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候府風波（下）
劉宣走在前頭，側(cè)身是忠勇侯府的管家在領(lǐng)路，后頭跟著十位清一色褐色直裰皂靴的太監(jiān)，且都是東廠里領(lǐng)了武官頭銜的公公。
既是太監(jiān)，女眷也不用回避了，只是東廠出來的人難免有些血煞之氣，刺的人眼皮一跳一跳的。
史老夫人到底見過世面，問：
“不知劉公公蒞臨寒舍，所為何事？“
劉宣笑道：“自然是喜事，不知貴府的公子朱基深所在何處？”
劉宣的話剛落音，就聽見有人小跑而來，定眼一看，來人是一位身著石青色杭綢直裰的年輕清俊公子和一個才留頭的小廝。
“朱基深？”
“臣在。”
“接旨吧！”
千千還是頭一回親身經(jīng)歷接圣旨的場面，在場的人都嘩啦啦地跪下了，她也學著跪了。
這是一種莊嚴肅穆的儀式，承接來自圣人的恩典。
她曾經(jīng)以為圣人應(yīng)該是賢德、寬厚、愛民的。
可……
“奉天承運,皇帝昭曰:朕聞朱基深宿衛(wèi)忠正、敦敏明恩，特命汝藍翎帶刀侍衛(wèi)一職，欽此！”
“臣遵旨，謝主隆恩，圣上萬歲萬歲萬萬歲！”朱基深磕頭謝恩。
“起來吧，恭喜你了，朱大人！”劉宣笑瞇瞇說道。
朱基深接了圣旨，又轉(zhuǎn)身面向了史老夫人了。
史老夫人也松了一口氣，即是自家的喜事，當然是好的。二夫人卻嫉妒地攥緊了手，朱基深不過一個庶子，處處卻要壓她的心肝兒子一頭，她怎么可能高興得起來！
可能除了朱基深，最開心的就是大夫人了，正站在一邊笑吟吟地看著他呢！
史老夫人道：“即是升了職，萬事定要更加勤勉，方不辜負圣人的恩典。”
朱基深可是連升兩級呢，本只是禁軍里的校尉，藍翎帶刀侍衛(wèi)可是六品，最重要的是還能時常見著圣人，前途無限著呢。
“孫兒遵命。”朱基深恭敬地應(yīng)了，心中卻自有謀劃。
他從小異常努力，但在這嫡庶尊卑嚴苛的侯府，他永遠不能出頭，萬事卻要以那個廢物朱榕玉為尊，心甘情愿給他做墊腳石。真是好笑！
史老夫人用眼神示意管家遞賞錢給劉宣，管家自然明白，悄悄塞了一只沉甸甸的織金饕餮錦囊給劉宣。
“劉公公辛苦了，我?guī)デ疤煤瓤诓璋桑 ?
劉宣沒接他的錦囊，笑道：“這喜事說完了，還有一事卻還沒說呢！”
史老夫人心里咯噔一聲，問：“劉公公，還有何時？”
“把人抬出來！”
話落音，兩個太監(jiān)擔架抬著一女子走了過來，眾人一看，這不是剛發(fā)癔癥的英姐兒嗎？
史老夫人道：“劉公公你這是何意？”
“這女子可是狀告貴府的朱榕玉謀財害命，朱榕玉何在？”
二夫人尖叫道：“胡說八道，劉公公可不要聽她胡說八道，她有癔癥啊！”
“是不是有癔癥，咱家自會請?zhí)t(yī)問清楚的。”
史老夫人上前幾步，欲和英姐兒說話，“英姐兒，你糊涂了吧？怎的說這種胡話，還不和劉公公解釋清楚！”
英姐兒臉色蒼白，渾身濕漉，身子單薄脆弱，隱約裙下還有血跡，可她的眼神卻如鬼火，炙熱冰冷，她道：
“要我說清楚？那我便再說一遍，朱榕玉毀我清白，老夫人和二夫人你們又合謀奪我嫁妝，可聽清楚了！？”
英姐兒本名陳菱英，父母死后，她一介孤女便投奔了祖母曾經(jīng)的至交好友史老夫人，哪知卻是進了財狼窩，二房的嫡子朱榕玉向她求歡不成便強行毀她清白，而那曾經(jīng)裝作慈祥的老夫人卻反而罵她不自愛，又設(shè)計除了她的嬤嬤，霸占了她的嫁妝。
她連這府里都出不了，心灰意冷，恨極了侯府，本以為自個命該一絕，不想?yún)s有人愿意幫她！
