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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蒹葭


孔君恰坐在床邊,床上的少女還在沉睡中。

        他看向四周,這里是虛擬環境,但并不是他或研究所其它的員工創造出來的。這是她創造的‘安全屋’之類的東西。大概是因為潛意識察覺到了危險。才創造了這個環境。

        這是一個非常小的房間。

        看上去像是初中或者高中生住的。

        房間墻上全是明星海報,掛著星星燈,床頭坐著一個四分bjd娃娃,三四個毛絨玩偶擠在色彩明亮的枕頭邊上。還有大棒的鮮花,它們插在特別具有藝術氣息的陶土花瓶中。

        床邊大大的書桌上,放著過于高深的書籍。這些東西則顯示出房間主人可能并不像看上去那么幼稚。

        墻面是黑色的,與色彩艷麗的擺設形成兩個極端,一如難以看懂的專業書與幼稚的玩偶之間的極端對比。

        孔君恰伸手幫沉睡的人把頭發理順,雖然弄出了一些響動,但對方并沒有轉醒的征兆。

        他在這兒坐了一會兒,才退出這個虛擬環境回到實驗室中。

        助手拿著數據過來,讓他看最后的試運行數據:“我們按照上午會議中說的,將這次的2號環境設定成完全開放式,所有的人物有自己的行為邏輯。任何事件的發展都是自由的,不會再出現‘違背主要劇情導致程序崩潰重啟’的事件了。”

        孔君恰按過數據皺眉翻看:“當意識數據投入進去之后,不會再出現上次那樣的失誤了吧?”

        “1號環境開啟得非常倉促,很多準備不足,才導致意識投放進去后隱沒在了數據的海洋中找不到的情況。這次我們做了萬全的設置。絕對不會再出現那種情況了。”

        孔君恰看完數據,臉色微微好了一點:“很好。結束試運行,進行最后的監測之后,準備投入正式運轉。”

        “好的。”助理把數據接過來。

        “把背景資料發給我。另外升級一下我的接入設備。”

        “升級?”助理問:“主要需要做哪方面的升級?”

        “長期接入。”孔君恰淡淡地說:“我會把需求列表發給你。”

        助理愣了愣。長期接入……

        不由得脫口而出:“那外面的事怎么辦?一些日常決策……”

        “會有監督管理組過來接手日常運營。”孔君恰看向屏幕,里面的少女仍然在沉睡:“如果有任何無法決策的事情,你再喚醒我。”準備得這么充分,看來是早就有這個打算。

        助理知道勸也沒用,點點頭:“好的。”拿著數據出門后,還是感到震驚。

        下去時遇到技術部的同事,將已經收到的需求列表轉發過去,對方翻看了一下表情就變了:“就是說,一周只打算下線一次?不說對大腦的影響,這對身體也不好。并且兩邊的時間流速不同,長期處在那種環境,不知道會不會有別的負作用。”

        “照做吧。”助理皺眉。

        技術部同事接過去嘀咕:“搞不懂有錢人。現實世界都不夠他造的了。”轉身下樓去了。

        女助理回到實驗室,孔君恰已經看完了背景資料。

        “就這些嗎?”

        “是。”

        “背景資料中有一部分標注為未知是為什么?”

        “介于體驗者的實際情況,她記憶里的一些東西可能會在無意識的情況下對背景進行滲入,導致一部分脈絡被影響。比如說,她記憶里非常深刻的往事,可能地在這個世界中重現。”

        “介于體驗者的實際情況,她記憶里的一些東西可能會在無意識的情況下對背景進行滲入,導致一部分脈絡被影響。比如說,她記憶里非常深刻的往事,可能地在這個世界中重現。當然,并不一定只是往事,也可能只是她看過的小說、玩過的游戲,甚至只是增加一些細枝末節的東西,或是特別的植物、動物……”

        孔君恰打斷她的話:“會有危險嗎?”

