佟梅預定豬肉，是因為明天就是周日了，他們要回張家嶼。

        在張家嶼補辦一個婚宴，按照鄉下的規矩，領證不算結婚，辦了婚宴才算是結婚。

        其實這個年代，不只是鄉下如此，城里也一樣。

        有很多人沒有去民政部門領結婚證，只是辦個婚宴，就算結婚了。

        對于這種情況，國家也是承認的，屬于事實婚姻。

        明天就要回村辦婚宴，對此張衍并沒有什么期待感。

        誰知道自己的老爹又會鬧出什么笑話。

        對于佟梅買豬肉帶回去的做法，張衍很不以為然。

        完全可以在鎮上買豬肉，價格一樣，只會更新鮮。

        56年的時候，國家還沒有實行肉票制度，買肉只要有錢就行。

        有錢在那兒不能買。

        佟梅買豬肉回家，也是一片好心，張衍也就由著她。

        這個年代，要是能拎著一斤豬肉去走親戚，那是老有面子的事。

        吃完晚飯，六個孩子慣例去洗刷碗筷，張衍給他們一人五分錢的零花錢。

        只是，張衍不知道的是，這五分錢也就是在幾個孩子手里過一遍，轉頭就被佟梅給收走百分之八十，理由就是給他們存著，過年給他們買新衣服。

        其實就算是知道，張衍也不會反對。

        誰家的孩子，小時候沒有被父母以幫著存錢為理由，收走壓歲錢？大家都是這么一代代的過來的。

        張衍給錢，佟梅轉身把錢收走，可以更好的讓他們體驗社會的險惡。

        吃完飯，張衍回到屋里繼續看書學習。

        佟梅在收繳了小蘿卜頭等人今天的零花錢之后，才回到房間里。

        “張衍，我給你做了一件衣服，你試試。”佟梅拿出一件淺灰色中山裝，尼子料的。

        有個詞叫做將校尼，可見尼子料有多稀缺。

        “你做的？”

        “我找裁縫做的！”佟梅沒好氣的白了張衍一眼，真是哪壺不開提哪壺。

        張衍換上新衣服，試了一下，還真合身。

        “挺好的，挺合適。

        怎么樣，穿上中山裝，你男人是不是更精神了？”張衍笑著問道。

        “嗯！你再試試這條褲子。”佟梅又拿出褲子遞給張衍。

        這明顯是一身的，褲子也是尼子料的。

        張衍欣喜的換上褲子試了一下，依然很合身。

        “你怎么知道我的尺寸的？”張衍好奇道。

        “我拿你的衣服比著做的，我讓裁縫把看著不合身的地方修改了一點點，現在看上去好多了。”佟梅得意的笑著，又拿出一雙嶄新的皮靴。

        軍用皮靴，里面帶毛的那種大頭皮鞋。

        “這衣服和皮靴不少錢吧？”

        “還行，就是貨源緊張，我托關系才買到的。”

        “你光給我買了，你自己呢？就沒買一身？”張衍有些自責，居然忘了給媳婦買身衣服。

        明天回家辦婚宴，怎么也得給媳婦買身像樣的衣服。

        “我有！”佟梅羞澀的說道。

        佟梅沒好意思說，她的衣服，建國前就準備好了。

        還是從gmd特務那里偷回來的。

        當年佟梅還是個小姑娘，看到gmd女特務穿的一身衣服很漂亮，就發誓等自己結婚的時候，一定要準備一套那樣的衣服。

        結果被她的小弟，大奎二奎知道了，兩個小家伙，愣是偷偷溜進人家的家里，從里面翻出一身一模一樣的，沒有穿過的衣服。

        氣的佟梅狠狠的揍了大奎二奎一頓，有機會溜進去，拿點什么不比衣服值錢？

        但是，小弟的心意她得領。

        這衣服一放就是七八年，今天終于有機會穿上了。

        佟梅從衣櫥底下拿出一個包裹。

        打開，最上面是一件灰色呢子大衣，下面則是一身灰色呢子女款小西裝。

        這算是最早的女子ol裝吧。

        只是，七八年過去了，這些衣服早已經被壓的皺皺巴巴的。

        就算是上面的呢子大衣也一樣，時間讓它褪去了原來的光彩。

        “啊？！怎么會這樣？”佟梅看著變得不成樣子的衣服，眼圈都紅了。

        “傻瓜，這件事怪我，沒想著給準備新衣服。

        你等我一下！我出去一趟。”張衍換上自己原來的衣服就要出門。

        “你干嘛去？”

        “給你準備明天穿的衣服。”

        “這大晚上的，你去哪準備？”

        “這是個秘密，你等著就行了。”張衍神秘一笑，轉身出了門。

        騎著自行車來的前門外小酒館。

        運氣不錯，郎五爺今天就在小酒館里喝酒。

        張衍和老板娘打了個招呼，徑直坐到了郎五爺對面，“五爺您喝著呢？”

        “張醫生，我沒記錯吧？”

        “沒記錯，您老好記性！”

        “張醫生找我老頭子有事？”

        “有點事想要麻煩您！”

