飯后，宋澤川和孟千雪一同回了引玉。
  路上孟千雪有意同他說話，宋澤川也一一敷衍了一遍。
  進入庭院，宋澤川吩咐著平日負責管理他別墅的劉叔：“給孟小姐收拾一間客房，一樓。”
  劉叔是兩年前新提上來的主管人，頂替了江姨的位置負責他在本家的衣食住行。
  劉叔恭敬道：“是，少爺。”
  宋澤川轉身對孟千雪說：“有事找他。”
  孟千雪乖巧點頭：“好。”
  宋澤川不再多說，直接上了二樓。
  把孟千雪甩在原地，自己走得飛快。
  “誒！”
  看著他毫不留情的背影，孟千雪下意識就想跟上去。
  結果通知完傭人收拾房間的劉叔手一攔：“孟小姐，二樓是少爺?shù)乃饺祟I域。”
  孟千雪什么時候被像攔小偷一樣被人攔過？
  她走哪里都是眾星捧月的存在，誰不巴著捧著她？
  可現(xiàn)在，一個小小的傭人，居然，居然敢攔她？
  “我是宋爺爺邀請過來的客人。”
  孟千雪壓下心中不快，微微一笑：“宋家對待客人的態(tài)度原來是這樣的嗎？”
  劉叔不卑不亢，并沒有收回手：“孟小姐，我的職責是聽從少爺。”
  “少爺吩咐過，沒有他的允許，任何人都不能上二樓。”
  “老爺子來也不行。”
  吃了一記軟釘子，孟千雪的笑有些掛不住了。
  前所未有的，她被一個仆人下了面子。
  這在孟千雪階級觀念根深蒂固的認知里，稱得上是恥辱。
  和宋澤川訂婚后，她一定要把這人趕出去！
  抱著這樣的心思，孟千雪和劉叔僵持了半晌。
  最后還是劉叔給了她一個臺階下：“孟小姐，少爺辦公不喜歡有人打擾。”
  “上次少爺回來，連著幾個通宵都在工作。”
  “請您體諒。”
  孟千雪冷嗤：“是么，他這么忙。”
  劉叔頷首，不多爭辯。
  “算了，你過來。”
  孟千雪心思一轉：“我問你幾件事。”
  ……
  上樓后的宋澤川并沒有立刻回房間，而是在一樓的視野盲區(qū)站了小會兒，將孟千雪和劉叔的交談全部聽了個清楚。
  眼里涌上幾分輕蔑，宋澤川嘲諷般地扯了一下嘴角。
  孟千雪。
  孟家。
  宋濂德這是在警告他啊。
  明明上次駁回了他要的五年后，還說會給他一年時間，等他高中畢業(yè)再去接觸孟家。
  結果轉頭就搞這出。
  今天在大夫人和宋啟明的面前挑明了關系，那明天呢，后天呢。
  是不是就要像孟千雪說的那樣，再過不久就向外宣布訂婚的消息。
  和孟家聯(lián)姻，宋濂德是要再一次把他推上風口浪尖。
  以前只是他后媽和六夫人給他使絆子。
  看來宋濂德現(xiàn)在是覺得不夠，或者說是想懲罰他之前的頂撞，所以要讓他成為宋家所有人的眼中釘。
  只要涉及到利益，誰都坐不住的。
  宋澤川眉間籠上一片陰郁。
  又很快散開。
  他拿出手機，撥下了一串號碼。
  電話接通，他只說了一句話：“把風透出去，孟千雪住在我這里。”
  他得在宋濂德先斬后奏之前，借別人的手阻撓這場還未成定局的聯(lián)姻。
  宋澤川再次往樓下瞥去一眼，稱重梁擋住了孟千雪的身影，只能看見劉叔現(xiàn)在茶幾旁側，神色從容。
  呵。
  輕蔑之色更濃，宋澤川轉身去了書房。
  他妻子的位置，還由不得誰來做主。
  ……
  許妤接到宋澤川的電話，是他離開涪市的第三天晚上，也是開啟新年的除夕。
  彼時她和許愿都在醫(yī)院，一家四口圍著病床吃著熱騰騰的餃子，一邊吃一邊看病房電視里放著的春晚。
  宋澤川的電話來得突然，許妤嘴里包著餃子，身體卻很誠實地站了起來，端著碗和筷子出了病房。
  她坐在房外的長椅上，接通電話，嚼嚼嚼：“怎么啦？”
  宋澤川聽她含糊的聲音，低頭看著手中平板投出的畫面：“怎么才吃飯？”
  許妤笑了：“什么呀。”
  “今天除夕，年夜飯不都吃得晚么。”
