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妤連著兩天沒有出門。
  推遲的生理期來得比以往任何一次都兇猛，她疼得冒汗，吃了止痛藥都壓不下去腹部一陣一陣的絞痛。
  王芬心疼她，硬是拖著許愿學著煮了紅糖雞蛋，去醫院看許正松的時候還不忘給許愿打電話，讓他記得給許妤灌熱水袋。
  許愿第二次從廚房拿著滾燙的熱水袋出來的時候，徑直路過他姐房間，走進了他爸媽房間。
  他貼著墻，伸手扒拉了一下沒拉開的窗簾。
  如果說昨天下午他回家感覺到的異樣是錯覺。
  那今早他澆花再一次看見的那幾個人一定有問題。
  雖然都是普通人的打扮，但他們不是小區里的人。
  許愿看著樓下分散開狀作路人的幾人，數了數，一共五個，和今早一模一樣，一個蹲在花壇那邊抽煙，兩個正對他家樓下聊天，還有一個坐在水果店外面的凳子上玩手機。
  太刻意了，這五個人。
  許愿摸出手機打了個110，再出了房間去找許妤。
  半小時后，許妤聽見了由遠及近的警車鳴笛的聲音。
  她蜷著身體，只覺得吵鬧。
  伸手拉過被子蒙住了腦袋。
  ……
  十二月的最后一天，許正松的各項生命體征已經穩定，從ICU病房轉到了普通病房。
  許妤和許愿在許正松的床邊嘰嘰喳喳半晌，許正松笑盈盈地看著姐弟倆，眼里不自覺地泛出了淚光。
  雖然許妤和許愿對這幾天發生的事都一筆帶過，但他從護士那里聽到的，她們小聲的閑談，就知道他的家人為他遭了罪。
  是他拖累了他們。
  許正松心里酸澀和懊悔并存，王芬進病房后，他第一句話就是道歉。
  王芬當即抹了淚：“你好好的就行。”
  “今年過了，我們以后都會好好的。”
  現在看著妻子和孩子圍在他身邊，沒有一句怨言，反而還在給他報喜，許正松的眼淚一下就順著眼尾滑進了耳里。
  王芬最先察覺他的情緒，沒多說什么，只是擋住了兩個孩子的視線，把兩姐弟往門外推：“好了好了，讓你們爸爸休息會兒。”
  “昂，那我們走了啊爸爸！”
  “我們下午再來。”
  許妤和許愿一人一句，王芬笑著給他們開門：“我過會兒回家，你們先回去把廚房里的菜洗好。”
  許愿歡呼：“大餐！”
  許妤躍躍欲試：“我可以先做一道白菜炒肉！”
  王芬失笑：“你躺著休息！”
  許妤不服，在心里打定了主意要讓她媽刮目相看。
  兩人回到家，一眼就看見了隔壁打開的門。
  “咦？關叔在啊。”
  許愿走過去，往里探了探頭：“感覺好久都沒見過叔了。”
  許妤擠擠許愿，敲了兩下門框：“關叔？”
  她也往里探了個頭。
  是宋澤川回來了嗎？
  畢竟他之前說過會在跨年前回來的，今天都過了一大半了，而且從帝都到涪市還挺遠。
  房里的關衡正穿著圍裙在打掃衛生。
  聽見門外的聲音，他趕緊拿著帕子從房間里出來：“誒誒，我在的在的。”
  他看見門口那邊一上一下冒出頭的兩個腦袋，竟然會覺得有些心熱。
  “好久不見，關叔。”  許妤伸出一只手沖他揮了揮。
  許愿也笑嘻嘻的：“好久不見，關叔。”
  “好久不見，”  關衡走過去，“好久不見。”
  “你們還好嗎？”  他仔細打量著現在他面前的兩人，看上去氣色還好，就是瘦了。
  都瘦了。
  “好得很！”  許愿說：“關叔今晚來我家吃飯吧！今天跨年！我媽要做大餐！”
  許妤點頭如搗蒜：“關叔！關叔你來！”
  她是真的饞關衡做的菠蘿咕嚕肉。
  “我們今天買了有好多菜！”  許妤滿眼期待。
  看這倆孩子熱情的態度，關衡差點兒就點了頭。
