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第42章
森林是墨綠色的,在灰藍色的天空下,被幽深和陰暗覆蓋。那人的目光在這里尤為滲人,胸膛起伏迅速,接著慢慢挪動雙腿。
安薄下意識向后挪了一步,危機感將他淹沒。
他的心臟重重跳了幾下,看著那人越來越近的身影,腦中一片空白。
安薄不僅認識這個人,他還惹怒過他。
已經無暇思考下一步該怎么辦,只見那個人摘下帽子,露出一頭黃發,在黑夜中十分明顯。
安薄篤定了心中的猜想,是昆西。
他看起來比之前更要頹靡,整個人走路搖搖晃晃,不像是喝多了酒,而是身體已經負荷不足他的行動。
安薄想起那晚的混亂,人群中尖叫聲一片,滿地的鮮血。
他不曾知道結果,他只記得那句咒罵,哭泣,和凄厲的叫喊。
而現在,昆西來找他報仇了。
安薄緊張得不行,他感覺脖子在發燙,那個掐印似乎要重現在這里。
甚至,是比那更嚴重的東西。
下一秒,身后傳來一道聲音。
那完全是兩個世界。
“這是誰啊?”路荺走到安薄旁邊,看向那道人影。
他面無表情,也心知肚明。
安薄的視線隨著路荺移動,直到聽到他又說:“別走啊,聊聊。”
腳步聲飛快地逝去,逐漸聽不到了。
安薄轉過頭,看向空無一人的路徑。
路荺道:“走了。”
說完,他向深處走去。
“跟上。”他提醒道。
安薄乖乖跟上。
隨著天文館的穹頂越來越真實,與之前不同的是,上面的樹叢少了很多,在不受阻礙的視線中,安薄看到了一個小木屋。
他們走了進去,里面木頭味很重。
安薄站在門口,有些不知所措。
路荺遞過來幾小袋面包,還有方便面,問:“想吃哪個?條件有限,沒辦法做飯。”
安薄選了一袋面包。
他被安排坐在椅子上。
接著,他問:“這是哪里?”
路荺泡了一桶方便面,順便說:“休息室。”
安薄:“你之前晚上出門都是在這里嗎?”
路荺應道:“之前那個看門的老大爺你見過,最近身體不太好,我來替他。”
安薄點點頭。
他沒想到環境如此簡陋。
想了想,他道:“你怎么知道我被鎖在外面的?”
路荺笑了兩聲,道:“我猜的。”
安薄抿了抿嘴。
“阿婆留宿朋友家了,剛給我打過電話。”路荺對上他的眼睛,“我一猜就是那樣。”
安薄:“……哦。”
等到安薄吃完飯,路荺給他一件上衣和休閑短褲,“里面有浴室,洗完澡你可以睡覺,不用等我。”
安薄急忙問:“你去哪?”
“這里信號不太好,我出去回個消息。”
安薄洗完澡,出來的時候路荺果然已經不見了。
他走到里屋,那里只有一張床,一盞小夜燈,其余什么擺設都沒有。
簡單得就像路荺在閣樓的房間。
水泥地面上面布滿沙土,走路時發出顆粒分明的摩擦聲。
安薄猶豫著坐在床上,卻是意外地暄軟。
他脫下鞋,蜷縮著躺下,盯著小夜燈發呆,眼皮漸漸沉重,他閉上眼睛。
很快,他做夢了。
依舊是尖叫、哭聲,卻有些不同,那是一道人聲。
柔和甜美,絮絮叨叨地在他耳邊說話。
然后,她哭了,聲音變得扭曲。
她說:“我不想彈了!我恨透了!憑什么我就要拿第一,我就是沒有考上,我自作自受!”
安薄聽著,他掙扎著想逃離,他想起那本筆記,那本不知道什么時候寫下的逃跑計劃,那些熟悉的字體,仿佛一直都在提醒他——她沒走,她還在,你必須承擔這一切。
突然,安薄感受到一陣溫暖,他四處尋找,卻什么都沒有。
他很快意識到,有人在拍著他的背。
那陣溫暖并沒有持續很久,直到刺耳的輪胎打轉聲響起,安薄猛地驚醒。
入眼是一陣昏暗,墻壁上的小夜燈還亮著。
安薄緩了緩,慢慢地坐起身。
他拿起凳子上的背包,看到里面的筆記本。
恍惚中,他將其拿出,放到床上,遲遲不敢翻開。
那有一道讓他悲傷的聲音。
一道他很久都沒聽過的聲音。
就藏在筆記里,他明明知道,卻始終都在忽視。
不知道過了多久,路荺開門進來,轉身看了他一眼,道:“不睡了?才兩點。”
安薄無聲地搖搖頭。
他以前幾乎天天熬到凌晨三點,有時是在琴房,有時候是在家里背譜子。
自從來到島上,他的作息被調好了不少。
然而,有一個習慣卻一直都改不掉,只要睡眠過程不再完整,他再怎么想睡也睡不著了。
路荺去洗了下手,出來時對安薄說:“上去看看?”
安薄懵懵地轉過頭,問:“去干嘛?”
