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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五月


彌霧第二天便收拾東西,被人送出去。

        來送她的是米氏家仆,大概是在雜役所做事的,腰上掛的令牌是那邊的花紋。小小一個爛木牌子一點靈光也無。

        要進無妄澤得有米氏的人帶領,要出無妄澤也是如此。

        蒹葭送彌霧到學堂門口,看著她歡快的背影竟然莫名有些依依不舍。

        平嫫本來也是要出來送的,但前一天回來之后就有些低熱,早上勉強起來做完點心,到中午的時候便不大好,困倦得只想睡覺。

        彌霧人都走得不見了,蒹葭還站在學堂門口。今天是學堂難得的休息日,只上半天課,中午的時候各位小娘子就下學回去了。現在學堂里空蕩蕩的。

        蒹葭站在臺階上,遙望星星點點落坐在沼澤中的亭臺樓閣。日光太好,照得樹葉兒的綠濃得像要溢出去流淌下來,飛檐上的金色鎮獸在日光下閃爍著耀眼的光芒。時不時有人影穿梭于樹蔭、樓臺之間。

        但這么好的天氣,蒹葭卻有一種,一切都與自己無關的脫離感。

        她想不到自己該有什么出路。

        或者再找嬌嬌騙一騙?

        可她無故離不開學堂。明明四周并沒有柵欄與高墻,但她卻實實在在地被隔絕在了這塊不大的地方。只能被動地等著,等有什么人從天而降,將她解救,帶她離開。

        這種想法令她感到屈辱又焦躁。

        第二天平嫫的身體仍然沒有好,她一個人要做三個人的事,提早兩個小時起來打掃完又去做點心,馬不停蹄。連那位小娘子與她說話,她都有些精力不足。

        一直忙到夜里,送最后一位小娘子出門,這才能休息一會兒。

        倒在床上就睡,累得洗漱都沒有精神。指望第三天平嫫就會好,結果反正更不好了。

        大概是因為年紀大,無妄澤又是濕氣重的地方,她經年累月在這里,難免身體一不好一些雜癥被乘虛而入。全身的關節都痛得不行。

        雜役所那邊派人來看,蒹葭也沒有時間去問一句,她有一課堂的小娘子需要照看,一步也不好離開。等終于能喘口氣,又已經是半夜了。

        她關上學堂的大門,拖著步子去看平嫫,平嫫正疼得睡不著。

        “也不算什么,這里做事的多數都有這樣的病癥。無妄澤寒氣過重,沒有修為在身是難以抵御的。米氏家仆還能從自己世代侍奉的主家那里領些溫養的藥丸,可也只是略為緩和,我們雜役,更比不得。好在月錢高。其實也劃算,在外頭做到死也賺不了這么多錢。”

        平嫫說一說就要停下來,皺著眉緩一緩。

        蒹葭拿熱茶給她,她手指頭打不過彎,僵在那里像石雕的一樣。不過還是高興,因為明天她就要通知家里人,來接她回去了。去了外面沒了這里的寒氣,慢慢溫養幾天,痛雖然還是痛,但就不會這樣僵著行動不便。

        “雖然還是想多做些時間多賺些錢,可現在這樣也就算了吧,早點回家也好。”平嫫說,又問她:“我上次問你的事,你怎么說呢?你要是肯,明天我往外報信的時候,就叫他也來,你們遠遠地看一眼,你要是怕丑,不說話也可以。如果得好,以后我多叫他來,幫你送些日常要用的小玩意兒也行。”

        平嫫怕自己沒說清楚,補說:“我家里種了靈棉,每年都有多的。到時候給你做個小夾襖。你要覺得他好,就叫他來送。”

        蒹葭坐在床沿邊,昏黃的燈光映照著她的臉。

        她在想著,自己有哪些優勢,可以讓自己有底氣計較一番。

        可說來說去,卻發現自己并沒有什么長處,面容普通、又沒有天賦,普通人家的女兒總會做得一手好繡活,這樣一家的衣裳就有著落,可就算是這點事,她可也是不會的。更別說田里的活什么。

        她甚至有點想笑了,自己還在因為被介紹給這樣的人而不甘心,可她什么也不會做不成賢妻良母,人家說不定還覺得委屈呢。

        回到自己屋子躺在床上,她還在想。自己也不至于一點亮眼的都沒有吧。

        要真論說,她的長處大概是膽大包天,殺人也不眨一眨眼。

        可這日常夫妻,又不需得她殺人。

        再者,未必她能跟別人說,我的長處是殺人麻利、腦子靈光嗎?

        這樣想來想去,心先涼了半截。

        人總以為自己天之驕子,日常自我感覺良好得不行,可揉碎了掰開來一條條擺上桌,結果卻觸目驚心。

        怎么會什么也沒有?

