醫(yī)院九樓，院長辦公室。
  “嗯，嗯好我知道了，辛苦了。”
  辦公桌后的儒雅老者掛斷電話，一雙半是混沌半是精明的眼睛盯著前方沙發(fā)上的人影，幽幽開口：
  “華大那邊已經(jīng)聯(lián)系好了，人走了嗎，走了我就讓小張下去了。”
  “走了。”
  頭也不抬地看著手中平板里的監(jiān)控畫面，宋澤川語氣淡漠：“她多久能好。”
  “嘿，半年了不來過問我老頭子，一來就使喚我做事。”
  “看看看看，你這是什么態(tài)度！”
  宋澤川轉(zhuǎn)頭，掀起眼皮平靜道：“上個月我才給您更新了一批醫(yī)用設(shè)備。”
  “上上個月是給醫(yī)院引進了一批新的人才。”
  “再上一個月——”
  “得了得了！”
  看他有要把這半年重理一遍的架勢，程明德沒好氣道：“死不了！”
  “那丫頭命大著呢！發(fā)現(xiàn)得早，腫瘤還沒長多大，配合治療能活得比我老頭子還久！”
  他酸溜溜地看著自己這老氣橫秋的親外孫：“你就是有能耐了，翅膀硬了，打算把我老頭子徹底忘了。”
  “我沒有。”  宋澤川終于放下了手中的平板。
  “哼。”
  程明德翹起個二郎腿：“懶得跟你計較。”
  末了又故作不在意地去瞟孫子放在沙發(fā)上的平板：“長得沒語笙丫頭漂亮，家里爹媽也不給力——”
  就普普通通一小姑娘，怎么能讓他孫子花這么大心思。
  “外公。”
  宋澤川打斷他：“王朔那邊，我改主意了。”
  本來是想著用植物人的借口直接做掉那個廢物。
  但是。
  他垂下眼瞼，修長的手指輕點屏幕里那個坐在病床上的人影。
  “不需要惡者的懺悔，而是要他能感同身受的賠償。”
  少女堅定而清晰的吐字，讓他古井無波的內(nèi)心泛起了一陣漣漪。
  “別告訴我說，你要放過那小子。”
  宋澤川話音落罷，程明德原本隨和的目光瞬間變得狠辣：“那個女人不安分到了這種地步，”
  “宋成宗不管，我還是管得起的！”
  本來女兒去世不到一年，宋成宗就找了個新歡已經(jīng)讓他夠上火了。
  如今唯一的孫子因為那女人懷孕而逃到A市來避她鋒芒，現(xiàn)下那女人又還不滿足，手伸這么長要找人將他孫子弄成殘廢。
  他怎么咽的下這口氣！
  結(jié)果宋澤川瞥他一眼：“您還是歇著吧。”
  “我有別的打算。”
  “你有什么打算！”
  程明德噴回去：“你老子都不帶正眼瞧你的你能有什么打算！”
  “那女的都囂張到我的地盤上來欺負你了！這個叫王朔的可是她外甥！”
  “我不親自把他分尸泡福爾馬林我死不瞑目我！”
  宋澤川：“你冷靜一點。”
  “我冷靜不了！”  程明德吹胡子揣手。
  他年輕時忙于工作忽視了家庭，唯一的女兒連續(xù)幾天高熱不退，他自己卻在手術(shù)臺給別人的孩子做手術(shù)。
  結(jié)束工作后一看手機，一下子就慌得在消毒室來了個原地摔。
  他的女兒差點就沒了。
  急性肺炎，呼吸衰竭，陷入休克后搶救了一個晚上才穩(wěn)住情況。
  幾十個未接電話，上百條未讀消息。
  再見他的妻子，女人已經(jīng)哭干了眼淚，又平靜地向他提出了離婚。
  一夜之間，程明德變回了單身漢。
  他知道是他做得不對，他努力補償，腆著臉去看孩子，每個月都把四分之三的工資打到了前妻卡上。
  月月如此，年年堅持。
  后來前妻改嫁，讓他別再去打擾她們的新生活。