        女助理斟酌了一下才開口:“孔先生,你知道虛擬環境雖然并不真實,但這種不真實只是相對我們生活的現實進行的判斷。對于身處在其中的一切數據來說,不論是我們設定的還是自生衍生出來的,都有消散或被其它數據清除、覆蓋的可能。”這是最基本的認知。一直參與在項目中的孔君恰不可能不知道。

        “我知道。”孔君恰意識到自己的失態:“我只是想知道,會不會增大危險性。”

        “也許會,也許不會。在世界沒有正式開始運行前,我們無法得知她在原世界的基礎上增加了什么,暫時無法做出準確的判斷。但在世界開始運行后,所有防護程序開始運轉起來,未源生數據很快就會被發現,到時候我們就可以計算了。”

        孔君恰顯然因為只有這樣的答案而不滿,他投入了這么多,請來了幾乎全世界最優秀的人,可卻無法得到一個確定的答案。哪怕明知道對方說的是對的,自己的要求不過是毫無道理的無理取鬧,可卻還是難以控制。他神色陰鷙站在全是儀器的實驗室中,壓抑著心中的憤怒,有意識地調整呼吸的節奏來平緩自己的情緒,握緊的手被強制放松,將手里的東西輕輕放在桌上:“那就盡量凈化她的數據。最好做到,將可能的變數減少到最小量。”

        “當然。數據維護組一直在做這方面的努力。請孔先生放心。”女助理立刻說:“我們已經把一些不必需的數據都暫時封存起來,避免它們對虛擬環境造成影響。”

        在孔君恰轉身離開前,女助理追上去問:“孔先生真的要進去嗎?這和上次那種短時間的進入不同,何況上次您還只是呆在設立的安全區域中。這次進去的話您在里面受到任何危險,也是可能會真實影響到您的健康。”

        她只說‘可能影響健康’已經說得很婉轉了。

        孔君恰進去之后和其它的數據也不會有任何差別,對其它數據來說會發生的危險,也會發生在他的身上。

        孔君恰回答說:“通知做最后的測試,我去做準備工作。”就大步離開了。

        -

        霧。

        無邊大霧。

        她手中提著燈,站在霧中。

        但光在霧中也并不能傳播多遠,它們濃得像海浪一樣,在光線中翻涌。

        當她轉身過,那些視線范圍內的霧會突然凝成一張張的人臉,它們遍布天地間表情痛苦地哀嚎著,仿佛地獄的惡鬼,但這哀嚎卻沒有發出任何聲音。它們伸出無數只手,抓向提燈的少女,可那些扭曲的如同魔爪一樣的霧氣搭在她身上就無聲地散開,像被風吹散的煙,沒有人能感覺到它們的存在。

        “有人嗎?”微安高聲問。掂腳伸頭把手里的燈提得高一些,努力地向前方的霧中望去,對自己視線外發生什么事一無所知。

        整個世界一片寂靜,沒有任何聲音,自然也沒有人回答她。

        她忐忑地試探著向前走,大概試圖找到出口。地面永遠是平整金屬,沒有任何裂隙,也沒有任何瑕疵,她不明白這么大的、大到沒有邊際的一塊金屬板,要怎么制造出來呢?

        從一開始慢慢踱步,到后來一路狂奔。沒有地標可做為參考,又沒有任何可以供她辨別方向的工具,她完全無法得知自己是不是在原地轉圈而不自知。

        最后她不得不因為疲累而停下。

        喘息著望向四周。簡直懷疑自己會不會是一直都在原地。

        更關鍵的是,自己是誰?從哪里來的?

        腦海里只有一片空白。

        為什么?

        她感到惶恐,心跳越來越快,甚至隱隱約約似乎聽到哪里傳來腳步聲,有時候會突然感到有風吹在自己后頸。但她猛地回頭,身后除了翻涌的霧,什么也沒有。可那些細細碎碎的聲音又重新在她身后響起。不知道什么東西在動,帶起的風吹頭她后頸的碎發。

        腳步聲更清晰了。

        踢踢踏踏,一步……兩步……三步……慢慢地那步子快了起來,甚至越來越快。越來越近。

        會是誰?

        她回頭,可聲音又再從身后傳來。

        不論她怎么回頭都沒有用。聲音始終都在身后。

        “是誰?”她高聲問。

        這時候突然一個聲音叫醒了她。

        “小娘子!小娘子!”

