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原中也覺得自己遇到了一個十分讓人頭禿的麻煩。

        這麻煩硬要說的話，并不算大。雖然能活抓敵方頭領更好，但是因為海森這個組織的研究方向?qū)τ诋惸芰φ邅碚f實在是不夠人道，所以全部摧毀也沒什么問題，這個負責人死了也沒什么影響。

        但麻煩的是他聽到的那些東西。

        橫濱因為黑手黨實力遍布等緣故，孤兒遠比其他城市常見得多，甚至還有鐳缽街這樣的貧民窟，生活著不計其數(shù)的，來歷不明的人。

        所以一些身份上的問題，雖然也很重要，但是特殊時期特殊對待，日久總會知道。

        里見真理當初加入港口黑手黨確實調(diào)查不出從前的身份，但現(xiàn)在冷不丁真相大白，中原中也卻更覺得有些難辦了。

        因為對方和自己的情況根本不一樣，他可沒有以前的記憶，有意識的時候就已經(jīng)在外界了，完全沒體會過黑心地下研究所的生活。

        不用腦袋想都知道那段經(jīng)歷會有多……

        門口的中原中也有些煩躁地抓了抓頭發(fā)，又嘆了口氣，忽略了里見真理不聽上級命令的行為。

        “那你現(xiàn)在心情有平靜一些了嗎？”

        “心……情？”

        里見真理一愣，下意識重復著，眼中出現(xiàn)一絲茫然。

        “中原先生，我的心情并沒有什么變化。”

        “你的意思是你從開始到現(xiàn)在的心情一直都沒有變化？”

        中原中也眉頭微蹙，有些糾結(jié)。

        “你都沒感覺憤怒，解脫，悵然若失或者報仇之后那種……就是很多感覺？”

        “是的中原先生，有什么問題嗎？我確實沒有中原先生提到過的那些情緒，如果是對他的話……”

        里見真理垂眸看向還沒涼透的仲間的尸體，認真沉思半晌，才重新抬起頭，用理所當然的聲音說出自己的感受。

        “如果真的要說，大概只有類似于［礙事的家伙又少了一個］這種吧？”

        如果手腕上的數(shù)字小一點，她大概還會有點什么感覺，可在已經(jīng)到極限的現(xiàn)在，也就只剩下了和平時做任務一樣，一種心里有數(shù)的平靜。

        那是來自靈魂的，從前的回饋。

        “你覺得這就只是……‘礙事的家伙’？”

        中原中也覺得很不對勁。

        這是你從前糟糕境遇的罪魁禍首之一，而且從對話就知道，對方從前肯定沒少對里見做什么。結(jié)果到這里就成了一個普普通通的“礙事的家伙”，而不是什么其他的……

        中原中也不敢說自己是個正常人，但至少在“做人”方面，一直都有認真活著，他的喜怒哀樂都源于自己的內(nèi)心，想做的想要的也會忠于自己。更是因為有與里見真理還算相似的情況，所以他才有更深刻的理解。

        好不容易逃出實驗室，回來殺死罪魁禍首的心情竟然只是覺得對方礙事，這種平淡的說法……

        里見……有哪里不太對吧……

        “中原先生，有什么不對嗎？”

        里見真理疑惑地在中原中也和尸體上來回看了好幾圈，又重新思索了一下，硬生生又摳出了一點細節(jié)。

        “唔……硬要說，其實還是有一些其他感覺的。”

        封閉的房間里，屬于鮮血的，濃烈的鐵銹味在空氣中蔓延，逐漸僵硬的尸體東倒西歪地趴在冰冷的地面，明明應該是屬于地獄的景色，可里見真理那雙紅色的眼眸，卻帶著與這血色完全相反的清澈。

        她抬起右手按在心口，勾起的唇角帶著虔誠的溫度，像是怕驚嚇到即將落在手間的雪花，于是只輕聲呢喃。

        “之前……我在想到太宰大人的時候，會很開心。”

        又是太宰治！

        非常不對勁！怎么看都不對勁！里見的情緒……不，里見的人格，有問題。

        平日里看起來除了對太宰執(zhí)著之外還很正常，雖然切磋訓練的時候會比較瘋，但這對于黑手黨完全不算什么大事。

        可現(xiàn)在，在此時此刻，最需要、也是最會體現(xiàn)一個人的地方，對方?jīng)]有一個“正常”的反應。

        并不是說一定要“正常”，但她的倒影已經(jīng)超過了一定程度的正常，是徹徹底底的異常。

        “里見……”

