下了。
墨白是她很要好的朋友,她在幼兒園的時候就喜歡和她一塊玩。墨白不像她一樣膽小,會在她被欺負的時候保護她,幫她討回公道,也很注意她的感受,和她做朋友無疑是一件很讓人輕松愉快的事。
就像自己現在和張馨羽做朋友一樣,墨白雖然和她不熟,但因為是自己的朋友,總會有意無意地照顧一下。
楊盈當著她的面把自己的那顆拆開,丟到嘴里,笑著貼貼她的臉頰。
梅子糖的滋味在舌尖化開,微酸帶甜,讓她用眼角余光瞥到后桌時微微一怔。
沈清一直瞧不上張馨羽,大概也瞧不上被損一頓還上趕著和人做朋友的她。
但其實張馨羽人不壞,只是嘴快了些,說話也沒什么遮攔,一看就是被家里寵大的孩子。真正和她做朋友之后,就會發現她是個嘴硬心軟的脾氣,也特別護短。
楊盈默默腹誹,轉身走向自己正在哭泣的朋友。
只有墨白才是她的朋友,她沒必要和這個過度保護墨白的家伙解釋什么。
沈清打了個噴嚏。
他有些莫名地左右看看,沒發現什么異常,于是用筆帽戳戳陳墨白。
陳墨白回頭看他。
沈清把手伸到她面前。
陳墨白嘆口氣,從書包里掏掏,拿出一顆同樣的梅子糖放到他手心。
錢瑋琪也默默伸出手:“見者有份。”
陳墨白沒辦法,也給他拿了一顆,隨后轉回去,繼續寫卷子。
沈清看了錢瑋琪一眼,把手攤開。
錢瑋琪剛準備吃,看到他這副惡霸做派,憤憤不平地上繳自己的糖果。
惡霸滿意點頭,從抽屜里拿出老師給的水果當封口費。
放學回家的時候,陳墨白在校門口給小黑買了串糖葫蘆,帶著點今天作業差不多寫完的高興回了家。
沈清和她并肩走在撒滿落日余暉和斑駁樹影的小道上,路上看到陳墨白家里養的土狗遠遠奔過來,他們蹲下來,逗了一會兒狗。
“小白,你怎么還在這里玩啊?你阿太死掉了。”一個聲音從后方響起。
陳墨白愣愣地站起來,回頭看,發現和她說話的是村上認識的人。
似乎是在應和這人說的話,嗩吶聲伴隨著震天的鑼鼓聲和隱約哭喪聲,從她家的方向傳來。
糖葫蘆從她的手中滑落,糖殼在夏日的高溫中微微融化,在地上狼狽地滾了一圈,滿是塵土。
小姑娘這才反應過來,往自己家的方向拼命跑去。
筆直走一小段路,向左拐彎經過一片竹林,然后在兩棵銀杏樹前停下。
陳墨白在進入家門前一刻放慢了腳步,幾乎像是膽怯般地低下頭,隨后她看到了地上散落的黃紙,聽到了從堂屋那邊傳來的哭聲。
陳墨白的阿太,也就是陳爺爺的母親,一直住在小兒子家,和作為大兒子的陳爺爺一家其實不太有生活上的交集。
但陳墨白很喜歡這個阿太,在周昕還沒有住到她家的時候,她如果覺得委屈難受了就會往阿太那邊跑。
老人總是會慈和地笑,臉上的皺紋在笑的時候就像是被某種溫暖的情緒填滿了。她總是什么也不問,只是安靜地摸摸她的頭,給她抓一把芝麻片或者花生糖,還會給她用紅紙包著的“步步糕”。
陳墨白喜歡阿太身上香膏的氣味,也很喜歡她用藥材泡的茶水,甚至最開始她會對做飯感興趣,都是看著阿太給她做零嘴時產生的好奇。
槐花和餡,可以做成槐花包子;紫藤花裹上淀粉,加上肉、蛋攪合均勻,可以做成紫藤花餅;桂花曬干拌上蜂蜜,可以釀作桂花蜜……
美麗的花朵也能做成可口的佳肴,就像那位老人總是在用這些東西告訴她,作為一個女孩子也沒什么不好,中看不中用的只有那些不會動手的人。
小小的女孩在每次哭泣后都會被投喂一些吃的,一次次地重復之后,漸漸平和下來,學會用澄明的眼去看待一些可能讓她難受的事。
其實很多事都沒什么大不了,一些不好聽的話也能當成耳旁風簡簡單單地略過去。
但教給她這些道理的老人已經陷入了永遠的安眠,甚至還沒有吃到她說等棗子成熟就做的棗糕。
陳墨白揉揉有些朦朧的眼睛,對跟上來的小伙伴擠出一個有些勉強的笑容,隨后紅著眼穿過人群,走到堂屋前。
陳爺爺是大兒子,所以葬禮的事由他一手操辦,眼下他正在人群中穿梭,阿太的幾個子女則披麻戴孝地跪在棺材前,大聲哭嚎著。
負責喪樂的樂師坐在長凳上,嗩吶的聲音嘹亮蒼茫。
死亡是很沉重的事情,讓人覺得心里好像壓著一塊沉甸甸的大石頭,喘不過氣,也哭不出聲。
陳墨白看著那抬冷冰冰的棺材,突然不敢再往前去了。
(https://www.dzxsw.cc/book/73676523/31363574.html)
1秒記住大眾小說網:www.dzxsw.cc。手機版閱讀網址:m.dzxsw.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