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第2章舊聞
當流域非睜開眼時,自己正躺在一間破舊的農家小院里,身上蓋著縫滿補丁的被子。墻上、房梁上蛛網密布,覆蓋著一層薄薄的灰塵。屋里陳設雖老舊,卻擦得纖塵不染,此處顯然荒廢許久又被臨時打掃入住。
他不由蹙眉,回憶失去意識前的種種。
昔日大炎王朝戰功赫赫的三皇子,一朝獲罪鋃鐺入獄淪為階下囚。他無奈扯著嘴角笑了笑,幾不可聞地輕哼一聲,在西疆風餐露宿摸爬滾打,久經沙場征戰多年,下場竟落得個流放之刑。
北行去往漠川的路途遙遠,一路翻山越嶺涉水兩千里。押解自己的衙役換了一批又一批,他始終繃緊神經不敢有絲毫懈怠,許多人想要自己的命,路上必定兇險重重。
果不其然,一路遇走水沉船、山崩流寇,也是自己命大,次次化險為夷。
那些人終是按耐不住,指使衙役直接對他下手。
歸海那只狐貍,竟然連這也算準了。臨行前,他難得沒有坐他那個金光閃閃的輪椅,只拄了根鎏金云紋手杖,一瘸一拐地到獄中探望。
“右相大人今日沒坐輪椅?”
“太笨重,若有來人開溜不便。”
歸海打量了一圈囚室,說:“我來了這許久,也不招呼我坐下,嘖嘖——這就是非非的待客之道?”
“招呼了你會坐?”流域非也環顧了一下四周,再瞅了一眼進門便蹙眉以袖掩鼻的翩翩公子。
“自是不會。”
言罷,歸海從懷里掏出一張輿圖,向下一甩單手展開,遞給他,“拿去。”
流域非接過輿圖后,他用手杖指在圖上的一處,繼續說:“去往漠川之路約莫兩千里,這幾處最易對你下手,金渙江即將到漲水期,易沉船;北上到龜墚山一帶,山崩、地震乃常事;山下盤踞著不少綠林好漢……哈,想來我竟然有一百種方法可殺你于無形。”
忽略來人一副看好戲的模樣,流域非默默記下輿圖上他指出來的山河城池,然后看向他,“若我還不死呢?”
歸海把玩著手杖,用戲謔的目光看著他,“如果我想讓你死,我會用最簡單粗暴的辦法,把你直接從驚雀崖扔下去。荒山野地,尸骨無存。”
那日在驚雀崖上,他原本假意中毒暈倒,山崖下早已埋伏好數名接應他的死士。直到一名綠衣女子出現,后來他就真的暈過去了。
他想起身,稍一用力便牽動全身的傷口,他能清晰地感受到身體的每一寸肌膚傳來的疼痛。他幾乎拼盡全力,將雙水舉起送至眼前,手腕處的傷口被包扎得服服帖帖,隱隱有血滲出,凝固成深紅色。
無奈以手肘支撐,他終于艱難地起床下地,挪到門口,一抹綠影沖過來,欲將他扶回去。
流域非下意思閃避她的觸碰,后退了小半步。
伸出的手撲了個空,那女子雙手在空氣中雙手一攤,尷尬地收回:“行,我不碰你。”
這兩天給他處理傷口、擦身換藥,他身上哪處沒被自己摸了個遍。她一邊想一邊雙手交疊環胸,繞過流域非走進屋里,用腳勾了個還算完整干凈的凳子坐下,冷眼看著流域非半倚半扶著墻,一點一點的挪回床上。
待到他終于坐到床上,暗暗深吸并長呼一口氣,看向女子,“你是何人?”
“姓林,名月見。字和號嘛,暫時沒想好,先空著。”
“為何救我?”
“路見不平,拔刀相助。這幫衙役膽敢擅自動用私刑,本姑娘就不能坐視不管。”
“哈哈哈……”流域非忍不住好笑,細微的抽搐拉扯傷口處,疼痛感讓他的聲音弱了兩分,“姑娘可知我是何人,你就不怕拔刀相助不成,反倒助紂為虐了?”
這時,林月見從袖口中摸出一個食指大小的紙卷,用手展開鋪平,拿起來給他看。
他蹙眉,下意識彎腰曲背,讓手能夠到靴筒。傷口的疼痛讓他立即意識到自己淪為了階下囚,早已不被允許身藏靴刀,又不得不頗為無奈得放松全身緊繃的肌肉,疼痛感似乎也隨著減弱了兩分。
那是一張通緝令,提供線索者懸賞千兩,緝他歸案者萬兩。
“不知姑娘這是欲意何為?如你所見,我一介階下囚,身負重罪,除了被牽連,實在不知姑娘能從我身上得到什么。”
林月見沒答話,而是用手指著通緝令上他的名字,“流域非,三皇子?”
流域非側頭,把視線移開,幾不可聞地輕哼一聲。
“你倒是比畫上好看。”林月見盯著他的臉,半晌卻悠悠地吐出這么一句。
流域非自認為曾經刀尖舔血,見慣生死,但被一個姑娘這般坦誠地夸贊樣貌,還是在當下的光景里,一時不知如何回應,僵在床上。
“咳咳”幾不可聞的兩聲微咳,算是在緩解尷尬。
“這般好看,死了倒是可惜。”她忽而又吐出一句話,那床上的人更是哭笑不得。
“如今我已是這幅模樣,身敗名裂,武功盡毀,不死又能作甚。”這話聽起來很是沉重,不過他的眉眼間卻未含傷春悲秋之色,一字一句,言語間看不出情緒,彷佛在說著別人的人生。
“若你真是如此不堪大用,我豈不白走這一遭。”說著,她又從袖口中掏出一樣物件,扔給流域非,“受人之托,忠人之事,既然我接了這活兒,必定保你平安。不過你這事兒可不大好辦,待到他日沉冤昭雪,重掌大權,你可得記得驚雀崖上的林月見啊。”
流域非下意識伸手接住了那物件,是個精雕玉琢的金鎖,上面刻有“如金如錫,如圭如璧”幾個字。
他摩挲著金鎖上面的幾個字,問道,“你是他的人?”
