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第24章
五月底的天氣實在熱,姜鸞在后殿里沐浴更衣,頭發還濕著,外頭就報進來,紫宸殿御前的徐公公前來求見。
徐在安公公這回是受人之托,帶進了一本條陳。
“漢陽公主府的淳于長史,前些日子奏上了條陳,是關于開府事宜的。條陳呈上了中書省,由中書舍人謝瀾經手,轉呈到了皇后娘娘案頭。皇后娘娘原本叫鐘永良送過來,鐘永良不肯來,就求老奴幫忙送過來了。”
姜鸞謝過了徐公公,打開厚厚一本條陳,迎面就是一張工筆描繪的京城街坊圖。
京城一百零八處坊,每處的坊名,坊內有幾家高門世家宅邸,乃至于寺廟,景點,歷歷在目。
圖紙上格外細致地描繪出公主府的地址。
身為開國勛貴,舊英國公府的宅邸,地點當然不會差。皇宮南邊門出來,沿著朱雀大街往南過三個坊,往西邊轉去頭一個坊就是。
徐公公湊趣地過來指點,“公主看好了,舊英國公府在靖善坊,地點極好的。晉王殿下的王府所在的安仁坊,和靖善坊只差了兩個坊,車馬行過去即刻便到了。”
翻過第一頁,下面的幾頁條陳里,詳細描繪了舊英國公府宅邸的范圍縱深。
長若干步,寬若干步,占據了坊里幾條街,各個方向開門幾處。
條陳里夾了一副兩尺小圖,細細繪制了正門處的畫像。
顯然是淳于閑自己站在門外對著實景畫的,當時應該是早晨,門外長巷的青石板路上積著夜里的一小洼雨水,看守門戶的兩個石獅子高大威嚴,院墻高聳,沿著長巷伸展出去,墻內掩映出眾多的飛檐閣樓。
姜鸞拿在手里看了許久,“依稀可見當日的氣派。”
她仔細看了幾眼,指著那如實描繪的精細小圖,“就是看起來缺乏打理。徐公公你看,門口石階縫里長的草都老高了。門外兩個石獅子身上也崩了幾塊。”
徐公公笑道,“那是。英國公府的后人都搬出去十幾年了。但宅子本身是極好的,稍微費心思打理幾個月,當年的榮華氣派就又回來了。公主挑得好地方啊。”
姜鸞看得挺滿意,往后翻過一頁。
第二幅小圖卻畫了后巷的生活圖景。不知是哪處的側門半開著,露出一角廚房,幾個廚娘打扮的婦人,在大灶前加柴熱鍋。
姜鸞看得納悶,把條陳拿在手里抖了抖。里面只夾了兩副小圖,再沒有第三張了。
“畫前面正門的街巷實景也就罷了,畫廚娘出入的側門后巷做什么。”
徐公公也說不上來,嘖嘖稱奇。
姜鸞左看右看,琢磨了一陣,不知想到了什么,突然又拿起正門繪圖仔細地看。
淳于閑這幅正門景致畫得極為精細,清晰可見門前長草的庭院,門口崩了個角的石獅子。
透過影壁,依稀可以看見斑駁落漆的欄桿和生草半尺的庭院。
仔細去——
屋頂上缺瓦,水榭里缺水,干涸的池塘里只剩枯枝淤泥一片。
再回頭去看第二幅繪圖的后巷角門,落筆同樣精細,廚房里有柴火有熱灶,鍋里空空,沒米。
她這下看明白了。
“淳于閑是在給我傳話呢。”
“借著第二幅畫里燒柴熱鍋的廚娘跟說我……巧婦難為無米之炊。”
她嘆息著晃了晃兩副畫,“真是個伶俐人。他想著要修繕公主府,但手里缺錢。我人還沒出宮呢,就惦記著討錢了。”
徐公公咳了聲,安慰道,“公主府開府之后,一應用度都由宗正寺撥款供養。全府所需的錢財,米面,絲絹,炭火,乃至后花園的花草樹木,都按規制,每半年送一次過去。”
“祖宗規制是這么說沒錯。”姜鸞靠坐在羅漢床頭,輕咬起粉色的指甲,