  他便把所有積蓄都轉(zhuǎn)給了前妻，說：“份子錢。我以后都不來了。”
  接著悶不吭聲回到A市，默默干到了醫(yī)界最高層。
  他一直都很愧疚。
  他做錯了事，他不是一個好丈夫、好父親，所以當(dāng)有新的男人去到了他原來的那個位置，他就該自覺消失。
  他知道，他女兒成績很好，念書很努力。
  看起來沒有他也過得有聲有色。
  他偷偷地在校外看她在講臺上發(fā)言過，錄的屏拍的照一直存在電腦里沒動過。
  女兒的成人禮沒邀請他。
  他便匿名送去了一大束鮮花。
  女兒的升學(xué)宴沒邀請他。
  他便借朋友的名義給她包了一個很大的紅包。
  女兒結(jié)婚沒邀請他。
  他就站在酒店門口，聽里面循環(huán)播放的婚禮進行曲。
  后來，女兒生了孩子。
  他動用了所有關(guān)系打聽他女兒生孩子有沒有受罪，又是在哪里坐月子，還有她的丈夫，她的婆家對她關(guān)不關(guān)心。
  得到了安心的答復(fù)后，他才開始詢問孩子是男是女，出生幾斤幾兩。
  他自己給孫子取了好幾篇名字，又挑了最滿意的幾個托人把名字送過去。
  就是很可惜，哪一個都沒有被采用。
  和以前一樣的結(jié)局，他送出去的東西全部被拒收。
  鮮花也是，紅包也是。
  連他在婚禮場外多站了一會兒，都會有保安來叫他走開。

  他有些失落，又不是很失落。
  宋澤川五歲以前，他打點好人情，每周三都要開車去帝都，然后光明正大地走進幼兒園，蹲到滑滑梯下面，再出聲逗逗他那個喜歡縮在滑滑梯角落看書的小孫子。
  只不過好景不長。
  他女兒知道他來了。
  他女兒把小孫子轉(zhuǎn)走了。
  也不知道轉(zhuǎn)去了哪里，無論他怎么打聽都打聽不到小孫子的下落。
  再后來，他聽見了女兒的噩耗。
  他在女兒的葬禮上看見了他的小孫子。
  蒼白的，單薄的。
  宛如一尊沒有感情的塑像。
  那孩子靜靜地站在最前方，神情冷漠得仿佛下葬的棺材里面躺著的人不是他母親。
  葬禮過后。
  只剩他一個人在女兒的墓碑前發(fā)呆。
  他愣愣地盯著女兒年輕的黑白照，身后卻忽地傳來了一聲稚嫩冰冷的聲音：
  “我記得你。”
  他恍惚回望，只見一個身材高大的黑衣男子撐著一把黑傘，傘下站著那個他方才才見過的男孩。
  “下雨了。”
  男孩朝他走過來，將手中的傘遞給他。
  仿佛是專門因為這個才回來的：
  “你早回吧。”
  ……
  程明德自覺虧欠了女兒。
  所以宋澤川認(rèn)回他的時候，他巴不得把天上的星星和月亮都摘下來捧到他的小孫子面前。
  有誰敢動宋澤川。
  程明德會直接發(fā)瘋。
  就像現(xiàn)在。
  “我要把那些家伙都切去喂狗。”
  宋澤川讓他冷靜，他下一秒便陰森森地擴大了動手范圍。
  宋澤川：“別虐待狗。”
  他站起來，朝程明德微微頷首：“這件事您不用插手了。”
  “晚上我來陪您喝茶。”
  程明德臉色一緩：“你小子——”
  他問：“你打算怎么處理？”  大不了他孫子下輕手，他下榔頭。
  “自然是要他活著，索取賠償。”  宋澤川淡聲回答。
  他要王朔感同身受地，生不如死地活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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