        她猛地坐起身,把正叫她起床的人嚇了一跳。

        對方猛地退開三四步,一個勁地拍胸膛給自己順氣:“小娘子!!你干嘛突然坐起來。沒一點征兆,嚇著我了。”

        她盯著面前的人好半天,好一會兒搞不清楚自己在哪兒,但慢慢的記憶復蘇。面前做下人打扮的少女也就不再陌生了。

        “你是阿平。”她也記得了自己的名字。她叫蒹葭。

        “是我啊。”侍女不解地問:“小娘子,你怎么了嗎?臉色好差。”

        “沒什么。做噩夢了。”她松了口氣,但心跳還是很快。雖然不記得夢到什么,可隱約覺得大概是個很可怕的夢吧。侍女給她穿上鞋,她起身坐到梳妝鏡前,里面出現的是一張說不上太美,完全不能算出眾的臉。只能說是一個很平凡的少女,走到人海中就會融入再也找不見。

        她向左右兩邊側側頭,手指在臉頰上劃過,端詳著這張臉的細節。又認真打量鏡中人影。

        清瘦但并不孱弱,肩膀單薄,目光有神。

        但脖子后面有些灼痛,撩起頭發叫阿平幫自己看。

        “有一小塊,大概是什么蟲子咬的有點紅。”阿平俯身給她吹一吹。灼痛的地方受了涼氣,舒服了很多。

        阿平拿起桌上的白瓷小瓶,倒了清涼去毒的藥抹上去說:“一會兒我叫張媽拿艾草和雄黃來把屋子里熏一熏。現在春天了,就是容易生蚊蟲。還怕蜈蚣什么的。”

        應對十分熟練。

        阿平下樓去拿洗漱用的水,她讓阿平把窗戶都打開:“憋悶。”

        阿平清脆地應聲,推開雕花的木窗,這里是二樓,外頭天已經大亮了,坐在這兒就能看到廣袤的農田和原野和零星的屋舍。

        家里外院幾個農仆正在給牛套犁。他們穿著打補丁的大褂,頭發挽成發髻,戴著頭巾。

        阿平快步踩在木樓梯上,騰騰作響。

        樓下是金玉的居室,大概是因為阿平走路太響吵到她睡覺,氣得在屋子里摔東西。

        “要死了一大早的。”又罵:“人呢?死到哪里去了?睡得比我還舒服自在呢。遲早叫爹把你們都發賣到青樓里去。那時候有你們享福的。”

        金玉的侍女聽到急進去。

        金玉提高聲音又罵了幾句。無非是什么“都是賤人”“想盡法不讓我好過”“短陽壽的東西沒安好心”之類若有所指的話。

        而她坐在二樓拿著木梳子有一下沒一下地梳理長發,聽著這些罵聲望著窗戶外頭,只覺得一切都不太真實。

        哪怕手觸摸著梳子,就能感受到木頭的紋理,哪怕從窗口吹進來的風,帶著不假的植物香氣。

        她還是覺得不真實。也許是真的被噩夢嚇著了。

        去拿水的阿平不一會兒就回來,一臉驚喜:“小娘子,下面都在傳,說奚家回鄉來了,等整理好府宅就要宴客。”

        奚家是做貨運了。用土話說,叫四方郎。在九洲都有名氣。可以算是本地最有名望的姓氏了。不過幾十年前為了做生意方便舉家搬到上城去了,這邊的老宅很久都沒有人回來過,只有幾個仆人留在這里打理。但逢年過節的,會在這邊派米發粥,或向府衙捐錢捐物,所以威望與名聲都不錯。

        阿平邊拿水沾濕了帕子給她凈面邊激動地說:“聽說是坐鶴車回來了。能在天上飛呢。”

        “鶴車?奚家又不是世家,還能修道嗎?”只有修士才能坐鶴車。而只有世家才能入道為修士。

        “是陛下賞賜給奚家的。”阿平那語氣仿佛是她親眼看見皇帝賞的:“剛才廚房的說,昨天半夜的時候看到天上有霞光,都說就是鶴發出來的七彩光。可漂亮了。”

        蒹葭就笑了:“那不和個走馬燈似的。”

        “可不是。”阿平麻利地放下帕子接過她手里的梳子:“我方才去打水的時候,遇見大夫人身邊的董嫫,聽董嫫和小丫頭說,她早上去買菜,遇到奚家的下人了,盡挑本地有的外頭稀罕的菜買,說這次可不止奚家回來,還帶了好幾位貴客。說是來挑人的。明天就要開門宴客。我們家肯定要去的。”

        “挑人?”