“但上回要把我送去宗廟那次,宗正卿和皇后娘娘走得近。皇后娘娘吩咐下來什么事,宗正寺那邊辦得飛快。”
“徐公公你說,等我開了府,宗正寺會不會故意扣著我府上的用度不給?要錢沒錢,要糧沒糧,我的公主府的滿門生計可就拿捏在人家手里了。”
徐公公干咳幾聲,擦了把額頭的汗,不說話。
“是了,椒房殿的鐘有良就怕我問他這個,所以今天不敢來,把差事推給你。”
姜鸞從貴妃榻上坐起身,收起攤開的條陳,客氣地說,“行了,我不問了,多謝徐公公把東西送來。”
正事辦完了,姜鸞客氣留飯。
她對看不上的人向來一點臉面都不給,對徐公公卻都是有禮相待的,徐公公看得出區別,作為報答,臨走前透了個消息。
“聽說公主得了裴督帥的叮囑,每天早晨辛苦扎半個時辰的馬步?哎,其實走個過場也就行了。”他小聲附耳說了句,
“督帥前幾日已經點兵了。在城西郊的南衙禁衛校場點的兵,點的是丁翦將軍手下的三百南衙衛。另叫過去丁將軍麾下一位姓李的副將,單獨說了好一會兒的話。老奴琢磨著,怕不是在給公主準備著呢。”
姜鸞眼前一亮,“那姓李的副將,是不是相貌兇猛,力氣奇大,頭頂個大腦殼。”
徐公公一拍大腿,“是長了個大腦殼!”
姜鸞輕快地笑起來,“那就是李虎頭。叛軍圍城那陣子,李虎頭被丁翦派了護衛我,天天拿個大盾牌擋在前頭。裴督帥原來沒打算讓我光桿出去。”
想了一會兒,又微微地笑了下,
“點了我認識的李虎頭,他這回算是用心了。”
她的心情肉眼可見地好起來,親自把人送出去殿外,目送著人沿著長廊走遠,轉回長案邊,又拿起條陳里夾著的兩張英國公府舊宅的實景小圖,來回翻閱著。
“雖說錢糧被人扣在手心里,但至少賺了一座大宅子。”她喃喃自語道。
過了晌午,看守緊閉的臨風殿門外有人大聲叫門。
居然是丁翦親自來了。
按理說,丁翦如今升了正四品將軍的武職,主領的是外皇城西門的守衛差事,他輕易不該進禁中。
但這幾天四處都傳遍了,人人都知道丁翦在叛軍圍京那陣子護衛得力,得了漢陽公主的青眼,跟去公主府的三百親衛都是從丁翦手下調撥出去的。
在公主出宮前夕求見一次,倒也不算出格。
薛奪在臨風殿嚴防死守了這么多天,人也麻了,兩邊都不是省油的燈,與其被他們兩邊鬧事,不如睜只眼閉只眼。
他便讓丁翦站在宮門外頭,姜鸞站在宮門里頭,兩人隔著一道朱紅宮門說話。
丁翦這回是帶著副將李虎頭過來的。
兩人的神色不太對勁,不像是來恭賀的,倒像是負荊請罪。
見了面二話不說,直接跪倒,披著甲的膝頭砰地磕在門外石階上。
“公主開府在即,督帥已經點了三百兒郎跟隨護衛。原不應打擾公主。”
丁翦吭哧吭哧了半天,臉上帶著羞愧神色,在懷里摸了半天,雙手奉上一張羊皮紙。
“昨日末將帶著李虎頭清點三百兒郎的武器。因為年頭那場兵禍,兒郎們戍衛京城的那個月,甲胄多有破損,□□、長戟等兵器也折損許多,至今未能補齊。缺損早就報上了兵部,兵部說等撥款,戶部說無錢。”
“公主府開府當日,這三百兒郎都要披甲持戟,前后護衛著公主儀仗,從大開的皇宮正門出去的,怎能穿著破甲,扛著斷戟!關系到公主和皇家的顏面,末將心里著急,昨天就斗膽找了督帥那邊拿主意,結果督帥說、說……”
丁翦越說越難為情,額頭橫穿過眉骨的刀疤都在突突地跳:
“督帥說,這三百兒郎是公主府的人,要末將找、找公主要錢修甲!”