        不論心情怎么低落,第二天仍然提前起床,做點心、點燈、擦地,拉開大門,遠遠看著那位總是第一個來的小娘子的身影時,她有些走神。

        小娘子們日日如此,早出晚歸,坐在同樣的地方,面對同樣的老師,但她們是有希望的。

        而她,日日都做同樣的事,呆在同樣的地方,卻并沒有半點未來可言。等許多年后,這些小娘子青春永駐,而她垂垂老矣疾病纏身,更不知道身歸何處。

        小娘子在位置上坐定,仍然在她頭點心去時閑聊幾句:“這幾天都只見到你一個。”

        “彌霧……就是另一個雜役歸家嫁人去了。嫫嫫病了,今日也要出谷。”

        “那學堂里又要添新人嗎?”小娘子問。

        “不知道。也沒有人跟我說。”有沒有的也不必告訴她。

        “你在這里也辛苦。如果不是有規矩,我到愿意讓你到我這里來。”小娘子有些惋惜。她是有些喜歡蒹葭的。蒹葭說話有分寸但又不油滑,做事謹慎。但這些主家身邊,從來只有家里的仆役。外來的人只能做些邊緣的活計。

        其它小娘子們陸續到來,蒹葭也就沒時候說話,穿行在各處,忙得暈頭轉向。

        拉平嫫的人是下午來的。小娘子們正在靜思,她有一會兒閑工夫。去幫忙平嫫收拾東西。

        進去時里面已經是有三個眼生的人。一對年輕夫妻大概是平嫫的兒子與兒媳婦,還有一個看上去寡言的年輕人。

        蒹葭進去看了他一眼,身上的衣服皺皺巴巴,散發著太久沒洗澡的漚悶氣味,他也看蒹葭,目光直白不懂避諱。從頭看到胸看到腳,叫人全身不舒服。

        蒹葭轉身去和平嫫說話,也能感受到身后的目光在自己背后游走。就仿佛有無數小蟲子,在她背上爬來爬去。

        她見不用自己幫什么忙,就借口怕亭中有事出來了。步伐快得像有鬼在追。

        平嫫想叫她,沒叫得及。

        她出來在花樹下站了一會兒,平嫫家里的人就背著她出來了。兒媳婦和那個年輕人提著行李,她兒子背著她。蒹葭站得偏僻,身前有東西遮擋這幾個人看不見她,兒媳婦在問那個年輕人:“如何?”

        那個年輕人十分不情愿:“太瘦了,一把骨頭,胯骨子窄也不好生養的樣子。”又補充:“我娘說,要胯骨子寬的。再說一臉冷清清,看到我也不知道笑一笑。不曉得討人喜歡。”

        平嫫說:“她就是這樣性子嘛。我也是看她可憐。再說,做事還是任勞任怨。人家也沒有一個親人,也不必你出彩禮,怎么又不好呢?省了這么大一筆開銷。做事是差一些,但你阿娘好生□□就好了。哪個婆娘成了親,不是聽夫家的話,你叫她笑多些,她還能不笑嗎?”又說這小子沒個腦子。

        蒹葭聽著,扭頭就從花樹下頭出來了。

        兩邊狹路相逢,一時面面相覷。

        平嫫仿若無事:“還以為走前都不能見到你了呢。”

        其他幾個年輕臉皮薄,沒有說話。

        送他們出去的米氏仆役打斷了平嫫,在前面回頭催促:“走快些。”

        他們立刻恭敬地不得了的連連應聲小跑跟上去走了。經過蒹葭身邊也不知道是心虛還是看不上她,眼神也沒有多的一個。

        蒹葭在廊下站了一會兒,回到前面,坐守著茶爐望向亭中。

        這時候靜思還沒結束,小娘子們靜坐如雕塑,身邊的侍人連呼吸都放輕,整個世界都安靜,所有會打擾到她們的東西都為她們而讓路。

        可有些人沒這么好運,就像她,沒有什么會為她讓路,甚至她連路都沒有,只有高聳入云的四面絕壁。

        少女坐在回廊下,專注于爐中茶水,時不時拿慢條斯理地濾掉在滾水上翻涌的碎葉。金色的夕陽灑落在她身上,讓她一半被光明照亮一半被黑暗籠罩于陰影中。

        接來的日子并無改變,因為一直沒有新人來,蒹葭一個人要做所有的事。

        每天似乎從一睜眼,到晚上關上大門之間沒有任何思考的時間,只有疲倦。

        管雜役的到這邊來過一次,只說因為最近不好請人,家里人手不夠,這里的事她既然一個人做得來,就先這樣。工錢漲了一倍,但蒹葭并沒有什么喜悅之情。

        但她也感覺到小管事說得并不是托詞。哪怕她只在學堂里,也察覺到無妄澤中的氣氛似乎越來越緊張。

        常常大半夜,還能看到半空中的螢火——一個小娘子的侍人跟她說,那是用來巡查各處有無異樣的。

        “如果無妄澤中有外人走動,立刻就會被它點燃,如鬼火附身整個人不燒成灰燼是不會停下的。”

        但至于為什么這樣高度警戒,這侍人也說不清楚。但感覺,就算說得清楚,也不會告訴她。

        日子就這樣過,她雖然越來越焦躁,但反而脾氣越來越溫和。

        雖然嘗試了幾次,想從那位小娘子那里得到些機會,但對方看上去對她和氣,卻一直保有某些距離感,顯然不是嬌嬌那些天真傻氣的人。其它小娘子對她這個‘會走動的家具’并沒有興趣。

        只是有幾個大約偶爾見到那位小娘子和她說話,會私下叫她來詢問:“臨淵都和你說些什么?”

        高高在上,目光睥睨。

        但至少,她知道了那位小娘子叫臨淵。

        在這種主家不開口問,她不能隨便和她們說話的形勢下,能知道這已經不容易了。

        可也僅此而已。

        她隱晦地向侍人示好,但卻并沒有得到任何有益的反饋。不論是諂媚還是恭敬都沒有用。他們絕少有私人的情緒反饋。

        越是在這里待得久,她越是有些懷疑,自己一開始的決定會不會錯了。但離開這里,她能想到最好的也只是找個不錯的有善心的男性,不論是老的或是同齡的、更幼小的,以成為他們的女兒、妻子、姐姐來為自己謀的容身之所。

        如果這樣,還不如在無妄澤。

        大世族中,法度比外面更嚴名,這里修士遍地,難道不比外面普通的人要更好?