        “說來聽聽！”

        “想和您換幾條黃魚。”張衍壓低聲音說道。

        “和我換黃魚？”郎五爺抬頭打量了張衍一番，思索一番之后笑道：“你準備用什么換？”

        “糧票現金，外加一個人情。”

        “好，不過不能按銀行價格換。”

        “您說了算！”

        “好！你什么時候要？”

        “現在！”

        “這么急？”

        “準備去趟東交民巷，明天回老家辦婚宴，我這忽略了，沒給媳婦準備一身新衣服。

        這個點，只能去東交民巷。”

        “好！爺們咱走著！”郎五爺也是個爽快人，答應了，直接站起身來。

        “東西給我存上，我一會回來繼續喝。”

        張衍跟著郎五爺回到家里，用糧票加現金交換了十根小黃魚。

        這個時期，銀行對黃金的收購價格是110.5一兩，而小黃魚就是標準的一兩一根。

        這個兩，不是現在的計量單位里的兩，而是古代的計量單位，一斤等于十六兩，一兩等于31.25克。

        也就是說，一根小黃魚，按照銀行收購價是110.5一根。

        郎五爺愿意幫忙不假，但是肯定不會按照這個價格賣給張衍。

        最后經過一番商量之后，張衍按照每根二百元外加十斤糧票買下十根小金魚。

        出了郎五爺的家，張衍嘆了口氣。

        自己積攢了這么長時間的錢，這一次花的差不多了。

        看來，還得多努力學習才行。

        張衍并沒有像和郎五爺說的那樣，現在就去東交民巷。

        五六年，大半夜的跑去東交民巷，找死也不是這個找死法。

        騎著自行車哼著小曲，張衍回到了三十六號院。

        “你干嘛去了？”看到張衍回來，佟梅擔心的問道。

        “我去找郎五爺換了十根小黃魚。”張衍把小黃魚拿出來交給佟梅。

        夫妻之間最重要的是坦誠相待。

        “你找郎五爺換的小黃魚？你用什么換的？”

        “人情加這個！”張衍笑著從口袋里掏出兩個小瓷瓶。

        張衍走的時候，順手送了郎五爺兩瓶護膚藥膏。

        “這是什么？”佟梅好奇道。

        “這是我專門為你做的護膚藥膏，可以滋養皮膚，抹了這個，以后冬天就不用擔心手臉被凍傷，這可是從宮里傳出來的方子。”張衍笑著說道。

        “張衍你真好！”佟梅拿著瓷瓶打開聞了聞，“好香啊！我以前聽阿瑪說起過，宮里娘娘有專門制作護膚藥膏的方子。

        沒想到你居然能得到這樣的方子。”

        對于旗人來說，從宮里傳出來的東西，那都是頂好的玩意。

        有一種迷信在里面。

        “你換小黃魚干什么？”感動了一會，佟梅又想起張衍換小黃魚的事情。

        “這不是準備給你買衣服嗎？誰讓你給我買了這么好的一身衣服呢？能和這身衣服配得上的，明天又能買到現成的，也只有東交民巷的那些外國裁縫店了。

        那些外國裁縫店，可不認咱們的錢，所以········”

        “你倒是和我說一聲啊！”佟梅哭笑不得。

        “這不是想給你個驚喜嘛！”張衍笑道。

        “不用去換，咱家就有！”佟梅感動又有些無奈的說道。

        “咱家就有？”張衍驚訝道。

        “嗯！你不是······”

        “我不是什么？建國前兵荒馬亂的，我帶著大奎二奎進了一個gmd大官的家，從他家里搜出來一箱大小黃魚。”

        “你沒捐給國家或者賣給銀行？”張衍好像第一次認識佟梅一樣，上下打量著她。

        “我熱愛工作，工作認真負責不假，可我又不傻。

        國家缺的是大錢，又不差我這一點。

        我不為自己考慮，也得為大奎二奎考慮啊！

        他們當兵回來，不得結婚娶媳婦？”佟梅白了張衍一眼，小聲解釋道。

        張衍一想也對，佟梅十一二歲父親就被日本鬼子給殺了，變成了孤兒。

        一個女孩子，能收留一幫和她一樣的孤兒抱團取暖，在那個胡亂的時代里廝混，討生活。

        沒腦子，腦子不夠靈活，早就被人連皮帶骨頭給吞進肚子了。

        佟梅現在表現的這么積極上進，也正是她的聰明之處。

        人要適應潮流，走到哪兒說哪兒的話。

        張衍一把把佟梅摟在懷里，這才是他喜歡的佟梅。

        雖然那種一心為公的佟梅值得尊敬，可是總讓人有種隔膜。

        現在，佟梅把自己真實的一面展現給張衍看，說明張衍也取得了她的信任。

        究其原因，還是這十根小黃魚造成的。

        張衍在擔心佟梅的同時，佟梅又何嘗不是擔心他？

        張衍可是正兒八經部隊培養出來的干部。

        因為十條小黃魚，兩個人意外的來了一次坦誠相見，最后一層隔膜也消失不見。

        雖然都沒有明說，但是彼此都明白對方的心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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