        中原中也忽然有一種預感，如果詢問，或許只有現(xiàn)在，只有此時此刻是最好的時機。

        錯過了這一次，這個答案可能很難再出現(xiàn)。雖然里見離開這里之后應該也經(jīng)歷了什么，但是那個人渣原本對里見做的也有很大問題。

        如果里見真的僅僅有那種想法，那么對方不顧命令殺掉這個人，一定是不想別人知道什么。

        而這里擁有的只有她的過去，所以里見想要掩蓋的，就只有她的過去，再稍微結(jié)合一下對方平時……

        ps不過雖然他這么猜了，太宰那家伙也別想逃脫責任！里見對他的態(tài)度這么狂熱肯定是他的問題！

        中原中也深吸一口氣，幾步走到里見真理身前，猶豫了一下，抬起手按住里見真理的肩膀打斷了對方有些微妙的狀態(tài)，問出了一個讓里見真理措不及防的問題。

        “他說的，你原本的狀態(tài)，是什么樣子。”

        驟然被打斷思緒的里見真理下意識摸向自己左手手腕的印記，平靜回答。

        “是一種會被太宰大人討厭的狀態(tài)。”

        是的，一定是這樣。哪怕沒有記憶，第九次的她一定做好了所有的準備，不然她又怎么會變成現(xiàn)在這種的，讓仲間難以置信的模樣呢？

        一定是因為，曾經(jīng)的模樣是需要被排除的“錯誤”。

        在通往那個未來的道路上，她的直覺是絕對不會錯的。

        所以……

        “中原先生是想要知道嗎？”

        里見真理眨了眨眼，唇邊的笑容又重新乖順下來。

        “并沒有什么好隱瞞的，只是一種很平靜的狀態(tài)。”

        對她來說，曾經(jīng)的一切都已經(jīng)不算什么，更何況僅僅是模擬曾經(jīng)的樣子。

        只要不是被太宰大人看到，就沒什么大不了的。而且有了自己現(xiàn)在這種坦誠的態(tài)度，太宰大人應該不會有興趣了……吧？

        想到了什么，里見真理看向自己的肩膀處，下一秒，發(fā)現(xiàn)這股視線的中原中也一愣，刷地一下收回了手。

        不再等中原中也反應，里見真理收回笑容，閉上了眼，又重新睜開。

        “就只是這樣而已。”

        這還是……而已？

        中原中也忽然不知道該如何形容此刻的里見真理。

        那雙原本清澈的紅色眼眸驟然空洞下去，像是一面鏡子，清晰的映照著一切，也僅僅只是映照著一切，沒有神采，也沒有任何的表情。

        像是深海，可深海卻更加暗流涌動；像是天空，可天空更加的透明。

        與其說是冰冷都，不如說是“無”。因為在她身上看不出絲毫的，可以稱之為情緒與自我的東西。

        該如何形容擁有這種眼神的人呢？

        是機器嗎？

        僅僅是有著人形，卻沒有任何情感的——

        “中原先生。”

        帶著溫度的聲音打斷了中原中也凌亂的想法，僅僅是一瞬間，笑意就以極快的速度重新染回這雙眼眸，勾起的唇角代替了原本的平整，熟悉的，仿佛是幻影一樣的乖巧氣息重新填充其上，多出了幾分調(diào)皮。

        是擁有情緒的，有著自我的，被稱之為活著的感覺。

        那歪著頭眨著眼睛的模樣，讓人想要摸一摸她的頭。

        她說——

        “我還是喜歡我現(xiàn)在的樣子。”

        確實，和上一刻對比，那還真是正負兩級的差距。

        怪不得那家伙死前一直嚷嚷著不可能，說是換了個人，或者其實是雙重人格他都信。

        中原中也沉默半晌，難得仗著自己的身高，忽然抬起手放在里見真理的頭頂，狠狠揉亂了她的頭發(fā)，看著小姑娘一臉懵逼地拯救頭發(fā)的模樣，忽然一笑，帶著說不出的意氣，一字一頓地開口。

        “我也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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