史老夫人后退兩步：“你瘋了嗎？竟不要名聲了？！”
二夫人瘋跑過來，想要撕扯陳菱英，尖聲叫道：“你胡說八道，你不自愛，和男人廝混，竟還想賴在我兒頭上！”
太監(jiān)們攔著她，不給她靠近陳菱英。
“啊啊啊，你們快放我，是她勾引我的！”一個錦衣玉服，束著玉冠的粉面公子被兩位太監(jiān)架著朝他們而來，粉面公子慌張大喊。
劉宣：“這么說人姑娘肚子里的孩子是你的？”
粉面公子朱榕玉剛剛還在和他母親的丫鬟廝混，描眉涂胭脂的，一時被拖來此處，慌了神，他喊道：“不不不，不是我的，定是她和哪個小廝的！”
陳菱英緊緊盯著他：“朱榕玉，我做鬼也不會放過你的！”
劉宣淡淡道：“是不是你的，也不是憑你一張嘴說了算，麻煩公子、姑娘和咱家走一趟了！”
二夫人扒拉著太監(jiān)，想要沖過來，“不不不，你憑什么帶走他！我這是侯府，劉公公你敢！”
史老夫人有些立不住，身子晃了晃，穩(wěn)了穩(wěn)道：“劉公公，不如我們借一步說話？”
這是想給錢了事了？可惜他劉宣不是為了錢來的。
“沒什么好說的，有話去北鎮(zhèn)撫司說吧，如果令公子是清白的，自然會給你們送回來的，對了，關(guān)于陳姑娘嫁妝的事，可能還會傳喚老夫人呢！至于陳姑娘，你也不用擔心，北鎮(zhèn)撫司不會傷害你這些良民的。”
“不不不不，祖母，母親，兒子不要去北鎮(zhèn)撫司啊！”朱榕玉被太監(jiān)架著，聽見要去北鎮(zhèn)撫司差點軟了。
“夠了，劉公公，這是我們的家事，不需要你插手，還請公公不要失了分寸，我家侯爺可是股肱之臣，劉公公你可要想清楚！”史老夫人冷冷道。
“我們東廠呢，就是負責監(jiān)察京師不軌的，承的是天恩，咱家不管你是什么人，既然雜家碰見了就要為圣人掃清邪佞盜奸！”劉宣笑道。
“不不不不，不要啊，祖母救我，英兒，你快對公公說，我愿意納你為妾，這都是一場誤會，待你調(diào)好了身子，我們還可以有很多孩子的！”朱榕玉屁股尿流地喊道，他從小被祖母和母親當成眼珠子般疼愛，皮嫩得很，哪里受過這些。
“對對對，納你為妾，我們這就下文書，明天就把你抬進來！”二夫人也道。
“我就是死了，也不會嫁給你！”
“你不要不識抬舉，你鬧大了，以為你這輩子還嫁的出去嗎？！”
劉宣被他們吵得頭疼，“還不快抬走！”
“夠了！你一個閹人隨意來侯府抓人，如果你敢?guī)ё呶业膶O兒，老身立馬就入宮參你一個禍亂朝綱、濫用職權(quán)之罪！”史老夫人盯著劉宣道，玉哥兒可是她的命根子啊！
“呵呵，老夫人盡管去吧，咱家可是得了圣人親準，可以逮捕任何人，包括皇親國戚。”
“你你你，難怪你們腌臜的閹人斷子絕孫，果真是喪盡天良，這還是我們的家事，需要你管？拿雞毛當令箭，你就等著被參吧！”二夫人氣極，指著劉宣便罵！
“雜家腌臜？咱家雖然無根，可比你們干凈多了！家事咱家不管，可這污人清白，謀財害命的事，咱家瞧見了卻不會不管！”
“慢著，要帶也不能帶去北鎮(zhèn)撫司，要去也是去刑部！”史老夫人道，去了刑部還是可以走面子的，去了北鎮(zhèn)撫司就太難了！
“老夫人說笑了，咱家?guī)ё叩娜耍匀皇沁M北鎮(zhèn)撫司了！”
他們東廠還是圣人親手設(shè)的，當初圣人加強錦衣衛(wèi)職權(quán)，又從錦衣衛(wèi)抽了精英緹騎特設(shè)了北鎮(zhèn)撫司做特|務(wù)機構(gòu)，讓圣人耳目遍及四海，京師尤甚，能做到不出戶而知天下。
