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粥小菜養(yǎng)胃又果腹，一碗熱粥吃下去，整個人都舒適暖和起來。吃飽了人的精神也好了很多，雖然還處在驚懼之中，好歹能正常說話交流了。

        經(jīng)過兩人一番交談，迎春得知這姑娘名叫二妞，今年十三歲了，正是縫補店李婆子的兒媳婦。她告訴迎春臘八這天，自己因白天縫補衣服拿了太久的針線，做飯的時候有點手抖，不小將把一碗臘八粥摔倒了地上。這下可是激怒了婆婆，拿起雞毛撣子劈頭蓋臉打了一頓不說，還不許她吃晚飯。

        二妞抽抽搭搭的哭著說：“婆婆說我是不想干活故意摔了碗糟蹋糧食，這碗粥本來就是我的晚飯，既然我故意糟蹋那索性也別吃了。”

        她抹了一把眼淚：“我一整天都沒吃過什么東西了，只早上喝了半碗昨日剩下的稀粥，本以為婆婆念著今日過節(jié)，會許我喝一碗臘八粥的，卻沒想到……”

        二妞畢竟還是個孩子，說道傷心處嗚嗚咽咽的哭個不停。迎春嘆口氣心道：這萬惡的舊社會啊，眼前分明還是個小孩子，嘴里卻一口一個婆婆婆婆的，一副小媳婦的口吻，真是讓人不適應。迎春柔聲問她：“那后來呢？后來是又發(fā)生了什么嗎？你又是怎么出現(xiàn)在我門前的呢？”

        二妞抹了抹眼淚，眼中閃現(xiàn)出痛苦的神色，同時臉上也出現(xiàn)了恐懼和抗拒的表情，看來當時發(fā)生的事情讓她很害怕、抵觸。迎春安撫的拍了拍她的背：“別怕，別怕，已經(jīng)都沒事了。這里沒有人會傷害你。”

        二妞猶豫了很久終于開口道；“后來我干完活就回了柴房，可是我又冷又餓實在睡不著。就在我餓的難受的時候，忽然聽見有人在窗外小聲的叫我，原來是我公公，他給我送來了一塊餅子，讓我趕緊吃，還說，還說讓我不用害怕。”

        迎春哦了一聲，順口說道：“那你公公人還算不錯哈，平時你婆婆打你的時候他會攔著吧？”

        誰知二妞聽了這話忽然臉漲的通紅，眼中憤怒遮也遮不住，她語氣生硬的說：“我公爹從來不管這些事，家里都是婆婆做主。”

        迎春察覺到她的神色不對，覺得這里可能有什么隱情，追問道：“那后來呢？后來發(fā)生了什么？”

        二妞仿佛一個字一個字往外蹦一樣，異常艱難的說道：“后來，后來我實在太餓了，就三口兩口吞了那塊餅子。哪，哪知道……”

        說著說著二妞忽然蜷縮成一團抱著自己哭了起來，迎春心里有一種很不好的預感，見到二妞這么痛苦，忙把她攬在懷里安撫她說：“不怕，不怕，都過去了，一切都過去了，先不要說了，你剛醒過來一定還很累，再躺下休息一會兒吧。”說著扶著二妞躺下，然后起身準備出去。

        二妞卻忽然十分激動緊張，她一下子從炕上翻下來：“姐姐你不要把我送走，求求你了千萬不要把我送回去，我不回去！我，我都告訴你，姐姐求求你了。”

        迎春為難的看著跪在地上的二妞，她真的很同情她的遭遇，對李婆子這種虐待兒媳婦的行為可以說是恨得牙根癢癢。可是她同時也知道這件事她真的無能為力。如果二妞是個孤兒乞丐她大可以收留她，退一步哪怕她是誰家的奴婢她也可以爭取給她贖身，可是她父母公婆丈夫俱全，這件事怎么也輪不到她來插手。

        雖然說報了案，但是當時迎春以為二妞是哪家的仆人，這世道虐待家仆其實是違法的，但是虐待兒媳婦這個卻算家務事，官府會不會管真的不好說。更何況二妞還沒有娘家人撐腰。哎，也是悲哀，兒媳婦還不如一個買來的奴仆有人權呢。

        迎春收留她在此待上兩天已是極限了，時間再久只怕就要被告?zhèn)�拐帶良家女子的罪名了。可是，可是真的要將她送走嗎，看著這個瘦弱的讓人心疼，猶如一個失去母親的小獸一般嚇得瑟瑟發(fā)抖的女孩。迎春的心萬分糾結，送她走無異于親手把她推入入火坑。

        迎春愁眉緊縮，她將人連拖帶拽的扶起來：“你要在動不動就這樣我可是要生氣了，旁的事先不要想，先把身體養(yǎng)好吧，其他的事咱們慢慢再想辦法吧！”

        明知沒什么希望迎春還是忍不住問了一句：“你家里知道你在婆家的情況嗎？”