林月見不置可否,繼而反問道,“這下可是信我了?那你要聽一下我的計劃嗎?”
“愿聞其詳。”流域非直愣愣地看著她,答得十分干脆。但他的眼里一閃而過的戲謔,顯然是對她能力的質疑。
雖捕捉到這幾不可見一絲情緒的變化,林月見沒有與他深究,繼續說道:“首先,是你的傷。我雖通些醫理,但大多是用于解毒。治好你的皮肉傷固然沒有問題,不過你如今被穿了琵琶骨,筋脈碎裂,內力盡失,倒是有點棘手……”
她的話未說完,床上的人突然坐直了身體,拔高了音調,“你是說有法子可治?”一激動又再次拉扯到了傷口,他不得不依靠在床柱上。
“有的,這些年江湖上看似太平,實則不乏各方勢力暗潮涌動,腥風血雨、刀光劍影那更是常事。你可聽說過被削了小半個腦袋的湖州軒轅老人,被人挑斷手筋腳筋的東海滄瀾島少主,還有前幾年盟主之爭那場比武中據說被震碎了16根肋骨的蓬萊閣主人……他們哪一個不比你傷得更重,如今不還是各自稱霸一方,翻手為云覆手為雨。”
“這些我倒是略有耳聞,不過……以前只當是江湖中的奇聞逸事,可不知這其中有何聯系?”
“這幾件事之間相隔時間久遠,又因幾大門派傷亡慘重傷了臉面,往來間諱莫如深,江湖上也不乏時時出現新奇的談資,這些事便逐漸被淡忘了,鮮少再有人提起。不過,世人只知幾位掌門人福大命大,感嘆他們重傷得愈的好命,卻不知這背后其實都是一人的緣故。”
“哦?是誰?”
“南山君徐半桑。”
“南山君……”流域非呢喃著這個名號,在記憶中搜索關于他的信息,“傳說中杏林的祖師爺?他不是多年前早已仙逝了嗎?”
“自是沒有,老爺子早年間遇上點事兒受了點刺激,扔下杏林一干人獨自云游去了。多年后杏林的弟子外出行醫偶然遇到一座墓,墓碑上刻著南山君徐公半桑之靈,又因江湖上早已沒有零星半點關于他的消息,且他本就年事已高,杏林眾弟子便以為他當真駕鶴西游了,吹吹打打給他補辦了風光的后事。”
“難道他還活著?”
“當然。”
“這些想來也是江湖中多年前的舊事,你又是如何得知他沒死的?”
聽到他的問話,林月見面露狡黠之色,“因為我把他的墓刨開看了,衣冠冢罷了。”
“你……竟然……”
“哈哈哈,莫慌,我只是想證實自己的猜測而已,看完之后我又給他復原了,我對自己的技術有信心,保管南山君自己都看不出來。”
流域非無奈搖了搖頭,這些年他手里的人命不少,可都是不得已而為之,他自幼受過的教育,讀過的詩書,讓他的骨子里便保有對死者的尊重和敬畏,故而實在不能理解眼前這女子的荒唐事。
像是看穿了他的想法,林月見繼續開口,“勿惱,你我本不是一路人,他日事成之后,你繼續走你的陽關道,我繼續過我的獨木橋,從此陌路,兩不相干,所以無需用你們那一套之乎者也的君子理論來審視我。”
“咳咳,”被人戳穿心事,他有些不自然地用輕咳聲打破了略微尷尬的氛圍,再次回到正題,“僅憑衣冠冢,那你又如何得知他還活著呢?又如何知道他與那幾件事均有聯系?”
“因為我見過他,是他自己親口告訴我的。”
林月見的話再次令他吃驚,但很快又恢復了平靜,“即是如此,你也說江湖上少有他的消息,我們又該怎樣找到他?”
“這個……確實需要費些功夫,不過也不是完全不可能,我們可以去石橋鎮碰下運氣。”
“石橋鎮?”那不是驚雀崖下的鎮子嗎,那幾個想要他性命的衙役便是出自此處。
“老爺子每年9月份會去一趟,想來差不多就是這些日子了。”
“他去哪兒做什么?”
“去了便知。”因為她也僅是曾經聽徐半桑提過一嘴,對其中緣由并不知情。
“傳聞南山君有起死回生之術,枯骨生肉之法,但秉性卻極為性情,他當真愿意為我療傷?”
“老爺子性格確實古怪了些,他瞧上的人,自己能巴巴地上趕著給人治病,但凡合不上眼緣的人,奇珍異寶金銀玉石捧到他面前,也討不到他一棵草藥……”
屋里突然安靜下來,她起身打破了兩人之間的緘默,欲出門去,“你好身休息吧,等你傷好一點我們就出發,找到他人再說。”
她剛走到門口,身后流域非的聲音幽幽傳來,“姑娘是否想過,與我有牽連的人,或死,或傷,或身受流刑。我的前途渺茫,生死未卜,或許你也會平白遭受池魚之殃。咳咳……”他頓了頓,是詢問,也是試探地繼續說道,“我勸姑娘還是明哲保身,遠離這些是非,方為上策,否則……咳咳……否則若真是與我沾上干系,恐有性命之憂……”
“你是說這個嗎?”沒等他說完,林月見笑了笑,又摸出一個紙卷展開,轉身遞到他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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