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列商隊正往濟城的方向去，只剩下十幾里了，眾人的心情都很不錯。

        突然，有眼尖的指著路邊的河灘，大聲喊:“快看吶！前面塌方了，有車翻了！”

        施蘅努力地想要睜開眼睛，在半明半暗之中，她迷迷糊糊地想，自己是要死了么？

        粘稠的鮮血從她的頭上流下，覆蓋住她的眼睛，將她拖入無底的黑暗。

        ……

        一個月后，濟城。

        路儉蘭坐在回廊下，托腮望天，似乎是在想問題。

        她是一個月多月前在劉家的別院醒來的，睜開眼后的一個問題就是“我是誰”，第二個問題是“我在哪兒”——她什么都不記得了！

        等到平靜下來之后，路儉蘭才從照顧她的人口中知道，她坐的車子遇到了嚴重的塌方，死了十幾個人，萬幸一個商隊路過救了他們。

        本來她是要和其他幸存下來的人一起被送去官府的濟民署的，但人們從她身上找到了一份婚書，也是從婚書上知道她叫路儉蘭。

        訂立婚書的兩個人一個叫路征，應該就是她的父親，還有一個叫劉淵，劉淵的名號在濟城一帶可是赫赫有名，他是已故的濟城劉家大老爺，這簽字上還有他的“稽忽山堂主人”的私章。又有同車人回憶，她曾經在車上透露過自己父母雙亡，還多次向同車人打探濟城劉家的消息。

        由此眾人確認她是去投奔夫家的孤女，嘆了兩句可憐后，一行人浩浩蕩蕩就抬著尚在昏迷中的她上了劉家門。

        “小姐，大夫說了你不能吹風。”小圓捧著托盤走到路儉蘭身邊，略帶局促地說，“進屋子去吧，奴婢給您換藥。”

        小圓剛剛被賣到路儉蘭身邊沒多久，她之前一直在各處被賣來賣去，這種近身伺候主子的好差事還是第一次輪上，故而十分矜矜業業。

        路儉蘭乖乖地說:“好。”

        小圓問:“您還在想以前的事情么？”

        路儉蘭清淺地嘆息了一聲，“我還是什么也想不起來。”

        “小姐，實在想不起來就不要想了，一會頭又疼了，大夫不是說了不要勉強自己。”小圓努力地勸她，“就算真的想不起來也沒事，馬上您就要成婚了，當了劉家少奶奶，好日子都在后面呢！”

        小圓家貧從小就沒吃過幾頓飽飯，直到被賣到路儉蘭身邊才安穩了幾天，在她看來能嫁進劉家吃喝不愁，已經是天大的好事了。

        路儉蘭捏了捏小圓幾乎沒有肉的臉，“唉，你不知道沒有記憶的感覺。”她想了想打了個比方，“就像萬一現在有人突然告訴你你欠了她一百兩銀子你怕不怕？”

        小圓瞪圓了眼睛點點頭，“怕。”

        “我現在的感覺就像這樣，你想啊我對于自己的過去什么都不知道，我是個什么樣的人？家鄉何處？有沒有朋友？我隨時可能發現自己其實欠了一大筆銀子，甚至可能更嚇人，比如我是個干過很多壞事的大惡人，或者我承諾了什么事情卻忘了……”

        小圓自從來到路儉蘭身邊，看到的都是她笑嘻嘻活潑開朗的樣子，今日突然看到她露出悲傷，一時有些手足無措，笨拙地安慰道:“小姐，你肯定不會是壞人的！而且，等你成親以后不就有家了么？你這么美這么好姑爺肯定會迷上你的……”她聲音漸低，似乎有些不好意思。

        路儉蘭露出一絲笑意，“你說的極有道理。”

        沒錯，她很快又有家了，還會有夫君……他會喜歡她么？

        但提到成婚小圓又生出幾分擔憂來:“不知道未來姑爺長得好不好看，脾氣好不好，會不會打人。”如果遇上個脾氣不好會打人的男主人，她這個小丫頭肯定也慘了。

        路儉蘭豪爽道:“小圓你別害怕，他如果敢打你，我們就打回去，我會護著你的。”