  她問宋澤川：“現(xiàn)在才九點吧？你都吃過了？”
  “嗯。”  本家七點開飯，宋濂德的所有老婆孩子，孫輩，曾孫輩，全都準時坐在了桌上。
  長達二十米的餐桌，坐滿了人。
  按輩分坐，他坐在中下靠后的位置，挨著他不喜歡的堂哥表弟，對面還正對宋成宗和他后媽。
  宋澤川的指腹蹭著屏幕邊緣，音色帶著他都沒察覺的眷戀：“許妤，你在吃什么？”
  “餃子！豬肉白菜餡兒和牛肉玉米餡兒的！”  許妤把手機從耳邊拿下，拿下后又反應過來他們打的電話通不了視頻。
  她有些可惜：“我包了幾十個呢，包了一下午。”
  “我拍了照，回來給你看吧。”
  她的筷子戳中一個餃子：“餃子里包了硬幣，被許愿吃到了。”
  她反問宋澤川：“那你嘞，你在本家吃了什么？是不是大餐？有沒有很豐盛？”

  宋澤川嗯一聲：“很多菜。”
  但他只夾到了擺在他面前的一盤青菜，吃的只有盤子里的主食。
  坐在他旁邊的表弟，那個看不慣他的六夫人的孫子。
  比他小兩歲，每次都坐在他旁邊，每次都會在這種為數(shù)不多的聚餐上展現(xiàn)出對他的厭惡。
  具體做法就是把他面前的菜都撤走，這種無傷大雅的舉動，沒有人會管，他自然也不會明著計較。
  只是在表弟第八次起身撤走他面前的白灼蝦后，他伸腿踢歪了表弟的椅子，讓表弟坐空摔了個屁股蹲兒。
  動靜很大，連盤帶蝦摔在地上，碎了一地。
  眾人目光齊聚，他便取紙巾擦了擦嘴，輕描淡寫道：
  “碎碎平安。”
  略去自己夾不到菜的細節(jié)，宋澤川只把后面表弟摔倒這事當作笑話講給了許妤聽。
  然而話一說完，屏幕里的畫面卻跟靜止了似的，連電話那頭的聲音也突然安靜了下來。
  “許妤？”
  他劃下屏幕，還以為是信號不好。
  手機通話界面的秒數(shù)也還在增加。
  他疑惑地又喊了一聲許妤的名字。
  “我在的。”
  從電話里傳出的聲音，興致明顯沒有之前活躍。
  許妤盯著自己碗中滿滿當當?shù)娘溩樱瑔査螡纱ǎ骸八�是不是不讓你夾菜。”
  她說：“宋澤川，年夜飯，你是不是吃的不好。”
  即便只是聽見了宋澤川說那個表弟端走了一盤蝦，她也在這幾個字里捕捉到了蛛絲馬跡。
  宋澤川為什么要踢歪他的椅子。
  為什么表弟站起來端蝦的時候，宋澤川要踢歪他的椅子。
  在已知本家關系錯綜復雜的情況下，許妤思考了很久，只能得出一個答案：
  那人是故意的。
  也許蝦就擺在宋澤川面前，而那人故意不要宋澤川夾它。
  不等宋澤川回答，許妤便又嘟囔似地說道：“早知道就多買幾個蛋糕給你捎上了。”
  “大過年的，他們怎么這么壞。”
  “你就該把桌子掀了，讓他們誰都吃不了。”
  她皺著眉頭：“宋澤川，你是不是沒吃飽啊？”
  “能不能讓廚子給你單獨做份夜宵？或者你點個外賣？”
  “你不會這幾天都沒吃飽吧？”
  她連著叨叨了好幾句，這下?lián)Q成是宋澤川那邊沒了動靜。
  “宋澤川，你是不是信號不好？”
  她再次問出口，嘀嘀咕咕：“你那邊是什么破地方。”
  “……沒有。”
  好半天，宋澤川才回答了她。
  他在書房，單手捂著眼睛，壓著毫無征兆便濕潤了的眼眶。
  許妤那句“大過年的，他們怎么這么壞”落下，他平靜的心緒好似被破開了一道口子，猛地就洶涌出了很多年都沒再感受過的委屈。
  他有些哽咽，卻努力平復著自己的聲線。
  “許妤。”
  眼淚停不下，他毫無辦法。
  他說：
  “我想你了。”
  “很想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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