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章 第七十八章
之前他或許會直接告知父皇他想要的答案, 但如今他明白，愛慕一個人是何種心情，父皇若曾真心愛過母妃, 就不會對他說的這些話無動于衷，其實原不原諒已經(jīng)不重要了，重要的是母妃心里不論多么恨父皇, 都無法割舍這份情感。
他就是要父皇更加愧疚！
皇帝坐在龍椅上，沉默許久才道:“你可知朕為何疏遠(yuǎn)太子？”
李彥逐不知父皇為何這么問，思索片刻道:“其實兒臣這幾日既歡喜又惶恐, 歡喜父皇愿意讓兒臣時常入宮陪伴, 能讓兒臣盡孝道, 又因自兒臣從召國回來后, 父皇似是不愿看見兒臣，兒臣十分惶恐。至于太子，皇兄為父皇分擔(dān)朝政, 又對父皇極為孝順，很得朝臣贊賞，若是因為兒臣讓父皇疏遠(yuǎn)了皇兄, 還望父皇今后多親近皇兄。”
“太子他孝順？”皇帝冷笑一聲, “想必云林寺后山的巫蠱之事你也聽說了，你說說他們二人究竟是誰要詛咒朕？”
原來是因為此事, 皇帝生性多疑, 他設(shè)下此局就是想讓他們?nèi)吮舜松伞?
“兒臣不知。”
皇帝道:“此事到今日朕還心有疑惑，究竟是誰陷害誰, 又是誰要詛咒朕早死！”
將五皇子貶為庶人, 是李彥逐沒有想到的, 看來他高估了皇帝對五皇子的父子之情。
巫蠱之禍的可疑之處就在于, 分明是五皇子前來稟告的，挖開作法之地后，出現(xiàn)的草人偶里，卻有著太子的生辰。
究竟是五皇子做了局，太子事先知道了，于是將計就計，將自己的生辰草人偶也放了進(jìn)去，還是原本就是太子想要詛咒皇帝早死，讓五皇子知道了，事情暴露，太子這才將自己生辰草人偶也放了進(jìn)去誣陷給五皇子？
其實這很好判斷，只要看草人偶的新舊就好，所以，李彥逐故意讓了悟禪師放了一個稍新一些的草人偶當(dāng)作太子的。
只可惜當(dāng)時皇帝正在氣頭上，又是個深夜，皇帝根本沒多想，在看到那三個草人偶時，怒意占據(jù)了理智，貶了五皇子為廢人。
由此可知，在此之前，皇帝肯定已經(jīng)對五皇子諸多不滿，才會在當(dāng)下做出那樣的判斷。
太子之所以自小被立為太子，定是被皇帝看中的，而五皇子不論從行事作為，還是處理朝政上都比不上太子，靠著皇后母家的支持，這么多年一直同太子爭奪皇位。
其實，若皇帝想改立五皇子為太子，早在現(xiàn)皇后登上后位不久就改立了，又何苦這么多年過去了，五皇子絲毫沒有撼動過李彥屹東宮主人的位置。
皇帝不是沒想過換太子的，那場召國之戰(zhàn)本意就是為了得勝回朝后，用赫赫戰(zhàn)功讓李彥逐名正言順入主東宮，只不過那場戰(zhàn)事……成了皇帝心里無法逾越的噩夢。
之所以不去管兩個兄弟之間的爭奪，也是皇帝考驗太子的一種方式，只可惜，他沒看到太子的智慧，只看到兩兄弟不斷展露的卑劣品質(zhì)。
太子刺殺六兒，他雖已經(jīng)讓人查清，但為了大興國皇族的臉面，還是選擇隱忍不發(fā)，但隨著他的身子一天不日一天，兩兄弟爭奪皇位越來越肆無忌憚，直到巫蠱事發(fā)，讓他徹底寒了心。
兩個人不論是誰陷害誰，還是真的有人希望自己駕崩，都讓他無法忍受！
不過還好，老天有眼，他的六兒，他曾經(jīng)器重的六兒治愈了怪疾，又剿滅了山匪，而那場召國之戰(zhàn)，他也該釋懷了。
李彥逐并不知皇帝的這些心思，所以也猜測不出皇帝這么問他是何意，不敢亂說話，跪下道:“父皇息怒，父皇洪福齊天。”
皇帝道:“起來吧，這幾年，你吃了太多苦。時至今日，你對那場召國之戰(zhàn)可還心存怨恨？”
李彥逐道:“兒臣不敢。”
皇帝笑笑，“不敢不代表沒有，從你遭遇刺殺生死未卜那日開始，朕才明白，不該再逃避了，巫蠱之事后你怪疾的治愈，或許就是上天在告訴朕，是時候面對了。”
李彥逐沒想到皇帝會如此說，他緩緩抬頭，看見自己父皇愧疚的神情時，只覺心中奔涌著暖流，那些跟隨他作戰(zhàn)死去的將士們，終于可以瞑目了。
“父皇，兒臣代死去的將士們叩謝皇恩！”
七年前的那個秋季，召國來犯，皇帝決定御駕親征，大軍抵達(dá)兩國邊境，天空忽然刮起了大風(fēng)沙，滿天霧霾，連幾尺之外的人都難以看清，李彥逐和身邊的幾位將軍提議等風(fēng)沙停了之后再對戰(zhàn)，但還有一些將軍認(rèn)為此時正是進(jìn)攻的最好時機，我軍是順風(fēng)，大軍可以順著風(fēng)沙，殺敵方措手不及。
皇帝采取了后者的建議，但這場戰(zhàn)爭，老天爺似乎格外青睞召國，幾天的大風(fēng)沙塵，到了兩軍對戰(zhàn)的那一日卻變了風(fēng)向，本來是順風(fēng)的大興軍隊變成了逆風(fēng)，將士們寸步難行，風(fēng)沙吹入眼中，無法作戰(zhàn)，可召國由逆風(fēng)變了順風(fēng)，不費多少氣力，就取得了勝利。
