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第六十三章
在他的記憶中, 太子并不是這樣的人,幼時他們曾一起讀書習字,是太子告訴他要建立一個讓百姓安居樂業的大興, 為何現在的他會是如此?
支持他的那些臣子究竟知不知道太子已經不是當初的太子了?沈譽究竟知不知道他營中的傷病和新兵都去了何處?
大概是不知的吧,一個小兵的去處,怎么也驚動不了一軍主帥。
他看著行軍路上的將士們, 心中升起悲涼,這些人跟著自己,可知道是來送死的?
他是想要在登基后撤銷后備營, 卻不是以生命為代價, 有些人必須要死, 但有的人, 可以活!
出發時父皇給了他解決匪患的時限,他也不得不答應,可現在這幅情景, 不顧將士們的傷病再繼續前行,只能讓更多的人喪命。
江鋒看出了李彥逐的心思,雖于心不忍還是提醒道:“殿下, 朝廷撥付的軍餉給那些傷病士兵治療風寒花了不少, 若大軍暫停行進,恐怕回朝時會沒有糧餉, 屆時, 就怕將士們會去搶百姓的。”
李彥逐沉思片刻道:“去請劉將軍過來。”
劉信遠在邊疆,對李彥逐的事只知大概, 回到上京后, 才詳細了解了一番。
當然, 十五歲到十八歲李彥逐風光無限的三年, 如今總會被人一言帶過,更多的則是談論他回朝后有多病弱,有多窩囊。
他帶著偏見,根本不相信這樣一個人能剿匪。
所以,他十分不明白陛下為何要派李彥逐剿匪,更不明白為何讓后備營跟隨。
左思右想后,得了兩個結論,要么陛下在給李彥逐機會,要么就是要棄了。
果然,不論是皇家之爭,還是皇家的考驗,他們這些人都是犧牲品。
聽到傳令說李彥逐要見他,大概能猜到是什么事,這兩天兵力未戰先損,本就沒什么勝算,這樣一來,更不可能贏了。
他倒要看看李彥逐會怎么做,來到營帳中,他拍拍身上的雪,“老天爺這是讓我們知難而退呀。”
李彥逐走到劉信身邊,鄭重說道:“劉將軍不愿剿匪,今日我便成全你。”
劉信一臉懵,忙問:“殿下這是何意?”
李彥逐道:“我思慮了很久,不能再有人因這場大雪死去了,這些傷病的士兵不能再繼續行軍了,可大軍不能因為他們停下,誤了剿匪的期限,就是違抗圣命,還是得死。”
他看了一眼外面依然在下的大雪,“你清點一下人數,帶著傷病的士兵留在此地,我會拿出一些糧餉給你們,你管束好他們,別去騷擾百姓,若糧餉不夠,就派人來北地,我再給你們銀子。若剿匪僥幸勝利,我便來與你匯合,我們一起回朝復命,若我死在了剿匪之地,你便帶著他們前去復命。”
李彥逐從懷中拿出一封信交給劉信,“屆時你將這封信交給父皇,一切罪責由我來承擔,可保你們平安。”
劉信越聽心中越發燙,李彥逐竟然愿意如此做,那些傷病士兵對于大多主帥來說就是可以丟棄的無用之人,糧餉珍貴,他卻愿意拿出糧餉來救他們。
他一直認為,出征作戰一切都是為了勝利,傷病是最容易被拋棄的,從沒有哪一個將帥如此為這些人考慮過,在他們心中除了勝利就是勝利,為了贏得一場戰爭,有時候可以不計一切代價。
突然他很想知道,六年前那場戰事究竟是怎么回事,可之前他如此看待李彥逐,現在還真有些問不出口。
劉信猛然間想到了什么,不由說道:“三萬大軍,這一路本就寒冷,已經有很多人生了病,又遇了這一場大風雪,如今只剩下兩萬多人,若是再讓有傷病的士兵留下,殿下能帶走的也就不足兩萬人了,聽聞匪患雖只有一千多人,但易守難攻,且個個狡猾兇悍,能以一敵百,攻打時,僅是山上滾落的大石塊就能讓不少士兵喪命。”
他苦笑道:“若是飛騎營的精兵剿匪自然不在話下,可后備營……恐怕都是去送死的。”
李彥逐也苦笑道:“我本也沒想著能回來,你們又何苦跟著我去送死,作為將士,還未上過戰場就死在了他鄉,未免太可悲了。”
他真誠的看著劉信,“如果可以,你多留下一些人吧,那些山匪,不是人多就能取勝的,山匪需剿,但不是如今這么個剿滅法。”
如何剿滅,他需到了北地細細勘察后,再做打算。
劉信心中充斥著一團火,此時的他看著李彥逐,已經不再是那個窩囊懦弱的皇子了,而是心懷仁義的將領,他單膝跪地,抱拳道:“殿下,末將不愿留下,末將愿隨殿下前去剿匪。”
李彥逐明白,此舉已經讓劉信改變了對自己的看法,但他做此事并非是想讓劉信對自己信服,而是真心實意的不想讓這么多人跟著去喪命。
他扶著劉信的雙臂,想讓他起身,“你留下吧,我知你家中還有妻兒和老母。”
劉信并不起身,繼續道:“北地發生匪患的地界在榆縣,那里四面環山,山匪就在其中的北山上,山體陡峭,山路崎嶇,別說是攻了,僅僅是攀爬上去,恐怕就得喪失兵力了,而且沒有人帶路,很難找到山匪的聚集地。”
李彥逐有些驚訝,這個劉信嘴上總是說走走樣子,其實還是做了一番準備的。
“劉將軍先起身再說。”
劉信又道:“殿下是同意末將一同前去了嗎?”