“今天有流星。”路荺道。
說著,路荺拿過那雙白鞋,放到正對著安薄的位置,然后起身,拿上桌上的一串鑰匙。
清脆的響聲中,安薄意識清醒了許多,他穿好鞋子,走出木屋,跟在路荺身后。
天文館離這里很近,只有幾步路。
小木屋被藏在它的身后,很隱蔽的位置。
路荺拿著鑰匙走上天文館正門臺階,轉開門后,對安薄說:“你進去等一下,我檢查檢查。”
安薄點點頭,走進去后站在大廳里一動不動。
路荺走到安全樓道,檢查了一下后門,窗戶,還有員工休息室,沒發現任何異常后,走回大廳,將正門鎖上。
之后,他帶著安薄走上電梯,到達中層的平臺后,接下來的路要他們自己爬樓梯上去。
一路上,他們沒什么話聊。
旋梯上傳來兩種腳步聲,一道聲音沉沉,斷斷續續,一道聲音很輕,若隱若現。
臺階上貼著熒光條,視線里并不是全部的黑暗。
路荺每走幾步都要停下來等一等,爬了一會兒,安薄停下來喘了口氣,雙腿的酸澀提醒他,他現在很累。
“堅持一下,馬上到了。”路荺的聲音從頭頂上傳來。
安薄再次直起身,重新向上邁步。
時間變得漫長起來。
路荺先走到終點,他摸向墻壁,找到開關,輕輕一按,橘黃色的燈光亮起,將不算寬闊的空間照亮。
安薄喘著氣,彎下腰平復呼吸,接著,他抬起頭觀察這里。
穹頂是封閉的空間,間隔有序的條楞清晰地分布在半弧形的圓殼上,微弱的光線下,安薄看到了類似齒輪的東西。
不,那就是齒輪,兩個小小的,被固定在穹頂下方的接口處。除此之外,還有一個像是船舵的轉盤。
路荺走到轉盤處,雙手握在上面順時針轉了幾下,下一秒,厚重的機械聲擴散在狹窄的空間。
安薄有些緊張,他不知道接下來會發生什么,路荺什么也沒說,他只是默默地做著什么。
而就在這時,一道亮光涌入安薄的視線。
半塊穹頂微微向兩側打開,興許是剛才的響聲帶來的結果,不過,安薄看向那里,那一道細縫,從外面透進來的光亮得不行。
純白又帶著星星點點,那或許是灰塵。
機械聲沒停,還在繼續,安薄眼看著那道縫隙的擴大,最后,并沒有完全敞開。但是,他看清了光亮的來源。
——一輪弦月。
它并不完整,垂在天空中。太低了,月亮島的天空太低了,安薄很早就意識到了這一點,現在,他有種錯覺,仿佛只要伸手,月亮就能躺在他手里。
“怎么樣?”路荺仰視著天空,喉結一上一下,“這可是名勝。”
安薄也仰起頭,看著漫天星光,道:“很漂亮。所以中秋的時候會有很多人來嗎?”
路荺低聲“嗯”了一下。
他垂下腦袋,走到中間放置的長椅上,坐下。
安薄又看了一會兒,坐在他的身邊。
他保持著仰頭的姿勢,愣愣地看著從未見過的景象,半天都說不出話。
路荺拿出手機看了眼時間,道:“還有半個小時。”
安薄點點頭,他感受到脖頸的酸澀,于是收回目光,低了低頭。
他注意到一些異樣,問:“這里沒有望遠鏡嗎?”
“有。”路荺道,“去年還是有的。”
安薄看向他,等待下文。
“壞了,新的聽說在海上。”路荺的語氣沒有起伏。
兩人靜靜地坐著,在星空里沉默。
終于,路荺開口:“你剛才又做噩夢了。”
安薄沒想隱瞞,于是點點頭。
他撒不了謊,不管什么時候都是。
“你為什么總做噩夢,而且……”路荺停頓一秒,道,“我又看見你哭了。”
安薄絞了絞自己的手指,有些難為情,“我也不想的……”
他想起那朦朧的溫度,溫暖的、輕柔的,安薄脫口而出道:“是你拍了我嗎?”
路荺:“不然呢?夢見什么了?”
安薄想了想,道:“一個人。”
“很重要的人。”路荺補充,他像是什么都知道,“不然你不能哭成那樣。”
安薄弱弱道:“很丑嗎?”
路荺看他:“不丑,就是抖個不停。”視線下滑,落到顫抖的源頭,“你手怎么了?”
安薄下意識把左手藏在身后,道:“有些……后遺癥。”
路荺轉過頭,不再繼續問了。
但他換了一個話題:“你什么時候回去?”
安薄眨了眨眼,說:“什么?”
路荺看著一閃一閃的天空,道:“回首都。你總不能一直呆在這。”
“可能還要一周……”安薄小聲道,他并不想回去。
回去要面對什么呢?
可能是責罵,但更多的,一成不變的,永遠都是無盡的練習。
他不想去思考了。
一只飛蟲在眼前縈繞,安薄沒有動,只是靜靜地看著,幾秒的時間,它飛走了。
安薄多么希望,他的煩惱和噩夢也能像飛蟲一樣,自然而然地消失在他的世界。他深吸一口氣,聞到新鮮的空氣,試圖集中注意力,只去感受這夢幻的夜空。
他最希望的,就是沒有那場車禍。
“到點了。”路荺的聲音將他拉回。
安薄看他,卻只看到那枚耳釘。
像是那天晚上,他們遇見的時候。
月光下,路荺的耳釘閃著光,那時安薄只能看到冷漠。
路荺道:“來了。”
安薄看向天空。
幾點亮光在眨眼間閃過,穿插在星空中,留下長長的銀白色拖尾。
夜空發生了改變。
若有若無,不是所有人都會想到的東西。
那就像是……行星的血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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