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七十九章 叮囑
“癡兒,癡兒!”王文佐撫摸著兒子的頭發(fā),嘆息道:“既然生而為人,誰又能逃得了這一日?為父半生戎馬,滅國破城,殺人父兄?jǐn)?shù)不勝數(shù),兩手滿是血腥,能夠老死于榻上,子孫繞膝,已經(jīng)是有福之人了!”
護良哽咽道:“孩兒,孩兒也懂得父親說的這些,只是一想到將要與您天人永隔,再也無法相見,便悲從中來,無法自抑!”
“哎!”聽到兒子這般說,王文佐也是一聲嘆息,眼眶也濕潤了:“王某自命豪杰,終歸也不過是個凡夫俗子,不能去貪生惡死之心。也罷,人之將死其言也善,鳥之將亡其鳴也哀,我還有幾件事情要說與你聽,至于聽不聽那也由你!”
“父親大人之命,孩兒自當(dāng)謹(jǐn)遵!”護良放開膝蓋,跪下磕了兩個頭。
“但愿如此吧!”王文佐笑了笑:“護良,我這輩子若說欠人恩情的有兩人:劉仁愿劉公、先帝。在百濟時劉公是我的上司,若無他的簡拔,我只怕已經(jīng)死在百濟,自然就沒有后面的事情了。滅百濟后劉公回到長安,為奸人所害,被流放西南,病死途中。雖說后來我回長安后向高宗皇帝求情,將其尸骨送回長安安葬,并赦免其家人回到長安,也算報得一些恩情了,但他家與我亦算得舊交,你既然在長安,自然要對劉公的后人照顧一二!”
“請父親放心!”護良沉聲道:“這件事情孩兒回去后就上書天子,從劉公后人中簡拔英俊之士,出仕朝廷!”
“嗯!”王文佐點了點頭:“至于先帝!若無他的恩惠,當(dāng)初在長安時,我只怕已經(jīng)死在高宗皇后之手。他視我為好友,而我有些事情卻有負(fù)于他,旁人在我面前自然不敢說,但人不能自欺,冥冥之中自有神靈,我豈不愧之?我百年之后,你如何行止我不管,也管不了。但先帝骨血你不可傷之,縱然你要改易宗廟,亦要予先帝骨血一州之地,侍奉宗廟,不可斷其血食,待其后人,亦當(dāng)以賓客相待,不可以臣屬視之!”
聽了王文佐這番話,護良已經(jīng)是滿頭大汗,自從王文佐向朝廷請辭,離開長安去范陽養(yǎng)老之后,他實際上已經(jīng)繼承了王文佐在唐帝國體制內(nèi)的權(quán)力和各項資源。經(jīng)由對吐蕃戰(zhàn)爭立下的功勛和這些年的歷練,他已經(jīng)將其一一消化,已經(jīng)成為了長安朝廷實際上的第一人,再加上他的妻子是先帝的親妹妹,當(dāng)今天子的親姑姑,又有外部的強援,從某種意義上講,護良距離天子之位的可能比當(dāng)初王文佐還要更近一些。
這些年來護良身邊的親信近臣,甚至妻子,也沒少或直言,或暗示其邁過這一尺之水。但護良卻始終沒有邁過那一步,這倒不是說他對大唐李氏有什么特別的忠誠,畢竟他從小就沒吃過大唐的俸祿,后來雖然到長安為官,但朝廷更多的也是看他爹的面子。后就算有幾分忠誠,也被媳婦每日的枕頭風(fēng)吹得差不多了。說到底,太平公主一個姓李的都不在乎自家天下,他一個外戚那么在意作甚?
但別人怎么想護良可以不在乎,親爹的觀感他卻不能丟一邊去。他當(dāng)然知道在王文佐心中還是對大唐有著一些特殊的感情的,別人的感受他可以不在乎,親爹的看法卻不能不管。而這次王文佐直截了當(dāng)?shù)恼f明白了:我死之后你怎么干我不管,也管不了,但不許傷害李弘的兩個兒子。
“父親請放心,您的話護良一定銘記在心!”
“這樣就好!起來說話吧!”王文佐露出一絲笑容,他拍了拍護良的肩膀:“走吧,乘著我還有氣力走動,扶我去院子里轉(zhuǎn)一轉(zhuǎn),看看樹上的橘子!這么好的橘子,再過幾日就看不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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交州。
“請您梳妝打扮!”黑皮膚女人呢向沙雅屈膝行禮:“刺史郎君下午回來這里拜訪!”