        只是沒有機會。

        只差一個機會。

        她每天凌晨醒,半夜睡。沉默寡言,做事謹慎,手腳勤快。不論遇到什么斥責也不生氣。這也靈常,她站在這里被斥責的時候,心情并沒有太多波瀾,桌子椅子怎么會有情緒,它們本來就不會生氣。

        可是焦躁!焦躁!!焦躁!!!在不動聲色地蠶食著她的心。

        終于快到領例錢的時候,她原本想著借著去領錢,在路上也許能找到一些機會。什么樣的機會她不知道,但遇到的那一剎那就會明白要抓住它。

        可到了那天,道路上的螢光卻并沒有因她的亮起來。到了晚上,有個仆役來送錢還有這個月的食材。

        她問一在是怎么回事,仆役說:“無妄澤各處戒嚴。雜役不得四處走動。”

        她問:“幾時解禁?”

        仆役只是說:“不是你該管的事。”便匆匆要走。

        她立刻說:“今日的日頭這么烈,進不吃個點心喝杯茶吧。”

        對方一眼也不多看她,說了一句:“不必。”大概日常總被上雜役討好,對她這樣的行徑看得多,并不感冒。

        她在想,如果自己是個美人,事也許會容易一些?

        但她并沒有這樣的優勢可以利用。

        而不論是跟隨小娘子的侍人又或者其他仆役,早習慣別人對自己的逢迎,即便是再盡心體貼,也不會另眼相看。什么恰如其分的關切、處處周道的說話,都沒有用,連關系都沒法近半點。

        更別說那些小娘子了,臨淵也不過是把她當做自己枯燥生活里的調味劑。

        真實人生遠不像話本里頭,送一把傘就結成好友、來一次仗義執言就得到好感。如果是外頭,在尋常人身上施展大概是有用。可這里,所有付出的回饋、精心的算計,最多是一份點心、一張日常可用的符紙。不會有更多。

        而她這樣的角色,能讓侍人欠自己這樣人情的機會都少之又少。一月不過一兩回,即便這些侍人是受到主家責難,她想得到的解圍法子,人家自己也想得到。畢竟他們都是千挑萬選出來的。而各主仆之間又自有相處之道,她無處見縫插針。

        蒹葭站在學堂界線處,看著腳前的石徑,努力壓抑著胸中的燥意。

        靜靜呆了一會兒之后,便攏袖慢條斯理地回學堂中去了。

        她才正要關門,卻見遠處有燈來,停下手迎出去,是個雜役所的下仆,帶著個十多歲的小丫頭。

        也沒有跟她交代什么,只說:“給她安排個地方住。要呆幾天。”

        聽上去不像是給這里增派的雜役。

        蒹葭應聲。送那個下仆役走。

        那小丫頭看上去有點木訥,畏畏縮縮的樣子,與人說話也不敢看人眼睛,但蒹葭時時發現,她用余光瞟過來,并偷偷打量這地方。

        蒹葭領著她進去,就像自己剛來時平嫫做的那樣,給她介紹各處。她既然要在這里呆幾天,仆役也沒有說不讓她做事,自然還是要安排她為自己‘分憂’。還要叮囑她一些基本的禮儀人,免得沖撞了小娘子們。

        她全程唯唯諾諾也不知道聽清楚、記下了沒有。領她去住的地方時,蒹葭無意似地問:“最近無妄澤里管得嚴,我還以為一時是不會有新的雜役放進來的。你運氣到好。”

        小丫頭說到這件事,便有些喜形于色的樣子:“我也不曉得這么好運。昨天還在街頭乞討呢。突然地就有貴人說有個活兒,問我愿不愿意做。我自然是愿意。”說完又似乎有點后悔,猛地停下來,目光閃躲。大概是不小心說出自己是乞丐,怕被人看不起。

        “我也不是什么好出身。”蒹葭問她:“你叫什么?”

        她看見蒹葭還是和氣的樣子,有點慢慢放松:“五月。我是五月生的。姓什么的就不記得的。”

        蒹葭說:“看你也沒帶什么,我分些衣裳給你。”

        她便高興得不行:“好。真的太謝謝你了。”帶著股子特別顯眼的諂媚勁,大概是討錢多,習慣了這樣的表情。

        蒹葭問:“以后都是一起做事,不必客氣。”又問她:“不知道你分到哪里去?要是我認得的,可以告訴你些有用的,免得去得罪人。”說著笑:“主家們有些脾氣可不太好。”

        五月立刻擔心起來:“啊。犯點錯就要趕走嗎?”