        二妞沉默了一會兒，然后僵硬的點了點頭：“剛開始的時候我挨了打跑回去兩次，可是娘不讓我進門，她說嫁出去就是別人家的人了，讓我好好聽婆婆的話，我不犯錯就不會挨打了。”

        迎春心里罵了聲娘，這是什么狗屁邏輯，典型的受害者有罪論。迎春心想這要是自己親生的難不成也會這樣心狠，不過因為是沒有血緣關系的繼女罷了。這后娘倒也不算稀奇，只是這親爹卻實在是太可惡了。

        迎春心里的憤怒、悲哀、同情等等不一而足的情緒一浪高過一浪。她也不知道怎么了，就是特別特別的同情二妞，特別想幫幫她。也許是想到了剛到這個世界的自己吧！那時的她，無助、彷徨、急于擺脫嫁入虎口的命運，卻無計可施無路可走。

        如掛在枝頭的風中秋葉，如隨波逐流的江中浮萍。無依無靠，甚是凄涼。迎春嘆了口氣：蕓蕓眾生，世人皆苦。

        迎春這次沒有在敷衍，而是盯著二妞的眼睛一字一句認真的對她說：“我是沈記小食店的老板，我的店鋪離你婆婆家很近，昨晚你暈倒在我的店面門口，我見你可憐便將你帶回家中。我會盡量治好你的病，也可以讓你在我這養(yǎng)傷，可是咱們非親非故你是不能一直住在這里的。”

        “我會盡我所能的讓你在這養(yǎng)好身體，可是你要做好準備，你還是要回去的，接下來的時間你可以想想你以后的日子要怎么辦。如果有什么需要的，我可以盡量幫你。”

        迎春說完之后也覺得自己很殘忍，可是這種事情實在是沒辦法，她不想說謊話，答應二妞讓她留下來最后卻做不到。有了希望之后再失去，遠比從來沒有希望更加讓人傷心。

        而且二妞也應該為自己的將來負責，她可以因為同情給二妞提供幫助卻不能代替她做出決定。人生的路必須要自己去走。

        二妞愣了一會兒，然后瞬間哭了出來，她不是那種放肆的痛快的哭泣，而是以一種煎熬的，隱忍的，壓抑的方式在不停的啜泣。似乎是憋得狠了，二妞手捧著心口眉頭緊皺表情痛苦。到最后她整個人身體不受控制的抽搐著，這樣的哭法真是看得人心疼不已，苦澀難耐。迎春心里很是不忍，她輕輕拍了拍二妞：“不要哭了，以后遇到難處可以來找我呀。”

        二妞哭得氣息不穩(wěn)，抽噎不止，最后她以一種近乎決絕的心態(tài)哀求迎春：“姐姐，我，我不能回去，我不要回去。我公公他，他，他不是人，我要欺負我……”

        迎春驀的睜大了雙眼：“什么？你說什么？”

        二妞此時已然是報著豁出去的心態(tài)了了，她有一種直覺或者這是自己唯一一次脫離苦海的機會。要是錯過了，也許自己這輩子都要在那個爛泥潭中掙扎直至被完全吞沒。

        她聲音低低卻又語氣堅定的說：“大概是從一年前開始吧，公爹時常對我動手動腳的，我開始沒有在意。實在是公爹之前都表現(xiàn)的很和氣，婆婆脾氣不好動輒就會打罵。公爹卻時常會出言為我說情，我一直把她當成值得尊敬的長輩。”

        “可是后來，嗚嗚，后來他卻越來越過分。一開始是碰我的手，后來是肩膀胳膊，甚至有一次，他，他……”二妞說的十分艱難對她來說這些事實在是太過不堪，訴說這些對她來說實在是一件十分痛苦污穢的事情。

        迎春打斷她：“不用繼續(xù)說了，我都懂了。”

        二妞感激的看了迎春一眼，而后又鴕鳥般低下頭，她繼續(xù)說道：“臘八節(jié)那天晚上，婆婆睡下后公公悄悄的來找我，我心里其實十分害怕，我不想理他。可是，可是我實在是太餓了，就吃了那個餅，他就想要脫我的衣服。后來婆婆被吵醒了，看到這些就過來打我，說我下賤連自己的公公也要勾引。”

        “我實在被打的受不了就跑了出來，可是，可是我沒有地方可去，又怕公婆把我抓回去。我就躲在角落里等他們都走了才出來，后來我，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就在您家門前暈倒了。”幾次哽咽停頓之后，二妞終于將事情的始末都說清楚了。

        迎春氣的雙拳緊握，太陽穴一突一突的跳，好半天才恨聲說道：“想不到世上竟有這樣黑心臟肺，沒有人倫的畜生。”

        又說又哭的一番折騰，二妞此刻已是精疲力竭了，她說完之后整個人似被抽走了魂魄一般，不一會兒就半昏半睡的沒了意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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