        “陛下準許奚家入道了。但奚家人丁單薄,所以想著回老家來挑一挑,如果有好就過繼過去。”阿平激動極了:“可把夫人高興壞了,她正給小郎君翻箱倒柜地找寶貝呢。我們要不要也準備一下?”

        “大夫人在給他什么寶貝?”

        “玉啊、金飾啊,打扮起來嘛。還叫人拿了郎君新年做了沒穿的衣裳去改。”

        “這有什么用?又不是選美。”

        “夫人說打扮得精神點總歸是沒錯的。”

        正說著,樓下吵吵鬧鬧起來。阿平連忙伸頭看。董嫫并大夫人喜氣揚揚地進一樓金玉屋子里去了。

        大夫人與金玉母女兩個不知道在說什么,不一會兒就傳來翻箱倒柜的聲音。

        董嫫跑進跑出的,不防抬頭與樓上的蒹葭打了個照面,不情不愿地叫了一聲:“小娘子早。”就扭頭忙自己的去了。

        蒹葭索性便撐著下巴,依欄望著下面看熱鬧。

        不一會兒董嫫回來抱了好幾個首飾盒子。一臉喜洋洋的。冷不丁又看到蒹葭,目光有些躲閃。進一樓屋子去不知道說了什么,過了一會兒,下頭終于忙完了,大夫人便踩著臺階上樓來。絕口不提要去奚家做客的事,只說早先給蒹葭提過的親事。

        “那人我見過沒什么不好,只是腿腳有些微的不便,日常一點影響也沒有。我知道你不高興,覺得受了委屈。可你要想,他家里人口簡單,又有肯幫扶他的兄弟。不會缺你吃穿。”

        所謂有人幫扶,就是看人臉色討生活唄。

        “他不是耳朵也不大好嗎?”蒹葭側頭,方便阿平給自己簪花。

        大夫人有些不悅,蒹葭這樣的姿態,讓她很不舒服,就好像對方是什么貴人,而她是個站著回話的仆婦一樣。她沉著臉在桌邊坐下,感覺好點了,這才揚著下巴開口:“只是一只耳朵不大好。有一只耳朵能聽見不就好了。哪里就這么挑剔呢。”

        即便是阿平聽了也不由得怒容上面,但忍下來,悶頭在那里調整蒹葭頭上的簪子。

        蒹葭慢悠悠說:“因為不是自己女兒,夫人就不疼我,也不說幫著挑個好的。什么瘸的聾的都往我這里許。”

        大夫人愣了一下,大概沒想到她講話這么直。

        隨后不滿地嚷嚷起來:“我還要怎么為你殫精竭慮?長得好的,你要嫌人家窮。長得不好的,你又嫌人家丑。好不容易長得極好,家境也不錯,你又嫌人家有些小毛病。”

        腿是瘸的,耳朵聾了一半,還叫是小毛病?

        于是說什么長得極好家境不錯什么的,在蒹葭聽起來也不那么可靠。她只說:“好好好,夫人動這么大氣干什么,你說好就好唄。我還能說什么不是?”

        大夫人被她這話說得不上不下。嘴上就講得難聽起來:“你少陰陽怪氣。我對你算是仁至義盡。雖然說是兄長帶你回來的,但回來時他已口不能言,沒幾天就便病故,死前對你的事也沒個交待,這要放在別人家,早把你送到府衙去請府君判案。誰知道你是什么來歷。是我家好心,肯把你認做兄長的女兒,讓你在家吃住,供養著你……”

        阿平便忍不住了:“夫人怎么好這么說話?郎君歸家時雖然口不能言,但抱著圓娘子回來的是他最信重的田翁,田翁說圓娘子就是郎君的女兒,那就不會有假話。”圓是蒹葭的小名。是蒹葭父親在世的時候一直阿圓阿圓地叫,就成了小名。

        阿平又說:“這大屋小樓、幾進幾出的宅院,外加那一片片的田地,全是郎君的產業,和你家又沒有干系,是你們在郎君過世后自己非要住進來的。現到好了,圓娘子是郎君的女兒住在自己家里,竟然就還要要感念你家的恩情?!還什么,你們不報官是好心?我告訴你,我們小娘子還要報官呢!”