        “那也不至于。要看有沒有犯忌諱,有些事我們看著無足輕重,可就偏偏是碰不得說不得的厲害之處。萬事也沒個定數的。”蒹葭停步,回頭對她笑:“你也不用太緊張。只要不犯主家們的忌諱就行了。”

        到了岔路沒帶她去彌霧往的那邊。而帶著她往平嫫住的那邊走。

        從平嫫走后,蒹葭就搬過來了,這邊向陽天氣好的時候光照好。床上都能曬得到。不過床比和彌霧住的那邊要窄些。

        她挑了幾件衣服均給五月,這些都是平嫫和彌霧留下來的,雖然人走,但這些雜役服是不能帶走的。還要給之后做事的人穿。

        五月拿在手里,一個勁地咋舌:“這布可真好啊。這就給我啊?給我穿?”她向穿的,大概是帶她回來的人隨便從哪里隨手拿的舊衣服,上面還有些補丁。比雜役服是比不上的。又因為這里的活常在主家們面前走動,比一般的雜役穿的衣服質地要好得多。

        “是呀。以后這就是你的了。”

        五月拿著,連連在身上比劃。蒹葭幫她拉衣擺,看看袖子領子哪里要放,哪里要收,弄好了帶她去沐浴。洗完澡五月就立刻把雜役穿上了。愛不釋手。

        說起自己要去哪里做事,也不再那樣守口如瓶。

        “我也不知道他是誰。長得特別好看。那個人帶我去見了他,我只呆了一會兒就叫我出來。等幾天那邊的事完了,我再去做事。”

        蒹葭笑:“無妄澤里長得好看的小郎君多著呢。他長什么樣呀,你描繪一下,我或許認得。知道他的脾性。”

        五月邊喜滋滋地摸著自己的衣擺邊說:“就是個病人。好像病了很長時間了。屋里全是藥味。我在那兒的時候,聽到他們說話,好像之前走了很遠的路,讓病又加重了。現在正想法子治呢。但那個法子比較兇險。長相嘛,就是特別特別好看,是我見過最好看的人。但我都不敢看他。”

        蒹葭心里跳了一下,臉上不動聲色:“遠行?多久前呀?”

        “兩個多月。反正那個拿著藥的人說,已經靜養了兩個多月,反正越來越差什么的。”五月回答,試探地問:“你知道是誰嗎?要是知道一定要告訴我,他喜歡什么不喜歡什么。”

        蒹葭有些走神,這時候回過神來笑了笑:“知道呀。”大概知道。

        不過沒有回答他喜歡什么不喜歡什么,只是問:“可家里有這么多雜役,怎么要從外面帶你進來呢?”

        五月有些不高興:“我怎么了?”

        “沒什么。我只是覺得有些奇怪。”蒹葭把自己頭上的發簪取下來給她簪上:“這個好襯你呀,送你吧。”

        五月臉色立刻就緩下來,即便是有些不高興,但止不住地摸著發簪嘴角上翹:“那我可不知道。”

        蒹葭說:“大概不想要家里人。”

        “為什么?”

        “家里人也許靠不住吧。誰知道呢,這樣的大家族,人員繁雜。誰知道有沒有不懷好意的人經年埋伏。”

        五月恍然大悟:“也是哦。”

        蒹葭又問:“也是奇怪,怎么讓你在這里來住呢?即便要等,他那里不能等嗎?”

        “不行。”五月說:“好像要辦什么法事。我也不懂。正好這里少人有空地兒,那個男的就把我帶到這兒來了。”

        兩人擠在一張床,心便靠得近一些,蒹葭也說一些自己的事,比如自己如何孤苦無依,在這里也沒有任何依靠,就算被人欺負也從沒有受到了雜役所公平地對待:“他們根本不關心誰對誰錯。只會處置那些吵人的聲音,哪怕這聲音因為受到委屈才發出的。沒有人在意。”又講了好多,雜役被欺辱的事,毫無公道可言。五月聽了只覺得尋常:“世間就是這樣的。我見得多了。這樣好的人家,腌臜事只會更多。”

        第二天一早蒹葭起床時便叫醒五月,雖然多了一個人,但因為不論教多少遍再小的事五月都還是處處都做不好,以至于她工作并沒有變少。

        好不容易小娘子們都就位,她也能略閑一些,五月看了一會兒煮茶的爐火就說肚子疼要去出恭,她替了手坐下煮好茶伸手去拿茶盞,卻沒想到只拿起個盞耳,白玉瓷的盞不知道什么時候,已經碎爛了,只是勉強湊在一起看上去像好的而已。

        說是去出恭的人,也久不見回來。

        她也不著急,慢條斯理地坐在那里只做自己的活。

        課間時,她去送茶看到臨淵手里的筆,明顯有些怔忪。臨淵這時候正得空,便好奇地問:“這筆有什么不對?”

        她說:“到也沒有,只是想起家里。我們那兒產狼毫。毛色可漂亮了。不過離家二個多月,就好像過去了半輩子似的。”

        臨淵問她:“遠嗎?”又問她怎么想到跑那么遠,來到無妄澤呢?

        她只含糊地說:“家里出了變故,我無處可去,正好有人托我送個人到米氏來。”

        臨淵問:“送什么人?”

        她就不說了,最后被問得不行,只岔開話題說:“托我的是奚氏的侍女。是個非常好的人。”

        臨淵愣了一下,立刻止住了話題。

        她仿佛沒有察覺,收了茶盞便回去了。

        到了夜里,送走小娘子們關了門,回去便見五月躺在床上,哎喲哎喲地叫,說本來是上廁所的,但肚子一直痛。方才都痛得昏過去了。又作勢掙扎著要起來:“外頭忙得很吧,我來幫你。”即便痛得要死,也要強忍著下床。

        蒹葭立刻說:“不用。已經是晚上了。”按她快躺下。

        她一臉愧疚:“不好意思啊。我痛得昏了過去,不知道時候了。”

        蒹葭笑說沒事,猶猶豫豫地問:“那個茶盞……”

        “啊?”五月有一張憨厚的臉,此時一臉茫然不解。

        “就是,有個茶盞壞了……”

        “啊,你打碎茶盞嗎?”五月關切:“是不是很貴,要不要緊?”

