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一更
師徒兩人回到魔宮之后就回房休息了,方解照例變回白狼的模樣睡在旁側。從前他還小,于是只能是小小一團被人抱在懷里。如今身形日長,師尊早已圈不住,于是改作了由他環著人。
望向懷里蒼白面容,上面還殘留有因為疼痛而沁出的冷汗,方解垂下腦袋溫柔地蹭了蹭,待聽得那呼吸逐漸平緩后他才起身。
吱呀一聲,門悄悄關上。
沉沉夜色中余之螢睜開了眼。
門外光芒閃過,熟悉的身影倒映在窗戶,方解一路朝東走去。
魔宮將整個東側地域都安排給了師尊和自己,說是看中哪間隨便住。不過他們向來住一塊,而自己其余時間都在靈池修煉,故而那些房間也都成了擺設。只是那日拿到雪晶之后他將其放在了其中一間屋子里,隔三岔五就要去看看。
揮袖點了個燈,方解抬起手動作,柜子上浮現出一圈符文。拂過陣眼,他打開門,里面端端正正放著個小盒子。
淡淡的瑩白色朦朧地環繞著,盒子晶瑩剔透,儼然可見其中浮著一粒袖珍精致的雪晶。只是那雪晶六個角逐漸消融,藏在其中的靈力正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流散而出。
“乖徒弟。”
靜謐中忽然響起聲音。
方解一驚,手中盒子不慎落地,響起清脆的一聲。
“師尊怎么在這里……?”
余之螢走了過來,俯身撿起給人遞去:“還說不是藏了寶貝?連我尾隨至此都未曾發現。”
說著又走向前,抬手佯裝出要打開盒子的模樣:“所以到底是什么?”
方解一把按住那只手:“給師尊的回禮。”
余之螢怔愣:“回禮?”
視線隨之下移,直到此時他才看清這是一只日月晶盒。顧名思義,往常它都用來存儲日月精華。
余之螢疑惑地打開,發現當中懸著粒雪晶。
雪晶是修真界難得一見的天材地寶,除了能夠煉制各類極品靈器外,其實它還有一個鮮為人知的用處——留影。
只是比起留影石,它能保存的時間實在太短暫了。眼前這粒便是,存貯其中的影像顯然開始流失,而那逸散的靈力竟然有著一道凜冽的冰雪氣息。
余之螢恍惚:“冰洲……”
“先前師尊委托韓道友前往什妄海取雪,偶然獲得了一粒雪晶。他原是讓我將其轉交給師尊,可我卻意外發現里面存貯著熟悉的靈力。”
“我不知里面具體有什么,怕師尊看了又像上回那樣傷心難過,所以就偷偷藏了起來。”
方解咽下自己的私心,喉嚨有些發緊。后來他反復搖擺,最終還是決定把東西給出去。因為比起自己,師尊更需要冰洲。
“這粒雪晶離開明霜雪后不再能吸收日月精華,凝結其中的靈力逐漸流失。我尋了日月晶盒來裝它,這樣師尊便不用擔心消散的問題了。”
言語間那些靈力飄到半空中,形成了模模糊糊的畫面。
茫茫無際的什妄海出現了一團冰藍色,它乘飛雪而來,在靈力風暴中左右沖撞,四處搖擺。
余之螢抬起手要去觸碰。
雖早已想到師尊模樣,可再次親眼目睹他對那人的在乎時,方解卻覺得比任何一次都要難受,于是隨意找了句托詞便要離開。
然而師尊仍然全神貫注地看著,甚至沒有聽到自己說話。
他別過臉,幾步走到了門口,卻又停在那里回頭望了一眼。師尊的眼尾不知何時泛出淡淡的紅,嘴唇抿緊,整個人如同風中紙鳶,好似隨時命懸一線,搖搖欲墜。
方解用力握緊了門框,離開得太過艱難。
余之螢望著那逐漸清晰的畫面陷入長久失神。
前些時候他還在想,冰洲的神魂離體后在這世上漂泊了多久才消散。如果可以,他希望天道垂憐能讓這時間越短越好。
可誰能想到,原來用了將近三萬年的時間。
居然有這么久啊……
