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解很高。

        余之螢脫掉面具，仰起頭怔怔地望著他。

        原來那日自己其實看得很仔細，原來夢有時也會變成真的。

        似是被那雙印著藍天與碧海的眼睛蠱惑，他幾乎是不可控地伸出了手，指腹流連過這張英俊的臉。

        方解被摸得渾身一激靈，當即清醒了過來。他下意識要掙脫，卻忽然發現自己還是第一次以這個角度看余之螢。

        他的睫毛像鴉羽，垂下來時遮住了那顆小痣。

        感覺到對方的手指貼了過來，余之螢驚醒。眼前的少年再像冰洲，可終究不是冰洲。

        他別開眼：“方解，你醉了。”

        青桃露用材皆為凡品，于方解而言其實只是腦袋有點暈，并不會完全失控、失憶。

        他眼中一片清明：“余之螢，我是認真的。”

        這張肖似冰洲的臉用那冰雪一般的聲音喚自己名字，余之螢有些承受不住。好在那水上的冷風吹了一陣又一陣，讓人清醒。

        他問：“小家伙，你可知道師徒是怎樣的存在？”

        “我知道。”他低頭看著水里兩個人的倒影，繼續道，“像你和前輩、小師伯，像你和落英谷，像雪紋牛群，是家和家人。”

        余之螢意外地看向了他，轉眼又被這番純情而又質樸的話逗笑。

        “什么時候起的念頭？”

        “剛才。”

        “為何？”

        “……不知道。”

        年輕人大抵都是這般想一出是一出吧，余之螢想起自己年少時也總如此，因而隔三岔五就要被師父訓上一頓。

        思及往事，他眼中的笑意又濃幾分：“那怎么就選了我？”

        這一瞬方解腦海中浮現了無數畫面，有許多話可以說，想要說，可到了嘴邊卻全部變成了兩個字。

        “好人。”

        毫不意外地聽到這個答案，余之螢什么也沒說，只是徑自看向了前方。

        不知何時望月郡升起了孔明燈，一只只乘著夜風扶搖直上。盛景與天上的月一同倒映入水中，被風一點一點吹開，模糊，最后消散。

        “方解，只要一直心存善意地往前走，便會發現我只是第一個對你好的人。”余之螢淡淡道，“往后遇到更好的師父與宗門時，你才該如今日般主動出擊，將其抓住。”

        方解困惑：“為什么不能是你？”

        似是早就料到了會有這么一問，余之螢又道：“因為現在的落英谷空無一物，無法再成為任何人的家。”

        說這話時對方的語氣真摯而又自然，方解愣住了。

        在什妄海時他一直聽說有個人守護著小世界，那日在商雪絨三人那里又知道了更多。在他的認知中，眼前這人和落英谷都是極其厲害的存在。當日在谷外他也確實被那靈氣磅礴的美麗地域驚住，所以此刻完全不能理解余之螢的話。

        方解想追問，可對方卻沒再給機會。

        余之螢道：“今日請你喝了青桃露，又一同看了萬家燈火。無論前塵恩與怨，我們都兩清了。”

        說完便朝著那團毛絨絨揮了揮手，他轉身走入人群，再也不管方解如何。習慣性地驅動乾坤袋內的飛行靈器，后知后覺自己現在已是個沒有法力的普通人了。

        望月郡并無靈獸可借，余之螢嘆出一口氣。攏著衣領往那來時的方向去，他打算去把馬車找回來，結果又看到了眼熟的小尾巴。

        冷月灌入喉不斷勾起嗓子癢，他扶住馬匹壓下了咳嗽的念頭，言語中有些無奈：“為何總是跟著我？”

        方解站在陰影里：“我不知道要去哪里。”

        聞言手上無意識地使了三分力，驚起馬兒嘶鳴，余之螢松開：“不是說要往前嗎？”

        方解低聲道：“你站的位置就是我的前方。”

        長風吹亂橋下清波，激起層層漣漪，余之螢望著地上那道頎長身影有些出神。

        須臾之后他抬起了眼眸，朝人淡淡一笑：“既無路可走，又心有不甘，那便去看看我有沒有騙你吧。”

        說著從袖子中掏出了個東西往方解懷里一扔，然后自顧自上了車。裁春一揮，馬蹄飛揚。

        方解怔愣地看向手里那方青色小印，上面刻著“落英”二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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