        至于長相嘛長得差點沒關系，只要不是她討厭的大胖子或者禿頭就行，她晚上睡覺前還偷偷求了菩薩呢。

        路儉蘭一番話把小圓感動得兩眼汪汪，“小姐，如果姑爺打人，你千萬跑遠一些，不用管我，我挨打慣了，沒事的。”

        路儉蘭剛剛醒過來的時候，其實一直處于惶恐與不安之中，她身受重傷一無所有，過去的所有記憶都是一片空白，沒有親朋沒有故舊，唯一可以依靠的只有那一紙虛無縹緲的婚約。若劉家不認，她恐怕連活下來都困難。

        但她換位思考了一下，覺得自己這樣的媳婦大概是沒有人想要的。

        然而幸運的是，劉家并沒有悔婚的意思，緊鑼密鼓就開始籌備婚事，不僅買了個小丫頭給她，還幫她準備好了一些首飾家具布料之類的當嫁妝，不至于光禿禿出門去。

        路儉蘭十分知足，常常暗地感嘆自己運氣好，劉家實在是個厚道人家。

        當然此刻她并不知道，這一切都是有緣由的。

        其實當她被送上劉家的門的時候，劉家人拿到婚書簡直如同燙手山芋。

        婚書上寫的是把路儉蘭許配給劉淵的長子劉敬，算算時間，訂立婚約的時候劉敬剛剛出生，劉淵正在外游歷。

        大夫人馬氏反應最大，她膝下僅劉敬一個寶貝兒子，在她心中連公主都娶得，如今冷不丁冒出一個寒酸的孤女，還是個壞了腦子的，就拿著婚書想嫁給劉敬，可不是跟要摘了她眼珠子一樣。

        劉敬是劉家嫡長孫，上頭的當家人劉建夫婦作為祖父母，自然也是不愿意的。

        但其它各房就都存著些看熱鬧的心理了，尤其是二房夫婦，慣是掐尖要強的，特別二夫人石氏腦子快嘴皮子麻利，沒少說風言風語勸馬氏認下，他們的理由也很充分——

        劉家的小女兒燕娘今年十五，生得明艷動人，如今正在京城選秀，家中對她給予厚望，如果這時候傳出來些流言蜚語影響到她，那就不好了。

        這就是劉家為難之處，如果這路儉蘭是一個人安安靜靜地上門也就罷了，他們完全可以用些別的手段將人打發了。但眼下翻車事件鬧得這么大，全濟城的人都知道劉家有一個未過門的媳婦大難不死被人救了，還被好心人當眾送上門，這如果不認，恐怕會被說三道四，說劉家背信棄義嫌貧愛富。

        劉家是濟城數一數二的大戶人家，怎么丟得起這臉面。

        到底姜是老的辣，最后還是當家人劉建抓住婚書中的漏洞拍了板。

        就在訂立婚書的四年后，劉淵流落在外的由一個舞姬所生的兒子劉殊被接進府，劉殊今年十六，比劉敬大兩歲，婚事中明白寫了“長子”二字，雖然他們都知道劉淵定這婚約的時候想的是劉敬，但若硬說這婚約的對象是劉殊，也完全可以自圓其說。

        如此一來，劉家清譽保住了，嫡長孫也保住了，兩全其美。

        至于劉殊愿不愿意？其實誰都沒放心上。

        后來路儉蘭知道這事的時候也有些不快，但她知道就算她態度強硬成功嫁給了劉敬，進了門能不被人磋磨么？而且她這段時間養病看傷全都仰賴劉家，劉家對她算是有恩。

        還有一個最關鍵的問題，劉敬比她小一歲，劉殊比她大一歲，如果非讓她自己選一個，她肯定不會選劉敬的。

        “我喜歡比我年長些的丈夫，不想照顧小弟弟。”她這樣對劉家人說。

        “姑娘真是明事理。”劉家來勸她的婆子喜滋滋地夸贊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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