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第34章
余之螢說要重修便是真的重修,大婚之后莊笑晴與韓貞也知曉了,一時間兩人心頭皆是浮起萬千情緒。
這日天色晴明,幾人聚在房中商討關于治療的方案。余之螢聽著他們聲音隨意地靠在憑幾上,神情閑散。
韓貞:“要重新修行必得先將沉疴治愈,谷主的身體主要就是筋脈破碎與經年所積暗傷的問題。”
莊笑晴:“暗傷還好說,我們不缺靈丹妙藥。可就是這筋脈……”
方解皺眉:“筋脈怎么了?”
韓貞解釋道:“想要修復筋脈只有兩種選擇,要么重塑道體,要么運用靈力依照秘法進行滋養。”
前者方解很熟,因而也清楚知道師尊的身體絕對經不起那般折騰。
“秘法魔宮就有,這種方式也相對溫和。”莊笑晴嘆氣,“可谷主筋脈破碎得實在太厲害,靈力一進入體內便會流失。若想要有滋養效果,那只能不間斷輸送靈力以量取勝。”
只是磅礴的靈力乍然進入,還要存貯其中,以余之螢如今的凡人身軀不知何時便會承受不住,爆體而亡。而那些靈力對身體的沖擊又無比巨大,他會十分痛苦。
方解神色一下變得很難看:“既要賭,又要痛,難道就沒有更好的辦法了?”
莊笑晴和韓貞搖搖頭,這些日子翻遍了魔宮典籍也才找出這么兩個法子。
不過其實還有百年時間,他們可以再去其他宗門。若谷主不想驚動眾人,隨意找個說法應對過去便好了。
三人齊齊看向余之螢。
余之螢睜開了眼,言語輕快:“百年彈指一揮間,我總不能全用來等你們那些更好的法子。修真本就在賭,苦痛亦尋常。這樣的事與我從前所經的那些相比又算得了什么。”
韓貞與莊笑晴張了張口,似是還想再勸。
方解朝他的師尊看去。午后陽光盛然,萬籟俱寂,那雙桃花眼肆意而又慵懶地舒展著,滿是笑意盈盈。
他低了下頭沉默一瞬,道:“聽師尊的。”
莊笑晴臉上閃過不忍,又生出敬意。
韓貞拍了拍他肩膀:“那就依谷主所言,您先以靈力和秘法滋養,方道友在旁照顧,笑晴和我則會繼續尋找其他辦法。”
說著他又翻手拿出只紅玉戒指,表示只要將靈力存儲其間,保證充裕,再佩戴于身即可。
然后又遞出去一片玉簡:“方道友依照此法,每隔三個時辰便需為谷主梳理一次。”
方解接過,片刻便將其中文字牢記于心,然后向余之螢投去一眼,對方點了點頭。他將靈力存進戒指,然后走到人身邊屈腿半蹲了下來,輕輕為其戴上。
大量的靈力在這一刻入體。
“師尊,感覺如何?”
面對三人那滿是緊張的神情,余之螢笑了起來:“哪兒有這么快,要痛也得等一會兒。我昨夜睡得淺,這會困意上來了,你們可以撤了。”
莊、韓兩人一愣,繼而行禮退下。方解不愿意走,仍保持著那個姿勢目不轉睛地盯著。
余之螢抬眼見他模樣心中嘆息,這傻小子方才將靈力全部給出去,此刻下盤都不穩了。
“今日魔宮靈池開放,五百年才這一次,于修煉大有裨益。你過去吧,正好恢復恢復。”
“我可以吃補靈丹。”
方解從懷中拿出瓶藥,正要服用,卻被余之螢一把奪了下來。
“是藥三分毒,吃一顆積一次。貪圖此時之快,待到渡劫全都是穩穩的‘福報’。不準偷懶,我現在也不需你看顧,趕緊去靈池打坐。”
“我……”
“師尊的話也不聽了?”
方解見余之螢神情堅定,只好起身離開,只是一步三回頭,滿臉擔心。
余之螢好笑地把這糾結不已的徒弟目送了出去,然后在關門一剎那狠狠抓住憑幾,用力地閉緊眼,臉上顏色退了個干干凈凈。
自上次吐過血之后他的身體更虛弱了,連普通凡人都不如,因而就算是再細微的靈力進入體內也能引發劇烈疼痛,更不消說方才那么一大團。
余之螢咬住唇,憑幾上的手泛白,骨節泛青。那些靈力在筋脈之中流竄,膨脹,撞擊。來來回回,無時無刻,好像隨時隨地都要沖破桎梏。
手心冒出冷汗,濕得再抓不住。猝不及防地一個打滑,他趴在憑幾上呼出一聲。
難耐,但又隱忍。
余之螢感覺到自己的肋骨被那根又長又細的木條硌痛,但并沒有力氣撐起身子離開。大口大口地喘了一會兒,他咬著牙從懷里掏出小札,往地上扔去。
乖徒弟走時貼心地開了窗,彼時夏風陣陣,剛好可以就著翻閱。
風到哪里,就讀哪里,倒也挺有意思。
只是讀著讀著,他又開始走神。
也不知化身飛雪的時候是不是也這般痛?
要將身體盡碎成萬千點,那一刻的感受與爆體想必也相差無幾吧。唯一值得欣慰的大概就是神魂脫體而出后不再聯通五感,無論何時何地被風暴擊中都不會再痛了。
余之螢垂眸,忍不住又去想冰洲的神魂漂泊了多久才得以解脫?