他這一嗓子吼的,不止門邊站著的姜鸞聽到了,站了滿庭院的禁衛內侍都聽到了。
瞬間陷入了漫長的寂靜。
薛奪嗆了下,吐掉嘴里叼著的草莖,低聲和身側的文鏡說,“養護甲胄兵器可是個無底洞,咱們這位漢陽公主有那么厚的身家么?”
文鏡木著臉不說話。
他想到了后殿里收著的滿滿一大盒先帝賜下的十斤金彈丸。
文鏡想到的東西,也是姜鸞同時想到的。
她嘖了聲,吩咐春蟄去找苑嬤嬤,把那盒金丸取來。
“別跪著了,起來吧。我還當是出了什么大事。”她淡定地吩咐丁翦起身,
“宗正寺那邊的公主府用度還沒撥下來,我這里倒有十斤金珠的私房錢,你先拿去給將士們修甲。”
丁翦帶著李虎頭,兩人在門外羞愧地道謝。
“喲!”薛奪的胳膊肘一頂文鏡的腰,低聲道,“我想起來了,什么金珠,分明是就搭配彈弓的那匣子金彈丸嘛!好家伙,真拿出來了。”
苑嬤嬤急匆匆抱著匣子從后殿奔出來。
姜鸞回身幾步接那沉甸甸的木匣,耳邊正好把薛奪的嘀咕聽個清楚,隨口應了句,
“你家督帥多半是存心的。這匣子金丸叫文鏡吃過一回虧,他不順眼很久了。”
她打開匣蓋,露出滿盒子金光燦燦的足金彈丸,指尖慢悠悠撥弄著一顆,
“本宮見識少,只見過別家做舅舅的變著花樣地寵甥女,沒見過做舅舅的這么坑甥女的。”
“點了三百兵和李虎頭,還以為本宮這位小舅好起來了,沒想到還是老樣子。”她感慨,”太不疼人了。”
——————
這天晚上,兩隊北衙禁衛照常輪班上值。
自從文鏡半夜把人私自帶出了宮,從此夜里值守的就換成了薛奪的龍武衛。
姜鸞用過了晚膳,眼看著月上中天,吩咐夏至把呂吉祥拎去側殿的耳房里,務必關好了。
“關好了。兩個人不錯眼地盯著。”夏至解氣地說,“把那狗奴跟打掃庭院的竹掃帚臭抹布關一處,看他還能跟誰去告密!”
“很好。”姜鸞盯著從門外映進來的月光,若有所思,“今晚的月色不錯。若隱若現,并非光華大亮,又不是伸手不見五指的漆黑。”
四個隨侍大宮女里,數秋霜心思轉得最快。
她看了眼地上朦朦朧朧的月色,隱約有所察覺,“公主,今夜的月色適合藏身夜行。難道你又要出宮……”
“沒辦法。我也不想的。”
姜鸞面前的短案上放著幾顆半兩金丸。下午丁翦在門外抱著整匣子金丸,聽說是先帝賜下的遺物,眼眶登時就紅了,死活要給她留四五顆金丸做個念想。
她靠在短案邊的憑幾上,單手支頤,盯著面前那幾顆金丸,
“誰讓舅舅坑我呢,手里存的私房錢都坑完了。我也沒什么其他法子,宮里二姊的身家跟我半斤八兩,手里有錢的都在宮外頭,我得出去找二兄再討點私房錢來。”
她輕輕撥弄著金丸,滴溜溜的轉,
“你們看,不是我喜歡折騰人。我也希望裴督帥能睡個安穩覺的。你們夜里幫我遮掩著些。”
幾人都肅然應下。
秋霜還在犯愁,“但外頭防得這么緊,愿意幫我們的文小將軍又不在……”
姜鸞已經起身開了窗,沖窗外招了招手,“薛奪,過來說話。”
正在庭院里巡值的薛奪頓時右眼皮子一跳:“嗯?”
似乎又有什么不好的事要發生了……,
(https://www.dzxsw.cc/book/73661144/30465453.html)
1秒記住大眾小說網:www.dzxsw.cc。手機版閱讀網址:m.dzxsw.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