伸出的手指一下就穿透了光團,余之螢縮回來,扶住身后桌子跌坐了下來,幾乎不敢置信自己親眼所見。
冰洲在生命最后一刻將神魂托身飛雪,然后就這么一路飄搖,直至最終回到什妄海。那片雪又藏進一朵含苞待放的明霜雪之中,以此避開靈力風暴。
而在漫長的等待中終于迎來了明霜雪即將開放之際,一隊遷徙途中的玄冥天狼意外被卷入什妄海,離開前它們拋棄了一只剛出世的孱弱后代。
那頭小狼崽倒在明霜雪旁,咽下了最后一口氣。恰逢此時,花開了。于是冰洲的神魂就這樣輕輕地掉下來,又那樣巧合地落到它身上。
然后,方解睜開了眼睛。
機緣巧合之下雪晶無聲地記錄了這一切,而冥冥中仿佛天定一般,最終它由方解送到了余之螢手中。
彼時月華如水,如夢如幻,在這剎那各式各樣的往昔情景一一浮現。
他們在什妄海因明霜雪初見。
他的道體資質奇差無比,可神魂又無比強悍。
他總是追著自己,他和他如此相像。
他……
余之螢又猛地想起那日在空冢前拜師,天雷陣陣。當時的困惑此時全有了解答,難怪,難怪要天道不容。
這世上又有誰會自己祭拜自己。
握在桌子邊緣的手仿佛要下一刻就要嵌進去,余之螢感覺自己的一顆心倉皇而又緩慢地跳動起來。
一聲,兩聲,三聲,從慢到快,最后震得整個胸腔發麻。
撐著身體站起來,他急匆匆地環視四周:“冰、方解,方解……”
可房內并無人回應。
余之螢往外走去,衣袖飛揚。他順著屋子一間間找,卻發現從前時時刻刻都在身邊的人現下竟遍尋不得。
天地偌大,夜色惶惶。
一手攀在房門上,余之螢急促地喘息著,終于在那燈火闌珊處尋見了熟悉的身影。
他迅速走過去推門而入,正要喊人,可一抬眼看到對方趴在了桌上。屋內環繞著清冽的酒香,正是當日自己所贈的四季筑基酒。
方解閉著眼,臉色微紅。
余之螢的心跳一緩,走到人身邊輕聲道:“這么淡的酒怎么也能喝醉了啊……”
垂落的頭發被夜風吹到了臉上,似撓癢般拂動。方解抬起手抓住,又放到心口處,含含糊糊地回道:“難、難過。”
余之螢怔忡,又問:“難過什么?”
方解沉默,搖著頭換了個方向趴。
伸手撫摸著那半邊臉輪廓,亦如萬族之劫結束那日撫摸空冢的輕柔而又緩慢,余之螢指尖發顫。
所以他是因為自己的病痛喝成了這樣?
他呼出了一口氣,心道可真是個傻子,然后無法控制地俯身抱住了這個傻子。
迷迷糊糊中方解聞到了藥的苦香味,又被納入微涼的懷抱。他感覺到了對方在抖,于是問:“師、師尊……冷嗎?”
話音未落他就放開了方才握住的頭發,轉而伸手把人抱緊:“給你暖暖。”
余之螢猝不及防靠到了人肩頸處,又如他們每晚相擁那般,很快被溫暖與安全包圍。他的眼眶一酸,閉眼別過了臉。
脖子上劃過冰涼觸感,激得方解一縮。他不知道師尊怎么了,于是想用鼻尖去碰余之螢的臉確認,可卻被兩條手臂緊緊摟住。
他的腦子很渾,身體很重,他真不開眼,又很著急,最后干脆一只手攬著人站了起來。可是腳步虛浮,一個不慎便向下倒去。
余之螢感覺后腦勺被人托住,耳邊只聽到重重一聲身體和床板撞擊的聲音,然后方解輕輕撫著他后背,一下又一下。
“沒事,不怕冷……”
“灼灼,不難過了……”
從年少至今日,從前世至現時,整整一千零六十八萬個日夜,余之螢在這霎時想起了無數往事。
他原以為一生再不會有人知道這個名字,也不會有人這樣喚自己,直到看到小札中那一句句無聲的“灼灼”。他也曾想過若冰洲活著,說這兩個字時又該是個什么樣子。
原來是這樣。
方解感覺到人一直沒說話,下意識擔心起來,正想迷糊地問,卻忽然被困在了一個狹小的空間里。
……是被子?