        蒹葭看著她,最后笑一笑:“沒事。你好好休息吧。明天要是還痛,我就報給雜役所知道,讓他們來給你看病。”

        五月立刻說:“明天肯定就好了。我這是老毛病。會痛是休息得不好,只要休息好就沒事。不用告訴那邊的。”

        蒹葭點頭:“那就好。就怕是大事呢。”洗漱完上床時,看了一眼柜子,她的例錢都放在那里面,還有一袋金豆子。柜門原本關得好好的,現在有一片衣角被夾在門縫里。

        她躺上床,閉上眼睛。不一會兒就睡了。

        第二天仍然如是。五月還是說不舒服,一說叫雜役所知道,立刻就哭喪著臉一臉垂死掙扎的樣子起來做事,仿佛蒹葭要逼她去死。

        晚上蒹葭趁她去洗漱,打開柜子看,雖然衣服都按原樣放著,但顯然是重新疊過的,疊的手法與她的不同。口袋里的金珠掂一掂似乎沒什么差別,但數一數,少了一顆,例錢發的是銅錢,也少了幾個。

        她不動聲色,放回去只當不知道。

        之后幾天也仍然這樣。到了第六天的時候,五月索性就不起床上。她堅持要通知雜役所的人過來幫五月看病,五月沒攔得住。她去前面拉了鈴,就在那里煮茶。雜役所的人是下午到的,她只是出去迎了幾步,一回來就見五月手腳麻利好端端地在那里呢。問說生病的事,她一臉茫然,說:“并沒有啊。”

        又問蒹葭是不是嫌自己做事不夠勤勉。那張木訥的臉,很給她博得不少信任。

        蒹葭被罵了一場,等雜役所的人走了,她又哭著自扇耳光,說痛是真的,只是自己怕被趕走,又哭得老大聲,讓蒹葭不要逼死自己。

        “即便是不舒服,我也會好好做事。加倍做事。但有什么做得不好的,你只管打罵。我一句怨言也不會有了。”

        叫得聲音老大,亭中講話的老師都停下來,皺眉看這邊。

        蒹葭不吱聲,仿佛吃了個大虧。悶頭坐在那里煮茶。

        到了晚上,臨淵還是最后走,落了幾步停下來看她:“你怎么就這么好說話?”

        她也不知道要怎么說的樣子,笑一聲,頗有些無奈:“做事做事還是實在些好。討巧終歸不是正途,她自己遲早會吃虧的。主家們又不是傻子,像小娘子這樣明察秋毫才是常態。她現在還不懂,以后經事就會知道了。”

        臨淵笑了一聲,攏袖站在那里,著實認真地打量了一回她。突地問她:“你曉得你送回來的是什么人嗎?”

        她立刻說:“實在一點也不知情。”

        臨淵就笑:“我覺得你多少是能猜到些的。只是嘴嚴。問到你臉上就裝傻。”又說:“你這個人,看上去是個實心的,其實卻并不呆。知世事而不世故,其實難得。只是可惜。”

        大概是嘆她并沒有生在米氏,不能為自己所用。

        她好像聽不懂,只說:“她也就只在這里呆幾天,反正又不是長相處。隨她去吧。以后她不知道在哪里做事,何必得罪她。受幾句氣,免除后患,并不可惜。”

        她躬身送人,臨淵只是笑笑,直到臨淵走得不見蹤影,她才直起腰轉頭往回去。

        她回去時,五月已經睡了,她在床邊站了一會兒,轉身打開柜子,伸手去摸自己塞在衣服里的錢袋。這幾天她每天都偷摸查看,大概因為她沒有發現,里面被拿走的錢每天都在增加。今天伸手竟然干脆摸了個空。把所有衣服拿出來,錢袋也不見蹤影。

        身后的木板床,發出輕微的咯吱聲,明顯五月是醒著的,只是裝睡。

        她慢條斯理把衣服全疊回去,走到床邊問:“五月,你拿了我的錢。”

        被子里的人一動不動,甚至還發出鼾聲。

        她扯開被子,用力推了推,這下五月不能再裝了,睜開眼睛無辜地問:“你怎么不睡?出了什么事?”

        “我藏在衣服里的錢袋子不見了。”

        “啊?那可怎么辦?是不是我們不在原時候,那些侍人進來偷走了?”

        “不是你拿的嗎?”

        “不是。”五月大聲說:“你可不要胡說。你要不信,只管去把雜役所的人叫來判案。”這些天以來相處,她覺得蒹葭懦弱,現在大半夜是斷然不敢去驚動雜役所的,再說,東西她都藏好了,她能去哪里找來證據,只要咬死不認,誰也拿她沒有辦法。或一口咬定是侍人干的,也不是不行的吧,總之不是她。

        那么一大筆錢呢,想想她都要心肝亂跳,第一次摸到打開的時候,她簡直以為自己花了錢,或是在做夢。那可是金豆子。一開始也不敢大張旗鼓,可蒹葭實在太綿軟。這樣的人,在街上一口飯都吃不到。又能怪誰。

        有了這筆錢想吃什么穿什么一輩子都感覺花不完。

        蒹葭到并沒見過多生氣,只是問:“你有沒有想過,我這樣懦弱無能,又無依無靠,這些錢既然有這么大一筆,對我絕非小事,哪怕是留一點呢。現拿得這樣干凈,我無處可訴得不了公道,不是只能氣得死路一條嗎?”