        大夫人被她氣得一佛升天二佛出世,嗓門都尖起來:“好個牙尖嘴利的小娼婦!來人,來人!把她給我綁了!反了天了。真是反了天了!”

        阿平也不怕,嗓門更大起來:“好啊,來綁我。圓娘子早給我放了契書的。我清白人家正經良民可不是你家的仆人。你們來綁,綁了我到府君面前還有話說呢。”

        董嫫連忙出來勸和,拉著大夫人高聲說著:“算了算了,圓娘子生來沒有父母教的,不知事被賤人挑唆。夫人不要和她計較罷。”

        大夫人捂著胸,一時說自己喘不上來氣,一時又說眼前發黑了,董嫫大呼小叫,讓人來把她抬下去。樓下金玉哭著叫母親母親護著出去,仿佛她要過世了似的。董嫫高聲喊人駕了馬車去鎮上請大夫來。

        一院子被弄得雞飛狗跳。

        阿平可不怕,從窗戶伸頭出去破口大罵:“又裝起病來了。真是臉也不要。既然是又殘又聾的大好人家,怎么不讓你女兒嫁去!”

        蒹葭坐在那兒,冷笑一聲,慢悠悠地理理耳邊的碎發。

        阿平氣得臉通紅,恨恨向外唾了一口,才回到她身邊。卻忍不住說:“小娘子今日真是不一樣了。要是總這樣硬氣就好。往常白受了多少閑氣。”

        “我以前總受閑氣……”蒹葭總覺得往事雖然清晰,可每件她都好像并沒有太多切實的感受,回憶起來也仿佛是別人的故事似的,隔著什么沒那么情真意切。

        總歸蒹葭這個人,是個綿軟的性格,氣得狠了只會在屋里哭。

        她把阿平放良還是前幾年,也是因為受了氣不想活了,尋死前從大夫人那里偷來了賣身契辦掉的。想著自己死了,阿平必然要受人欺辱。不如讓她快走。

        回憶起那些受委屈的畫面蒹葭并沒有太多感觸,更不耐煩去多想,說:“我現在想得開了,以后再不肯受閑氣。犯不著。誰叫我不自在,我就叫誰不自在。”

        阿平好高興:“早該這樣。”又擔憂:“這婚事可怎么辦啊。”嫁娶要遵循父母之言,蒹葭父母不在,大夫人和大郎君就是她最近的長輩,自然也只能由他們來做主。就算是鬧到府衙去反而還要是蒹葭的不對。

        蒹葭就沒了心情。

        拿了本雜記也沒精神看,手里拿著冊子,閑閑地靠在欄桿上出神。

        下午的時候,前面院子熱鬧起來。

        阿平下去打聽,回來說是平常與大夫人交好的夫人們來探病了。

        大夫人雖然在家里刻薄,可在外人面前是很會做人的。方圓百里的夫人們都愛和她來往,所以交友廣泛。這次聽說她是被家里侄女兒氣病的,個個都為她不平。

        她也不說什么,只是病懨懨地躺在那兒,嘆聲唉起:“算了,你們也不要說她。她也不是有心。”

        那些夫人們可氣死了:“她這么大了,還這樣不知好歹,你還要為她開脫。真是滑天之之大稽。”

        大夫人便抹眼淚:“也是我不好,沒能找到她想要的如意郎君。也不怪她生氣的。”

        “那可笑死了,她名聲這樣差,哪個好人家愿意娶回去?你又能有什么辦法。如果她做事像個人,那在門當戶對的人家里找個也不是行的。說句不該當的話,你看這在坐的夫人,家里好郎君多得是呀。誰不想和你結親,奈何她自己不成樣子。惡名在外。”

        阿平回來學給蒹葭聽,怒火沖天:“名聲不好,還不是大夫人總在外面編排小娘子的不是。滿嘴胡沁鬧的。”

        眼眶一紅都要哭了:“她這是干什么呀。她霸占了家里的產業,小娘子也沒說她半句不是。她何至于要這樣步步往末路上逼。”

        “莫約是心虛。你哭什么呀。”蒹葭把手里的冊子合上,伸手幫她擦擦眼淚。

        “心虛?”