大興死傷慘重，李彥逐和幾個將士為了保護(hù)皇帝身受重傷，李彥逐也被召國生擒。
等風(fēng)沙停了，戰(zhàn)場上已然是尸橫遍野，血流成河，五萬大軍幾乎全軍覆滅，皇帝被困在一個小山谷中，遲遲等不來援兵，進(jìn)也不是退也不能，別無他法，皇帝只能送去了和解書，用千匹戰(zhàn)馬黃金萬兩和六皇子為人質(zhì)，換得停止戰(zhàn)事。
這場敗仗，太過慘烈，皇帝認(rèn)為是他人生中的污點，是不想面對的失敗，是此生最大的恥辱。
他不愿承認(rèn)自己的錯誤，就將此事怨怪到李彥逐頭上，怪他沒有堅持自己。
回到上京后，他讓生還的將領(lǐng)們?nèi)啃都讱w田，并命令所有人對這場戰(zhàn)事閉口不談。
李彥逐回京就好像再次昭示著他決策的失敗，提醒著他人生中的污點和恥辱，讓他不愿意再面對這個兒子。
可每當(dāng)那場戰(zhàn)事入夢，他便覺得上萬冤魂都在向自己索命，這近七年以來，他沒有睡過一個安穩(wěn)覺，沒有一刻不懊悔那天的決定。
或許是老天對他的懲罰，讓他身子一天不如一天，尤其是在巫蠱事發(fā)之后，更是感到身體疲倦，就連方才和李彥逐對弈，他都困倦地險些睡過去。
這個大興朝，他該交到誰的手中，心中已有了定論。
“彥逐，那些卸甲歸田的將領(lǐng)都曾跟著你征戰(zhàn)疆場，你去將他們都找回來吧。”皇帝閉上了眼睛，“朕累了，你退下吧。”
“是。”李彥逐退出了御書房。
走在宮道上，李彥逐的胸中蕩漾著熱流，七年前的那場戰(zhàn)爭，他終究無法釋懷，每每想起，都會怨自己當(dāng)初為何不再堅定一些。
而他重傷之后，被召國生擒，在簡陋冰冷的房間中好不容易活了過來，第一個傳來的消息卻是，那些在戰(zhàn)場上活下來的，曾經(jīng)跟隨他的將領(lǐng)們都卸甲歸田了，他當(dāng)然知道這并非他們的本意。接著便是，皇帝不讓人再提起有關(guān)于這場對戰(zhàn)的任何事，包括自己，也在這五年里，沒有人敢在父皇面前提起只言片語。
分明這般厭惡提起這場征戰(zhàn)，可今日，父皇為何會有這樣的轉(zhuǎn)變，他不敢猜。
他不敢猜，父皇緬懷母妃，是因為還愛著母妃，還愛著他們的兒子。
他不敢猜，自己死里逃生，身體痊愈，讓父皇對他產(chǎn)生了久違的舔犢之情。
他不敢猜，父皇允許他找回那些曾跟隨自己的將領(lǐng)，是想要將大興朝交付到他手里。
抬頭看著這偌大的皇宮，他若不能做它的主宰，就只剩下死路一條。
不論父皇究竟如何想，他借由太子的刺殺，和巫蠱之事的謀劃，都神不知鬼不覺地成功離間了太子和父皇之間的關(guān)系。
今日看著父皇對弈時昏昏欲睡的樣子，更讓他擔(dān)憂父皇的身體，若父皇有個萬一，太子就是名正言順繼承皇位的人，他必須得盡快使出殺手锏了。
自從成為召國質(zhì)子，蟄伏這么多年，收集了那么多關(guān)于太子專擅威權(quán)、鳩聚黨羽、目無法紀(jì)、草菅人命的證據(jù)，可以先拿出來一兩件，以此來試探父皇的想法。
若是父皇依然要傳位給太子，定不會重罰，若想要傳位給他，定然會廢了太子。
其實一個皇子做再多的錯事，只要不做突破皇帝底線的事。
皇帝想要姑息，那便無人能夠撼動他的地位。
走出皇宮，江鋒和衛(wèi)安正在宮門口等他。
江鋒道:“殿下，派去保護(hù)沈姑娘的護(hù)衛(wèi)回來了，沈姑娘已經(jīng)安全回到了將軍府。”
李彥逐沉思片刻，神情落寞，“沈譽恐怕不會再讓沈姑娘見我了。”
無妨，只要他登上皇位，該補償?shù)模〞颖秲斶�，他要把她長長久久留在自己身旁。
護(hù)國將軍府西院西廂房，沈亦槿沐浴更衣后，又用了些午膳，時隔半年多終于躺在了自己的臥榻之上，她本想安睡，沒想只小憩了片刻，就被心中各種繁雜之事攪得毫無困倦之意。
上京的夏季已是十分炎熱，她穿了身單薄的鵝黃流仙裙，手拿團(tuán)扇，走出了房門。
卻險些被眼前的情景驚地退了回去。
她的房門口，站在兩個身穿盔甲的士兵，身形魁梧，面容兇悍。
再向西院四周看去，被飛騎營的士兵團(tuán)團(tuán)圍住。
扇著團(tuán)扇，搖著頭，沈亦槿十分無奈。
這樣關(guān)著她，就能滅了她心中的念想嗎？
來到院中，她靠在荷塘邊的亭榭之中，呆呆看著荷塘中游動的魚兒。
“沈姑娘。”突然她的身后傳來一個熟悉的聲音。
沈亦槿回頭，看見宋有光一身盔甲，站在自己身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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