希望時間可以短一點,畢竟那樣危險,又那樣孤獨。
忽然,一聲驚呼響起。
“師尊!”
方解還是不太放心,所以沒走兩步就折返了,結果一推門就看見這情景。他著急地沖過去將人扶起,想要抱去床榻。
“哎輕點……”余之螢軟了聲音,又費勁地用手指碰碰對方手背,“少動,一動就疼……”
方解一愣,被觸及的地方猶如過電般,他下意識停住了,然后眉頭緊鎖:“余之螢你騙我,說了不疼的。”
嘖,乖徒弟都多久沒有連名帶姓喊自己了。
余之螢目光看向別處,稍顯心虛:“當著笑晴和韓貞的面我怎么好說痛,為師也是要面子的。”
方解跪坐下來,聽到這話心里又攢了一包氣,頓時抿緊嘴唇:“那我呢?”
“你嘛自然不是別人,我也不怕丟面子。”余之螢呼出一口氣,又笑瞇瞇地看向了他,“只是你看到我難過便要難過,然后你難過我跟著更難過。我們這樣循環往復地折騰,多累啊。”
方解一怔。
他心疼,可竟又升起隱秘的甜。
方寸之間,不過轉瞬,竟有萬千情緒在心中走過一遭。方解喉結滾動,久久不知何回應,最終只能別過臉藏起了神情。
看到徒弟這樣,余之螢心中生出波瀾與柔軟。他慢慢直起身子,又緩緩趴在對方腿上,同樣將臉朝向了另一側。
方解從桌面反光看到了師尊的樣子,用力地握住了憑幾。
“師尊……”
“噓。方解,我知道你想說什么。”
余之螢睜著眼一眨不眨地看向窗外那片天,輕笑了一聲。
“上次我吐血時忘了教你,其實很多時候陪伴本身就是一種意義。”
“所以你并非無能,也很有用,比如此刻還可以給我讀兩頁書。”
方解先是心潮涌動,又愣在那里:“……讀書?”
余之螢轉過了頭,朝他彎起眼睛:“喏,就是地上那本。你撿起來隨意念兩篇吧。”
方解往那處看去,這才發現地上有東西。他認得,那是冰洲的小札。
師尊對自己向來予取予求,無論什么都能滿足,愿意分享,唯獨它不一樣。師尊總將其貼身攜帶,視如珍寶,這世上只有他一人能看。
可此時此刻卻愿意讓自己讀……
若非痛到極致,急需一些其他事情轉移注意力,他又怎會這般。
方解伸手觸及那本小札,明明沐浴在盛夏午后最熱的光里,卻還是沾滿了寒意。他在想師尊方才說自己陪伴在側是有用的,應當是真的。
但不及冰洲,也是真的。
余之螢發現徒弟發呆,于是喚了他一聲。方解回神,撿起小札隨意翻到某一頁讀了起來,語調平穩。
這一段寫的是冰洲學吹簫。
六出冰原就像什妄海,終年落雪,不分晝夜,無關晴雨。因此每逢雪霽初晴的日子余之螢都會特別高興。
某日沒有下雪,又恰逢百花盛開,這般難得的景象之下冰洲用冰削了一支簫。他坐在小螢石邊上,學著記憶里心上人的樣子擺弄了起來。
“可惜不如灼灼聰穎,曲不成調,鬼哭狼嚎。”
“冰原萬物為吾所驚,實在羞赧。”
“非……”
方解讀到這里忽然停了下來,他看到這段后面寫有另一行字,那飛揚瀟灑的筆觸與前面不同。
是師尊寫的。
他覺得喉嚨有些阻塞,于是又花了更多力氣才讓自己平順地讀下去。
“非也,非也。”
“君所奏之曲只應天上有,人間能得幾回聞。別有意趣,甚……”
“甚是可愛。”
余之螢閉眼聽著,體內疼痛確實緩了不少,也逐漸恢復一些力氣。這會兒聽到傻徒弟把自己批注的也給讀出來了,于是伸手抽走小札若無其事道:“不念了。”
方解的手還虛虛托在半空中,默了片刻,問:“那師尊還想做什么?”
余之螢想了想,忽然攀著他坐了起來:“方解,我們去抓呆頭鵝吧。”
“什……什么?”
“呆頭鵝,先前在陳素海和你說過的。”
方解遲鈍地點了點頭,示意自己還記得。
呆頭鵝實際上是魔界特產,當年余之螢的大師姐夏四照外出歷練路過這里碰上了它們,覺得這胖大的家伙絕對肥美,所以抓了幾只回落英谷要給大家嘗嘗。只是后來余之螢覺得它們雖然胖,但分明大智若愚,吃了太可惜,于是全部養了起來。
“來這里這么久還沒去看過它們,怪想念的。”說著他就拽著人袖子站了起來。
方解就這么被帶著往外走,等回過神來已經到了外面,趕忙抓住人停下。
“師尊,你的身……”
“方才我就是被擊了個措手不及,習慣一會兒就好了。”
說著余之螢就走到徒弟前,連跨幾步證明自己無礙。可方解還是察覺了那眉間一閃而逝的痛楚。
見人還是不太贊同,余之螢拉著手里那截衣袖晃了晃:“乖徒弟,為師如此堅強,難道不應當有些獎勵嗎?”
對著那雙含水的眼眸,方解忽然再也說不出任何拒絕的話。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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