  “我，”  他及時控制住自己點了半下腦袋的動作，有些局促地搓了搓手，“今天可能，嗯，我家里會來客人。”
  “客人也來！都來！”  許愿特別心大。
  許妤倒是一下反應過來了關衡說的客人是誰。
  “來！”  但她毫不猶豫，沖關衡豎起來大拇指，“只要關叔能下廚做一道菠蘿咕嚕肉，來多少客人都行！”
  她嘿嘿笑起來：“關叔，客人什么時候到啊？”
  關衡有些訝異，繼而有些慚愧道：“還不清楚，他只說會晚一點到。”
  許妤向他敬禮：“好的關叔！我們收到！”
  她拉走身旁的許愿：“晚上見，關叔！”
  關衡一愣，而后笑著搖了搖頭。
  渾身都充滿了打掃的干勁。
  少爺說今晚要在這里過夜，他得趕緊把這里打掃干凈。
  ……
  下午六點左右，王芬回到了家。
  一打開門就聽見了廚房那邊的動靜。
  “你倒！你快把肉倒下去啊許愿！”
  “不行！你先把火關了我再倒！”
  “哪兒有你這樣的！你能不能不要這么慫！”

  “你好意思說我啊許妤！有本事你別站那么遠啊！”
  油煙機抽氣的聲音嗡嗡作響，王芬鞋也不換了，還沒趕到廚房門口，便聽見了許愿的慘叫：
  “嗷！”
  許愿大喊：“關火許妤！關火！油濺我手上了！”
  許妤也大吼：“過不去！關不上！鍋鏟不夠長！”
  “鍋鏟給我！我去！”  許愿撕心裂肺。
  王芬沖過去，等看清廚房里的一幕，頓時哭笑不得。
  她的兩個孩子，一個穿著圍裙帶著袖套，臉上還掛著口罩。
  另一個的頭上更是套了個她電動車的頭盔，身上穿的卻是短袖。
  “我來，你們出去。”  她實在看不下去許愿拿著鍋鏟，身體離了炒鍋八百米遠的操作。
  許妤聽見她媽的聲音，立馬用哭腔懺悔：“對不起媽媽！我沒攔住許愿！”
  “許愿非要炒菜！我攔不住他！”
  許愿瞪著她，從頭盔里傳出的聲音悶悶的：“還有沒有天理了許妤！”
  “誣陷，你這完全就是誣陷！”
  一心想著收拾殘局的王芬沖他倆揮手：“出去出去。”
  兩人出去也出去得雞飛狗跳。
  換下衣服，倒是都老實了不少。
  “媽，”  許妤把圍裙脫下來，攬在手上：“剛剛我們看見關叔了，我們晚上邀請他來吃飯可以嗎？”
  “可以！”  王芬頭也不回：“今天菜買得多，就我們三個也吃不完。”
  她動作利落地將炒熟的肉片倒進盤子里，再扭頭對許妤道：
  “你爸爸吃不了重油重鹽的菜，沒那個口福，我過會兒給他端碗粥過去，今晚就不回來了。”
  她調侃：“你關叔在，我還得麻煩他看著你們倆！不然你倆把廚房燒了我都沒地兒哭去！”
  許愿在客廳反駁：“都是許妤干的！”
  許妤嘶一聲：“就你話多！”
  之后的時間，王芬每做好一道菜，許妤便悶不吭聲地把菜端到桌上。
  任勞任怨得像是在贖罪。
  晚上九點。
  家里的桌子擺滿了色香味俱全的飯菜。
  “關叔！吃飯！”
  關衡家大亮，門也是一直開著。
  許妤站在門口往里一望，差點兒被锃亮的地板閃瞎了眼。
  “好！來了！”
  帶著一次性頭套的關衡從廚房端著兩個盤子出來，笑呵呵的，“少爺可能會晚點，我剛剛打了電話，他已經從本家出來了。”
  許妤盯著他左手盤子里盛著的咕嚕肉，忍不住咽了咽口水：“沒關系沒關系。”
  她相當殷勤地接過盤子：“我們先吃，少爺不會介意的。”
  關衡跟過去，四人圍坐在桌邊，有說有笑地享用了這頓豐盛的跨年大餐。
  中間聽說王芬要給許正松送粥，關衡便立馬放下了筷子，很熱心地回家把給宋澤川熬的早粥分了一半過來：“里頭別的都沒放，就放了點綠豆。”
  王芬十分感激。
  吃過飯收拾好碗筷，許愿說送他媽下樓，被王芬一下戳破了心思：“想買煙花放啊？”