北鎮(zhèn)撫司不走三省六司，直接對圣人負責，里頭的長官也都是圣人的親信武官擔任的。
圣人年輕力健，善機謀，性詭譎，愛行制衡控制之術(shù)，為了監(jiān)察錦衣衛(wèi)又設(shè)東廠，東廠既制衡錦衣衛(wèi)，京師各個衙門又亦有東廠人員坐班。
但是他們東廠如今還沒有昭獄，逮捕的人都是送去北鎮(zhèn)撫司，不過他們的人都會在旁聽審的。
“你這個閹賊，你這個閹賊，陛下啊，您可瞧見了，您賦予他們權(quán)利，這些閹賊是如何濫用私權(quán)，蠻橫跋扈的！陛下啊！”史老夫人一聲一聲哀嗆道。
劉宣氣笑了，圣人當然知道，門兒清呢，就是圣人派他來的啊！他也知道圣人之所以選他來這，是因為他是窮苦人家爬上來的，良心還沒滅，多少還有一些。
他道：“史老夫人，兒孫如果真犯了錯，狠心讓他們改了才好，否則你這侯府恐怕敗在他們手中！”
“我們侯府再如何，也不是你這種狗閹賊可以提的！”
“咱家好話都說了，聽不聽也隨你。”這侯府啊，是難了！
不過，這朱基深也許可以，日后或許還要仰仗這個他們看不上的庶子了！
劉宣帶人要走時，突然又停下來，對著曾老夫人道：
“老夫人，你可不要傷及無辜，咱家最討厭臟東西，圣人也討厭，如果被雜家知道了，咱家就當你不把我放在眼里，你們云府可不是侯府，可是，不知會如何呢。”
這簡直是赤|裸|裸的恐嚇，曾老夫人本縮成鵪鶉，忽然被點名，又恐懼，又羞愧的。
千千心想，怎的這劉公公這一句話就像特地在幫她呢，剛才劉公公眼神和她有那么一息的接觸，劉公公好似還對她笑了呢，真是和善的好人！
其實北鎮(zhèn)撫司也沒那么糟糕，之前她還在那吃了大雞腿呢！
她不知道，她去的只是外圍，本來人也沒打算動她們的。北鎮(zhèn)撫司真正可怕的還是在內(nèi)圍。
“男人果真沒有一個好東西，千姐兒日后定要當心！”云素馨對那朱榕玉做的事嗤之以鼻，很是厭惡。
還沒走遠的劉宣心里咯噔一聲，這怎么做姐姐的呢，怎的亂教妹妹？回頭瞟了一眼，只見千千萬分認真、鄭重其事地用力了點了點頭。
……
圣人您自求多福吧！
朱榕玉一個大男人被人帶走，竟哭哭啼啼，不停哀嚎，人影子都沒了，余音還在飄呀飄。
這邊史老夫人腿也軟了，二夫人也放聲大哭，亂作一團。朱基深連忙去饞老太太。
二夫人卻涼涼地看著他道：“朱基深，你心里一定很開心吧？”
朱基深淡淡道：“嬸嬸想差了。”
“我想差了？你但凡心里有你弟弟，你剛才為什么不攔著，為什么不攔著”
“東廠作風一項如此，嬸嬸何必和他們硬碰硬，當務(wù)之急是要想法子救玉哥兒。”
“對，快去，送信給侯爺！”史老夫人站也站不起，身子沉，大半部份重量都依靠在朱基深身上。
“這陳菱英也太不要臉，閨閣女子不檢點，懷上身孕，怎的好這般大聲嚷嚷，真的還就是養(yǎng)了一只白眼狼呢！”朝陽郡主嘲諷道。
“我苦命的兒啊！可不就是白眼狼嘛！待我兒出來后，她就算跪著求我，也不可能討她做妾了！”二夫人道，又問，“朝陽郡主，你是圣人外甥女，你可有法子？”
“本郡主試試吧，舅舅雖然疼愛我，但他太忙了，平日里根本見不著人影，陳菱英是什么身份，怎的能和侯府公子并論，舅舅知曉，也一定會幫著你們的！”朝陽郡主道。
圣人確實是她親舅舅，不過卻不像她說的這般，她怕舅舅怕得要死，但在外頭卻總愛打腫臉充胖子，說舅舅疼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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