“師,唔——”
余之螢吻上去,一顆眼淚滾進了兩人唇縫。
方解驀然睜開了眼:“師尊……?”
余之螢:“戒指沒有靈力了,我向你討一點。”
方解又被醉意勾走,模糊地依言渡了過去,甚至無師自通地含住了那片柔軟。
靈力在二人之間流傳,很快又被忘記。窗外月色當空,澄澈蕩漾,樹影搖曳且婆娑,天地間響著幽幽纏綿的細小之音。
余之螢躺到了一邊,手臂遮住眼睛,胸膛不受控制地起伏著。他又偏過去看向那張已經睡著的側臉,眉眼染上無盡笑意。
一夜難眠。
翌日天明,方解宿醉醒來,只感頭痛異常。皺眉按壓太陽穴時望見空蕩蕩的身旁,他恍惚地摸了摸嘴唇,不受控地回憶起昨夜。
自己怎能借渡靈力再次輕薄師尊?
是夢吧?
可一切又是那樣真實,還是師尊主動……
施術潔凈后推門出去,院中站著幾人正在商量事宜。方解恰好與余之螢四目相對,耳根瞬時一熱。
見師尊并沒有什么反應,他又想果然是夢吧。一時間心中又是放心,又是難以言明的遺憾與失落。
方解垂頭沉默不語,自己真是無可救藥了。
韓貞:“方道友來得正好。前兩日笑晴出去了一趟,借著丹道大會的名頭尋得了兩個新的治療方案。我們正在和谷主討論用哪一個。”
方解神色一正,迅速走了過來:“請說。”
韓貞:“谷主原型為一塊螢石,其道體也由此演化而來。若能再尋得一塊同類的螢石,便可直接借此重塑道體。”
“只是天地間天然帶有火靈根的螢石極其難找,通常只有在大型火山附近才有。本來浮元的火山數量有限,可萬族之劫后地貌驟變,無數火山拔地而起。”
“因此若要采用此法,那便要走遍天下,摸遍每一塊石頭,這樣實在是太耗時間了。”
方解皺眉:“另外一個法子呢?”
莊笑晴道:“第二種方法就顯得靠譜多了。尋常修士渡靈力多少都會產生排異反應,只是大家身體強健,故而可以忽略不計。”
但余之螢情況特殊,所以才會痛苦無病,前期或許還能忍受,到了后面那疼痛不知還要翻多少倍。
不過只要能保證靈力完全同源,就可以繼續采用秘法滋養筋脈。而眾所周知,雙修時為了保證水乳交融,彼此受益,那靈力是完全同源流轉的。
莊笑晴一邊高興一邊懊惱:“我們之前怎么就沒想到呢,要不是那合歡宮老祖提起這事,我差點就給忘了。”
“這兩辦法一看就肯定選后者,是吧韓貞?”說著他就掐了一把道侶的腰。
韓貞的神奇看起來有些尷尬,雖然很高興找到了好辦法,但無論是說服谷主還是方道友雙修,感覺聽起來都很離譜……
但為了大家好,他深呼吸,決定先從比較容易的這位著手勸服。
結果還沒講,就聽到方解出聲:“我去找螢石。”
韓貞與莊笑晴一愣,齊齊看過去。
余之螢怔然,笑意停在眼中,張了張口似要說話卻被人打斷。
方解:“百年內我必歸來。”
不待余之螢有所回應,莊笑晴先甩開韓貞拉扯的手上前一步,道:“方解你腦子有問題?為什么不選第二條路?”
方解只是垂下了眼睛,不再解釋。
(https://www.dzxsw.cc/book/73318209/31632420.html)
1秒記住大眾小說網:www.dzxsw.cc。手機版閱讀網址:m.dzxsw.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