  他撓頭：“買小的，大的上樓頂看別人放就行。”
  他在樓下的雜貨鋪里買了好幾樣小型煙花，結賬時，順手又拿了一束仙女棒。
  “這是什么？”
  回到家，坐在客廳沙發上的許妤滿臉好奇地看向了許愿懷里的煙花。
  她沒見過這種玩意兒。
  許愿哼一聲：“煙花你都忘了。”
  他嘴上說著，手卻很實誠地把仙女棒遞過去：“拿著，一會兒上樓帶你玩。”
  許妤眼里好奇之色愈濃，盯著手里的仙女棒翻來覆去地打量。
  煙花？
  還有這么小的煙花？
  她有些樂了：“好啊，你帶我玩。”
  等到十一點半，窗外忽地響起了煙花炸裂的聲響。
  似是號召，這一聲響完，旋即有此起彼伏的煙花聲呼應而來。
  “走！上樓！”
  許愿興沖沖地抱著他的快樂源泉：“記得帶鑰匙！”
  “好！”  許妤抓上她的手機和仙女棒，伸手把鑰匙揣進了兜。
  他們住的樓房不高不矮，樓頂視野十分開闊。
  隨便轉向哪個方向，許妤都能看到空中一發接一發鋪開的各色煙花。
  耳畔聲音砰砰，許愿還在喊她：
  “看我姐！我給你放魔術彈！”
  許妤回頭，就見許愿手里高舉著一根長筒，繼而筒里跟蹦屁似的，悶著爆出一個亮光，再嘩啦啦地消失空中。
  “哈哈哈哈哈！”
  許妤毫不留情地笑他：“你這是玩的什么！”
  許愿大概是覺得挫敗：“等一下！還有其他的煙花！”
  他依次給許妤展示了一遍他買的玩意兒，除了大呲花有點看頭，其他的簡直被天上的那些大氣華麗的煙花比了下去。
  “這個好看！”
  許妤看出他的沮喪，笑嘻嘻地將手中點燃的仙女棒遞到了許愿面前：
  “這個最好看！”
  許愿哭喪個臉：“我還說過會兒關叔帶客人來了炫給他們看呢。”
  結果現在，地上就剩倆大呲花和倆飛鏢，猥猥瑣瑣，小氣吧啦。

  “我們可以看別人的大煙花。”
  許妤安慰他，又把夾在胳肢窩下的仙女棒都拿給了許愿：“過會兒我們一起放這個。”
  許愿還是不死心：“你等著！我下去買個大的！”
  “你等著我啊！我很快的！”
  他把仙女棒放在地上：“我馬上就回來！”
  瞧他那猴急樣，許妤也不多管：“小心摔。”
  她樂滋滋地晃著手中呲啦閃光的小煙花，還不忘拿出手機拍了幾張照，準備過會兒發給陳小棠他們。
  “誒！”
  只不過拿出手機，她才發現還有一分鐘就到十二點了。
  還說跨年前回來。
  許妤把手機放在地上，蹲下身去撿許愿放在磚頭上的打火機。
  火苗對準仙女棒的那一刻，空中突然傳來了一聲比之前所有動靜還要強烈的巨響。
  “嘭！”
  下一秒，漆黑的夜空亮如白晝。
  許妤仰頭，由一點亮光炸開的煙花，盛大得宛如星星墜落。
  絢麗得她移不開眼。
  “哇。”
  一剎花火落幕，視野重新歸入黑暗。
  許妤眨了眨眼，仙女棒噗呲噗呲的小小聲響拉回了她的注意。
  她低頭，余光中卻忽地多出了一抹人影。
  “嘭！”
  繼而，一道和剛才同樣聲響的聲音再度響起。
  同樣的煙花再一次在空中炸開。
  照亮了夜色，也照亮了出現在樓梯口的少年。
  宋澤川風塵仆仆，頭發略顯凌亂。
  他那張好看的臉隨著綻放的煙火，明了一瞬又很快暗下。
  手中的仙女棒剛好燃盡，許妤微微睜大了眼睛，只能看見那個修長的人影朝她走了過來，又蹲在了她面前。
  旋即，她聽見了宋澤川的聲音：
  “新年快樂，許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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