        五月只說:“我不知道你說什么。又不是我拿的。你訛人也要拿出證據來。我都說了,這學堂里人多,侍人也多,是什么樣的人鬼知道。你是不是看著我孤苦無依,便把這些屎盆子往我身上扣,想著能詐回一點是一點,我告訴你,你這樣欺負人我也不要活了!”

        索性撒起潑來。

        蒹葭站在一邊,看了一會兒,就上床睡了。

        五月又假哭鬧了一氣,見她不理,滿腹疑慮。但多少還是有些自得的。這樣的人,真是活該。也上床去,還說了一句:“你別擔心,我不怪你。你的東西丟了當然心急,明天我也幫你找。”又得意又興奮,過了好久才睡著。

        也不知道睡了多久,卻被身邊人起床的響動驚醒,看看時候,是要起床干活了。但她不想動,只在那里裝死。過了一會兒,卻發現外頭沒有燈。

        一般蒹葭起床第一件事,就是點燈,把整個學堂燈都點亮。

        她沒點燈去干什么了?

        五月又躺了一會兒,發覺沒人回來,心中狐疑得很,又有些心虛,不知道她做什么嬌。睡在床上也不安心,躡手躡腳地出門,卻見到處都烏漆嘛黑,只有天上星星點點的螢火,墜在天幕下飄忽在山林間,襯得整個無妄澤仿佛仙境一樣。

        只是有個聲音,在這寂靜的夜里格外的突兀。她聽著覺得耳熟,但一時想不起來。偷偷摸摸跟著聲音走,最后來到廚房。

        伸頭看只見蒹葭在灶前,那突兀的聲音就是她手的菜刀與磨刀石相觸時發出來的。

        這個角度只能看到她的側臉,臉上也并沒有什么兇狠的表情,只是認真地在磨刀,時時停下來,舉起刀刃對著光看一看,夠不夠鋒利,甚至在自己脖子上比劃一下。

        可越是這樣平靜,就越是叫人覺得心里發寒。

        五月差點驚叫出來。顫顫巍巍地一點聲音也不敢發出來,走出去好遠了才敢撒腳丫子跑。即便是魂不守舍,可也記得錢得拿上。跑到院子里的隱秘角落挖出來。胡亂塞在身上。想說在學堂里找個地方躲起來。可蒹葭不知道什么時候,把門都鎖了。

        學堂建得大開大合,并沒有多少拐彎抹角的地方,隨便沉到亭邊的水池里,可她不會水哪里能自尋死跑。

        遠遠看到廚房的燈滅,隨后有一點光亮慢悠悠地晃出來,往住的地方去了。急得不知道怎么好。扭頭跑去放搖鈴的地方,那個鈴只要一搖,雜役所就知道有事,會派人來的。可搖鈴早被鎖了。

        正如熱鍋上的螞蟻,就聽到遠處傳來縹緲的叫聲:“五月?你在哪兒呢。”

        是蒹葭回去沒看到人,提著刀出來找她呢。聲音卻還是那樣溫和,甚至充滿了擔心。

        這詭異的場景,越發叫她三魂去了七魄,只想快點離開這里,慌不擇路地扭頭就往大門的方向跑。也實在好運,一路去的門都是開的,一直沖出了大門,她站在月色與螢光下,看了一眼當天雜役送自己來時的方向,飛一般地一腳踏上了石徑。

        蒹葭提燈走出來的時候,只看到天上的螢光蜂擁而至,撲向在石徑上狂奔的人影,她只跑了幾步,腳下明明應該是承力的石塊就像水上的浮葉一樣,一點也不受力地陷入地面,而泥漿瘋狂上涌,不一會兒,那人影就半個人都陷入沼澤之中。而螢火已經停滿了她的每一寸肌膚。

        她拼命地揮手,想拂去,可它們還是越集越多,在片刻的靜止后,突然‘轟’地一聲,仿佛巨大的煙火被點亮。

        在這場盛大的花火還沒燒完的時候,巡夜的米氏子弟就趕到了。

        五月被他們從泥地里拖出來,上半身幾乎整個都沒有了,切口發焦,下半身全是泥濘。

        子弟詢問提燈的蒹葭發生什么事。她似乎也是茫然得很:“我在廚房干活出來,發現她沒在床上,不知道去了哪兒,我便四處找尋,結果看到她與一個人影站在那邊界上不知道在說什么。我還沒走近,對方就跑了。她也慌得要死。又是哭又是跪,叫我不要告訴別人,說是會情郎。可我不信,什么情郎要半夜里相見。米氏又不是禁雜役婚嫁,哪里需要避著人。”

        “那后來呢?”

        “后來她見說不過去,我非要扭送她去雜役所,她就突然往外跑。結果沒跑幾步就這樣了。”

        她向那子弟辯解:“我也沒有要拿她怎樣,只是說要帶她去雜役所而已。”

        子弟打量她,帶著狐疑:“你見了這樣的景象,不害怕嗎?”

        “這有什么可怕?”蒹葭說:“我見過死人。”皺眉說:“只是不懂,她怎么這樣自尋死路。”

        另一個弟子過來,說:“大概是怕自己被抓住,會比死更痛苦呢。”

        “為什么抓她?”蒹葭問。

        那些人就趕她走了:“回里頭去吧,再有事會來問你的。”

        她退了幾步,并沒有回去。

        這些人也不管她了。

        不一會兒就有人從泥沼里摸出好幾塊金錠。

        它們融化成了幾塊,像是一灘金色的鼻涕。

        弟子拿過來問蒹葭:“你見過嗎?”