        “要是我以后夫君得力,來找她報仇,或是要找她把家產拿回去,那可不得了。”

        “真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阿平日常跟著她,也會說幾句話。

        “再說,她早些年是離家與人私奔走的,雖然后來回來已經成親,但帶回來的男人已換了一個。婚書也不那么實在。田翁說,爹為了隱瞞這種丑事,只得帶著這一家人舉家搬遷到這里來。所以才將舊仆人除了一個田翁也都遣散了。”

        阿平還是氣呼呼。

        “田翁被趕走前,怕我什么也不知道會吃虧,把往事都告訴我了。她心里忌憚。這件事好說不好聽。里面的內情要是追究下去,怕她都活不成了,一家人也別想再過體面日子,再者她還有兒女呢。”

        阿平罵道:“真是毒婦。她就是打算著小娘子名聲壞了,說的話也不會有人信。嫁得不好,也不會有人為小娘子出頭。”說著又要哭:“小娘子就要這樣被她害了一輩子。”

        兩人正說著,下頭突然吵鬧起來。好多人往大門口去。連那些夫人們都不顧形象地跑出來了,大夫人也在其中,這時候她也不覺得胸悶了,也不覺得眼花了,腿腳也有勁了。

        蒹葭起來伸頭向外看。一開始也不知道他們在看什么,后來才發現看的是天空。

        天上有一架被五六只鶴拉著的車子。

        它從遠處呼嘯而來,又呼嘯而去。離得近時地上的人能看到鶴腳上金色的鈴鐺在日光下熠熠生輝。

        那車似乎是用什么昂貴的材料雕成的,通體亞白色,四角掛著好大的珠子,在日光下讓人不能直視。

        車上的人似乎掀起車簾看了一眼外面,但看的是遠處,至于近處地上那些激動地指著車子大叫的人,大概在對方眼中就如同蜉蝣一般,一個眼神都不值得給。

        車子過去了好久,人們還意猶未盡。

        天上的車子每一個細枝末節都那么令人震撼。

        那就是鶴車?

        “那是什么做的呀?是玉嗎?”

        “也許是什么異獸的骨骼。聽說皇帝坐的椅子,就是用鳳凰、駁、龍龜什么的,各種各樣的神獸的骨頭做的。鶴車是修士們乘坐的車子,自然也不會是普通的東西。玉算什么。”

        仿佛可以換百畝田地的玉器金器,統統也不值一提了。

        “我的老天爺,龍龜是什么啊?駁又是什么?”阿平下去之后回來,滿頭的問號,這些動物她聽都沒有聽過:“我真不敢相信,我們與坐著那樣車子的人,生活在同樣的天日之下。那些人所見所聞,恐怕我一輩子也沒有辦法知道。”

        “車上坐的是男的還是女的?”

        “我看見了,生得真好啊,像是仙人一樣的。”

        ……

        蒹葭望著外面出神。

        阿平問:“小娘子,怎么了?”

        “沒什么。”蒹葭這一天都沒什么興趣。書也沒怎么看。

        晚上吃了飯,阿平去外間睡。蒹葭躺在床上輾轉反側。

        她在想白天那個車子。

        看到那個車子之后,突然覺得這里很憋悶。

        又或者不是因為看到了車子才有這種感覺的,是在那個噩夢醒來后,就似乎哪里不舒服。

        哪怕這地方就是她從小長到大的地方,卻還是看到什么都覺得陌生。對于自己將要面對的生活與命運,也感到異樣的不適。

        似乎不應該是這樣。

        但應該是怎么樣,她也說不出來。

        阿平聽到床塌上翻來覆去的聲音,以為蒹葭是因為白天與大夫人的爭吵而睡不著。

        安慰她說:“如果不愿意嫁,我們就去告官。與人私奔的女子,府君一定會判她水刑。再查一查郎君的身份,下面的人都在私下說,他根本不是什么書香門弟的子弟,他詩都寫不好。”但說完她又有些害怕起來,這樣一來大夫人就要死了,郎君的身份要是造假,他也活不了。照律法,這兩人一入罪,金玉和她哥哥就算不變成階下囚也會失去一切。

        想到好好的人就要落成這樣,有一絲膽怯。

        蒹葭說:“我是女子,女子不可以繼承家業,也不能有私產。就算把他們都趕走了,接下去又怎么辦呢。難道被府衙安排到善堂里去嗎?”凡是家里男人都沒了又沒有親戚可繼承家業的,家產會被收歸公庫,人則被奉養到善堂。以后則善堂的善官來決定婚喪嫁娶的事。

