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余漫不經心的問話總帶著幾分審視，商雪羨抿著薄唇回答的極為認真。

        “娉汀。”

        “娉汀？娉婷神女夢，汀蘭水中栽，倒是雅致的名字。”

        他倒也沒有詢問她姓氏，好似名字對他來說只是一個代號，只需要區別就好。

        方家的馬車趕至偏遠的樓閣水榭前才停了下來，聽著里面的絲竹之音，他笑得更為暢懷。

        “夢回樓的曲，就算是散盡千金也值得。”

        他走進去的時候倒是有不少打扮儒雅的人上來打招呼，不遠處那些彈曲的姑娘們更是對著他眉目傳情。

        夢回樓雖不是秦樓楚館，可能在這里露臉的女子自不是大家閨秀，她們也是被圈養在外的菟絲花，只得依附男人而生。

        看到這鶯鶯燕燕的一幕，商雪羨忽然想到了自己的父親，當初那位自詡風流多情的父親，是不是也過著這般日子？

        領著自己養在外面的外室，和一眾臭味相投的風流公子吟詩作對，還自認為風雅至極。

        “方余，你倒是艷福不淺。”

        一個穿著華服錦衣的男子促狹地朝著方余笑了笑，那男子自帶一股天然風流，所過之處眾人皆是朝著他拱手行禮。

        商雪羨知道，這一位恐怕是郢城重要的人物。

        華服男子的話令方余誠惶誠恐，只見他拱手行禮，眉目間盡是謙卑。

        “哪能比得上城主大人，聽說那位酥腰美目的郢湖第一船娘，可是日日思君不見君。”

        “城主大人這艷福，可是羨煞我等。”

        商雪羨原本低著的頭顱驀然緊繃，她沒有想到會在夢回樓見到秦埕，簡直就是流年不利啊！

        聽靳修的意思，這位可是一個厲害的主。

        就在她心亂如麻時，秦埕忽然再一次開口:“我瞧你身邊這女婢挺好，可比那位只會捏酸吃醋的強了不少。”

        “城主大人謬贊，您若是喜歡，我自是不敢藏私。”

        “君子不奪人所愛，我可沒有那么無恥！再者說，我與爾等平輩相交，今日又是彌補郢湖船禍的私宴，你莫要一口一個城主，讓人覺得瘆的慌。”

        秦埕說話干凈利索，和他那英氣的長相倒是相得益彰，若不是知曉他乃飽讀詩書之輩，還以為是行走在此地的江湖兒郎。

        “今日，罰酒三杯如何？”

        “倒是我叨擾了各位的雅興，這酒該罰，該罰。”

        方余一氣呵成地喝了三杯酒，那好爽的模樣倒也引得陣陣叫好，一時間也引得不少人詩興大發。

        商雪羨默默品著這些人的詩作，雖然華麗至極卻已經失了該有的風骨，這樣的人或許更容易在世俗生活，卻早已經失去了書中的靈氣。

        想到這里，她不由得輕哂，各朝各代都是科舉選士，早已經失去了該有的靈性。

        就在眾人的醉意越來越上頭時，筆下的書生意氣似乎也逐漸回籠，好多人的詩篇更是暗指了當今北魏的狀況。

        那詩作中的凌云壯志筆筆生花，腦海中的沖天豪氣更是虎虎生威。

        商雪羨這才敢抬起頭看向正首，只見秦埕眸沒有任何的不喜，反而舉著酒杯同眾人喝了一杯。

        “知你們都是未來的國之棟梁，我秦埕也愿意當你們錦繡前程的護航人，只希望大家日后莫要辜負了此等凌云壯志。”

        他說著朝不遠處揮了揮手，卻見一個盛裝女子抱著一架古琴坐在了正中央的位置，女子長得極為美艷，那種艷麗似乎是刻入了骨髓一般。

        只是她坐定的時候，眸子卻若有若無地朝著商雪羨瞥了一眼。

        就在那盛裝女子定調彈曲時，方余朝著商雪羨勾了勾手指示意她靠近自己一些。

        “可知道那人的身份？”

        “婢子不知。”

        雖然對于方余險些將自己送人的事情頗為不齒，可她也知曉自己沒有任何選擇的余地。

        此時，唯有扒拉著他或許才能爭出一線生機。

        “她是郢湖的第一船娘——煙蘿夫人。”

        “夫人？”

        商雪羨對這秦樓楚館之地的規矩也熟悉一二，知曉這種地方雖是男人尋花問柳之地，可卻又有不同。

        這里的女人賣的是技藝而不是身體，除非遇到了特別心動的人才會將自己交付出去。

        一般能被世人追捧的人都以‘大家’相稱，只有嫁過人的‘大家’重出江湖才會被稱作夫人。

        也就是說，這位體型豐腴的艷麗女子曾經嫁過人。

        “對，她曾經是郢城第一豪富以貴妾之禮納回去的，卻因為和正室夫人不和，最終又重出江湖。”

        商雪羨看向煙蘿的目光更多了幾分驚詫，重出江湖卻能牢牢占據郢湖第一船娘的身份，可見她并不是一個易于之輩。

        “她貌似對你隱有怒意。”

        “奴婢沒有招惹她。”

        她一直想要逃離此地，不愿意將更多的精力浪費其中，若是因為秦埕的一句話便對自己懷恨在心，她倒是有些懷疑她的承受力了。

        這樣的性格，貌似一般都活不長久。

        “人在家中坐，禍從天上來的事情并不少見。”

        方余像是看啥子似的斜睨了她一眼，然后又拿起酒杯繼續和人觥籌交錯。

        商雪羨眸色緊斂，想要尋機會離開這個令她呼吸不暢的地方，卻見方余忽然抬起了眸子，看向她的目光淡然中露著莫名的煞氣。

        她抿了抿唇角，再一次沒有骨氣地將腳步移了回來。

        而就在這個時候，煙蘿手中的曲音已經結束，她確實是一個極擅音律之人，彈出的曲調總給人一種舒緩閑適之感。

        “秦埕，我聽你剛才說，我不及方余身邊的婢子？你的眼睛莫不是瞎了？”

        煙蘿的話音甫出，商雪羨便覺得自己的腦袋嗡嗡作響，她第一次見這么膽大的女子。

        方余的身份暫且不提，她居然敢直呼郢城城主的名諱。

        然而，她驚詫地發現，這些人似乎早已經習以為常，甚至還頗為曖昧地望著自己，總有一種看戲的感覺。

        “得，你不僅僅捏酸吃醋，這和炮仗似的性子倒是也不知道收斂。”

        “收斂？你們這些男人平時吃慣了大魚大肉，不就是喜歡我這矯情做作的模樣嘛！”

        她扭著自己的水蛇腰甚是自如地上前坐在秦埕的懷中，原本還算高雅的詩會，瞬間多了幾分別樣的色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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