        蒹葭搖頭:“沒有。”十分意外:“她不是乞丐嗎?怎么這樣地有錢?”

        弟子把金塊收起來,冷笑了一聲。

        不一會兒之前送五月來的那個侍人就出現了,他查看五月尸體的時候,幾位早來的弟子拿著金塊低聲跟他說話。

        他臉色差極了。大聲叫所有人各歸各處去:“明日再來收斂。”

        等人都走光了,他忍著惱火查看尸體后,扭頭就看到站在學堂門口提著燈向著這邊的蒹葭。

        蒹葭見他看過來,便立刻上去,為他掌燈。誤以為他夜太黑他看不清似的。

        他盯著蒹葭好一會兒,又詢問她看到的事。

        “那個人長什么模樣?”

        “又黑又遠,我實在看不清。”

        “個頭呢?”

        “真的看不清楚。他們沒有提燈。到處都是樹蔭。”蒹葭為難。

        對方卻不是那么好打發:“你的意思是,她是奸細?她是我隨機在路邊上撿的,怎么會那么剛好,就是……”

        “我不知道什么奸細……是那些人問我,我把看到的告訴他們。”蒹葭說。

        對方審視著她,目光冷森森的:“也有可能是你。她看見了你在和什么人說話。你把她推出去。”

        蒹葭怒道:“胡說八道。我能和誰說話?”

        “那要問你了。”對方面對表情,雙手從袖口伸出來。雖然他那雙手看上去非常普通,但蒹葭還是因為他身上的煞氣而下意識地退了一步。

        就在這時候,突然遠方出現一盞提燈。

        對方被驚動回頭看見來人是臨淵,連忙見禮:“淵娘子。”

        “這是什么事?”臨淵走近并沒有多看蒹葭一眼,只看地上剩下一半的人。空氣中還有肉燒熟發焦的味道,而看上去是位嬌小姐的臨淵卻無動于衷。

        “是找了個人回來做事,但今天突然死了。”對方把弟子向自己說的始末向臨淵說了一遍,又把金塊拿出來。

        “奸細?你以為呢?”臨淵問。

        對方皺眉沉聲說:“我以為此事不可證實或證偽,這個雜役也不能留。”

        蒹葭沉著臉說:“我要是想找事,日前去往雜役取例錢的時候早就與人接頭。用得著現在身邊有人來鋌而走險嗎?”

        對方說:“或有緣故必須得此時見面,也未可知。”是一口非要把她咬死。

        蒹葭氣急似的,眼看自己無可自證,指著他:“你這個老東西!天地造物不測,怎么就造出你這么個耳聾眼瞎的蠢貨!”

        對方臉一沉,目光陰鷙如鷹猛地向她看過來。

        這時候臨淵卻開口:“好了。她是不會的。”

        這個人卻不是那么好打發,姿態恭敬,語氣卻強硬:“淵娘子,她在這里服侍多時,能討淵娘子開心也不見怪,但此事涉及之深,不可輕率。更不能憑著喜好就賣這樣的人情。”

        臨淵站在那里,手在袖中握了握語氣冷了一些,但姿態仍然謙和:“我自然不會因為偏愛某個下人,就胡亂行事。只是那位歸來是由她一路護送,如果她真是間隙,早在路上就下手,那位又豈能活到現在?”

        對方愣了一下,扭頭看蒹葭。

        “我得知此事后,便問過嬌嬌。他證實確實如此。”臨淵說:“本來是該讓她走的,但她無處可去,又是八里坡開口叫她留著。她本名該是叫蘇蒹葭,是奚氏座上賓,家里是做靈植生意的大戶,日前由奚漣漪侍女所托,千里奔來。”

        即便是蒹葭聽了,都暗暗心驚。沒有想到自己一些平常零碎的說話,對方早就核實過。又起了一身冷汗,好在她沒有一句是假的。

        但有一句,今天都不同了。

        這時候這個男人才更深地向臨淵禮了一禮:“淵娘子恕罪。”

        “無妨。”

        臨淵說完,便轉身往學堂里去了。

        蒹葭狠狠地看了那個男人一眼,扭頭便快步回去。

        倒是那個男人突然叫住她:“你等等。”

        “什么事?”蒹葭不客氣地說:“我幫小娘子備茶點,還有燈要點。現在再不做,就趕不及了。”理也不理他,就回學堂中去。

        等她弄完,煮了茶過來,便見這個男人站在臨淵桌邊,似乎正在跟臨淵說什么。

        她走近些,便聽見臨淵說:“你們守得這樣牢,誰也并不知道那邊需要人了。要是知道,也不必出去找。現成的人不就在嗎?還有誰比她更可靠。如今惹出這樣的事,只擔憂你再三小心還是識人不準差點弄出大亂,再不能補救更要被人笑話。”

        抬頭見蒹葭來,招手讓她過去:“你在這里也沒什么好呆的。”又說:“那人你也熟悉。去照顧他只有你的好處。”

        蒹葭說:“他脾氣可不好。”又說:“那要漲工錢的。”

        臨淵就笑了:“錢又算什么。這樣的機會可難得。也是你運氣好。也不枉我為你說了兩句話。”