李彥逐啞聲。
劉信很是鄭重地道:“此次剿匪殿下需要末將,早年間末將還是小兵時曾鎮守榆縣,只是我改過名,并沒什么人知曉這段經歷,且此時榆縣守城將領同末將是舊友。”
李彥逐當真是有些驚訝的,劉信曾經鎮守榆縣,是他沒有想到的,在知道后備軍隨他剿匪后,也曾讓江鋒調查了劉信,許是調查時日短,并不知他還有這段經歷,或許就如同他所言,這段經歷是不被人知的。
現在看來,老天爺對他也沒有壞到不可理喻,還是給他留了一線生機。
“好!就依將軍,若此次剿匪功成,將軍乃是頭功!”
劉信這才起身,“末將不敢居功,末將之前對殿下無理,還請殿下原諒。”
其實,這許多日相處下來,李彥逐和他想象的大不一樣,剛開始他覺得是個病秧子,后來除夕之夜,李彥逐揭了他傷疤的同時,也讓他了解到李彥逐至少不是個貪生怕死的懦夫。
除此之外,行軍這一路,李彥逐張弛有度,體恤將士,并無皇子的氣焰,也沒有旁人所說的窩囊之感,反而有些心中有江河的氣度。
再加之今日,劉信更加確信,相比于其他兩位皇子,李彥逐更應該登上那個至高之位。他一直都忘了,人們也都忘了,如果六年前那場御駕親征得勝而歸,現在的東宮會不會已經易主了。
李彥逐拍了拍他的肩頭,“將軍過謙了,如今我們一道,為榆縣百姓謀太平。”
劉信重重點頭,“末將愿追隨殿下。”
從營帳出來,劉信清點了傷病的士兵,傳達了李彥逐的軍令,讓自己的副將帶領這些人留在原地。
至此,三萬大軍,還有不到兩萬人,李彥逐帶領著他們繼續前行。
又行軍整整一月才來到了榆縣。
榆城的縣令和守城的將軍早早在城門口迎接,這里天高皇帝遠,對于上京的事并不了解,得知領兵的乃是皇子,都感到十分驚訝。
剿匪一事,通常都是由守城軍隊來做,最多也就是周圍守城將士前來支援,除非是匪患成了一定規模,形成了叛亂,朝廷才會派兵前來鎮壓。
就更別說是皇子親自領兵了,縣令張德順頭上冒了汗。
榆城地處偏遠,縣令張德順寒窗苦讀高中進士,恰逢當時榆城縣令病故,朝廷派他接任已二十余載,除了科舉那幾日便再也沒見過上京的繁華了,更沒見過比主考官還高品階的官員,加之心懷有鬼,他不敢抬頭。
看了一旁的守城將軍徐勤,張德順心頭更加發虛,前幾日他收到了吏部侍郎的親筆書信,讓他在此次朝廷剿匪時從中做梗,和派去安插在山匪中的奸細里應外合除去主帥,定不能讓他活著走出榆城,且這件事不得告知旁人,否則不但要了他的腦袋,還會要了他妻兒的性命。
還允諾他,若事成,定然調他到上京任職,給他享不盡的榮華富貴。
當了這么多年縣令,他做夢都想帶著妻兒去上京見識見識,況且這件事也容不得他說不。
只是沒想到此次前來的人是六皇子,稍作思索他便知曉,這是一場皇權之爭。
他不知道此次要謀害六皇子的究竟是太子還是五皇子,也不知道在如今的剿匪隊伍中有沒有細作,又有多少,只知山匪中安插了不少細作,會有人同他接應,他的一言一行也暴露在對方眼中。
這真是他這輩子做過的最危險的事了。
只希望一切順利,他能調任上京,全家一起享受榮華富貴。
李彥逐從馬車上走下來,審視著迎接他的一隊官兵,眼神犀利。
張德順抖抖索索看向李彥逐,見他雖不魁梧,可身上的將帥之氣壓制感強烈,慌張到舌頭打了結。
“下官,恭,恭迎六殿下。”
李彥逐的目光掃過張德順,這人賊眉鼠眼,眼神躲躲閃閃,他很是不喜,并未給他回應,而是將目光停留在徐勤身上。
徐勤忙上前道:“末將徐勤,見過六殿下。”
此人說話不卑不亢,目光堅毅坦蕩,李彥逐帶兵打仗見過很多將領,初見徐勤他很滿意。
李彥逐給了身后跟著的劉信一個眼神,劉信頷首上前,來到李彥逐身旁,對仍舊保持著躬身行禮的徐勤說道:“徐兄別來無恙。”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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