        阿平長長地嘆氣。月亮落在塌前明晃晃的,但卻照不亮前路。

        “要是女修士就好了。”蒹葭輕聲說。

        女修士的地位與男人相差無幾。起碼是可以有私產的。

        “世上真的有女修士嗎?”阿平小聲問。大家都說有。

        還有一個特別有名的女修。市井里說書的,說到女修就必然要提她,故事都可神奇了。

        比如她可以御風而行,比如她曾經上過登天道,差一點就成仙人了。但因為情癡生心魔而引來天雷。比如她是世界上最美的女子,連公主都比不上她。比如她腳上的鞋子都是用奇珍異獸的皮制成的。比如她喝的水都得是奇花異草上的露水。

        以阿平這樣在小村鎮姑娘連大城都沒有去過的人來說,簡直像是假的。怎么可能有那樣的事呢?

        反正這小地方,從來沒有來過修士,大家根本也無從得知這些事的真假。

        “女修士真的可想去哪里就去哪里?”阿平疑惑:“那她們日常里與人怎么相處?”

        “怎么相處?”

        “對呀,比如萬一她們也去秘境中尋寶什么的,說書的不是常說會有這樣的事嗎。那隊伍里面有男人,那……那……萬一不小心碰到哪里,豈不是貞潔不保?那……那不用受水刑嗎?”

        蒹葭說:“應該是不用。”有幾次賣胭脂的貨郎上門,她挑東西的時候,示意下仆去外面和人家搭話,也聽過不少奇聞異事。修士在外面走動的時候,命懸一線的時候多,哪還顧得上什么男女之防的。所以作風大膽,毫無顧忌。

        “她們想嫁誰,也不必聽家里父母長輩的話。有些可以活很久,父母長輩都不在了,沒人能管她們。”蒹葭小聲說。

        她聲音在房間中回蕩。又輕又細。

        “啊!!那,那她們怎么辦!”阿平緊張地追問:“那……那可怎么辦?”

        “什么怎么辦?”

        “就……那,那她們遇到事情怎么辦?”

        “靠自己呀。她們秘境都能去,生死都無畏,還怕遇到什么事。”蒹葭說。

        “可…………”阿平說不出來,就是感覺太可怕了,沒有了父母親人,什么事都自己作主??那豈不是就像沒有了依靠,人浮在半空中腳下空蕩蕩了一樣。

        她們站在哪兒呢?

        即便是……會御風……可,可她們站在哪兒呢?

        阿平想也不敢想。

        女人怎么像男人一樣?

        她想不出來。只替這些女修感到彷徨無依的恐懼。

        兩個說了一會兒,就各自睡了。蒹葭是被一陣奇怪的聲音吵醒的。她睜開眼睛,正要叫阿平,扭頭就看到有個人影落在門上的鏤空窗戶處。看著是個男人。個子很高。

        不知道拿了什么東西,正在撬門栓。她心里狂跳。猛地坐起身,慌亂地找了一圈,卻沒有一樣可以趁手用來自衛的東西。最銳利的,無法是妝盒里的發簪,突突的圓潤的尖頭,扎在手上頂多留個鈍鈍的印子。

        輕手輕腳快步走到門邊,正遇到提著燈的下仆在院子里頭巡查,她猛地松了口氣,見人都要走到樓下了,正要叫。卻見那個人抬頭看了一眼,就扭頭往回走了。

        二樓沒有遮擋,撬門的人大喇喇地站在那里,他不可能沒有看見。

        唯一的可能是,他知道今天夜里會發生什么。

        蒹葭驚出一聲冷汗。扭頭發現阿平已經醒了,見有人在撬門一臉驚惶正要叫,蒹葭沖上去捂住她的嘴。示意她不要打草驚蛇。這一叫外面的人就知道里面的人已經發現自己了,進來的時候會更加小心防備。

        阿平嚇得全身發抖。乖乖閉上嘴。但她手軟腳軟真的是沒什么能指望她做的。

        蒹葭左右看看,把四方凳子抓在手里,站到門后。示意阿平進到里面,假裝是自己躺到床上去。

        阿平踉蹌地爬起來,往里面走。

        這時候外面的人已經成功撬開了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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