        蒹葭再推辭就沒有道理。男人讓她留在學堂把事做完,再等雜役所的人過來交接好,下午會有人來接。

        她應了聲,就繼續去干自己的活。一點也沒有因為要走了,而歡欣鼓舞,或者想躲個懶把事留給后面的人做,一舉一動都一板一眼。

        男人出門的時候扭頭看看她有條不紊地背影,又覺得確實之前那個有些拿不出手,這個做起事來似乎更可靠一些。

        五月的那半邊身體就隨便棄置在那里。小娘子從邊上過去安之若素。

        雜役所派來的人,是家里的仆人,大概是不肯再相信外面的人了。蒹葭把活都交代清楚,便拿包袱皮包了一套換洗的雜役服在學堂外的等地著。

        她站在只剩一半的五月身邊,回頭看了看身后的學堂。那里面仆人正來去忙碌,沒人抬眸看她們一眼,畢竟對這些小娘子來說,這些人與一張桌子、一盞燈并沒有什么差別。

        而此時,在顯示器前的助理卻忍不住猛地向后退了一步。

        下意識地在蒹葭突然向這邊轉頭的時候,離她遠一些。

        助理覺得自己很難形容,屏幕中那個少女的眼神及表情——她明明是安靜的,但卻有一種難以掩蓋的銳利。

        甚至明知道她轉頭也看不到自己,卻還是在目光交匯的瞬間,心中猛地“咯噔”了一下。

        病床上被儀器環繞的、被困在屏幕里的人,是小助理仰慕的學姐。

        在學校時是永遠站在領獎臺上熠熠生輝的女神,她善良、勇敢,在越野賽中一騎當先,成功以□□‘擊殺’十一個參賽者,終結亂戰第一個到達終點,成為學校歷史上唯一的一位女生奪冠者。

        助理永遠也不會忘記,在屏幕前看著她在疾馳的馬背上站起來,敏捷上跳抓住粗壯的高處橫枝,借力蕩向前方的瞬間松開手,轉身拔箭射向身后追擊者的樣子。

        那猛然一回眸的驚艷,讓她哪怕在多年后也是學校的傳奇。

        可現在,面對顯示屏里的那張臉,那雙眼睛,小助理卻突然意識到,自己是因為她而來到這個實驗室工作,卻似乎從來都不了解自己多年的偶像——這位星光熠熠的‘女神’。

        她分明……像不受任何規則束縛的……狼…?…

        孤狼?……小助理猶豫了一下,最后還是決定用這個比喻。

        那東西走在曠野上,即便因故遠看上去像喪家之犬,走得慢騰騰,尾巴低垂,皮毛成縷,甚至冷不丁還會覺得有些低眉垂眼。

        可如果需要的話,下一秒它就可能突然開始向你狂奔,不用一眨眼就狠狠地咬斷你的喉嚨。

        然后它吃得飽飽的弄得臟兮兮的,便會找到一汪溪水,慢條斯理地將自己舔舐干凈。

        它就又是光芒萬丈的它了。

        但她與狼還是有些不同,她不肯自己有半點背德之處,即便是殺人,也必然有十足的理由,如果沒有,哪怕再麻煩,她也要生造出來。

        可以旁觀者來的視角,看她心平氣和一步步送人去死,句句有所圖、處處有所謀,實在很難不生出畏懼。

        小助理從監控室出去,臉色仍然不太好。負責孔君恰的職員剛換班從另一邊出來,看到她關切地問:“怎么了?”

        小助理搖搖頭,兩人去休息室,女職員見她竟然點煙,有點意外:“不會是出什么數據問題了吧?”

        “不是。”小助理說完又有些遲疑:“我也不知道。我覺得,‘那位’有點……”

        “有點什么?”

        “我不知道她是本來就這樣,還是數據上發生了什么異化。大概需要一些,她本來的性格數據作為對照才能看得出來。因為她身上本來就受到的第一世界的數據污染,會不會出現嚴重事故……”

        “她做了什么嗎?”女職員也緊張起來。這個項目可不能出問題。這么高的薪水,待遇又好。

        “沒有。”小助理說完,又斟酌著修正:“還沒有。”所以很難決斷,要不要將孔君恰喚醒。

        “可以用她剛昏迷的時候我們記錄的,最原始的數據作為對照嗎?”女職員立刻說:“她在那里的數據特征是有備份的。如果有差異那么就說明,她的數據確實出現了異化。我們立刻對整個數據進行掃描,找出變化的地方,修正回來。”

        小助理點點頭。現在只能先這樣了。

        對比數據并不是一個小動作,服務器跑了四十七個小時。看到結果的時候,黑眼圈都熬出來的女職員立刻松了口氣:“完全一致。”

        小助理卻臉色非常不好,數據不應該完全一致。在第一個虛擬世界結束的時候,她的數據被入侵過,入侵進去的惡意數據無法完全清除,最后只能做凍結處理。

        可現在,那些數據已經完全消失了。

        “應該……算是個好消息吧?”女職員猶豫。入侵數據是個令人頭疼的東西。雖然不知道為什么沒了,但起碼現在問題解決了。

        小助理點頭:“應該是。”

        但兩人四目相對,表情都沒有變得輕松,反而顯得凝重。

        “需要叫醒孔先生嗎?”女職員猶豫。

        小助理也難以決斷。因為孔君恰和病床上這位的情況不同,他被投入之后,就無法被追蹤,要把他喚醒只能用‘硬喚醒’的方式。對身體的傷害是比較大的,如果不是必須最好是不要。

        “可現在并沒有發生任何危機。”

        “算了吧。”小助理做了決定:“我們隨時注意實驗休的動向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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