“刺史郎君?”沙雅驚訝的看著對方,這個扶南女人名義上是派來侍候自己的,但實際上卻是自己的看守。自從來到這里,她就被關(guān)在這座小院子里,就好像籠中的鳥兒,而這個扶南女人從早到晚呆在這里,眼睛始終沒有離開自己身上。
“不錯!郎君是奉天子之命牧守交州士民的,是極為尊貴之人!”扶南女人下巴微微抬起,傲慢回答道:“他今日前來,你最好打扮的漂亮些,這對你自己也有好處!”
沙雅感覺到一陣恥辱,不過還是點了點頭,她不禁想起自己母親:她也是一位公主,只不過是一個小國,林邑王阇耶訶黎跋摩滅亡了那個小國,占有了沙雅的母親。當(dāng)生下沙雅之后,她的母親總是這樣教育沙雅——美貌是一個女人最有力的武器,只要學(xué)會使用這種武器,這個女人就能讓男人為她做一切。她向扶南女人點了點頭,回到自己的房間里,在侍女的幫助下用熱水淋浴,然后梳理頭發(fā),涂抹脂粉,挑選衣衫和首飾,當(dāng)一切準(zhǔn)備停當(dāng),沙雅看著鏡子里的自己,竟然覺得有點陌生,她已經(jīng)想不起來自己上一次這樣打扮是什么時候的事情了。
計劃中的訪客終于到了,沙雅不得不向來人跪拜行禮,在得到允許之后她站起身來。訪客一共有四個人,都很年輕,除去一個身著官袍的應(yīng)該是那位“刺史郎君”外,另外三人都是穿著唐人習(xí)慣外出射獵騎馬時穿的圓領(lǐng)短袍,看上去精神抖擻,英氣逼人。
“請坐!”元寶伸手示意沙雅坐下,面上露出一絲驚訝,他沒想到這個亡國公主竟然如此美麗,他下意識的瞟了兄弟們一眼,明顯從他們眼里也看到了同樣的表情。
“我先自我介紹一下!”元寶指了指自己:“本官名叫元寶,便是本州刺史。至于他們?nèi)齻,都是我的兄弟,分別名叫朱蒙、藥師、夜叉!”說到這里,他稍微停頓了一下:“我們今日前來,是為了爪哇人和大唐的盟約而來的!”
“爪哇人和大唐的盟約?”沙雅愣住了:“可,可這和我有什么關(guān)系?”
“朱蒙,你和這位殿下解釋一下吧!”元寶道。
“是!”朱蒙應(yīng)了一聲,他就將自己與爪哇人簽訂的瓜分林邑國的協(xié)議講述了一遍,最后道:“按照盟約,林邑國將被一分為二,北邊那塊將成為大唐的屬國,而南方則歸爪哇人所有。為了贏得林邑人的支持,北林邑國將由我的一位兄弟為王,而您將成為王后。殿下您明白了嗎?”
“我將成為王后?”沙雅露出一絲慘笑:“您的意思是,您將要娶我?”
“不!”朱蒙搖了搖頭:“應(yīng)該是我的兄弟們,就是這兩位,您可以從他們兩個人當(dāng)中隨便選擇一個作為自己的丈夫!”
沙雅的目光掃過藥師和夜叉,問道:“我一定要選嗎?”
“您最好選!”朱蒙冷聲道:“您剛剛已經(jīng)聽到了,按照我們和爪哇人的協(xié)議,林邑國將被一分為二,其中一半將歸我的兄弟所有,他需要一個擁有王室血統(tǒng)的妻子。您是我們能找到的最好人選,但并非唯一的人選,您明白我的意思嗎?”
“這個我明白!”沙雅垂下眼睛:“要找到一個林邑國王室的女人并不難,如果找到了,我也就沒用了!”
“這倒是不至于!”朱蒙搖了搖頭:“我們不會殺你,但為了避免未來的麻煩,你將被送到大唐一處寺院出家!”
“我明白了!”沙雅點了點頭:“你們真是好心人!”她沉默了片刻:“好,我答應(yīng)你們,就選這個吧!”沙雅隨手指向夜叉。
“很好!”朱蒙的目光轉(zhuǎn)向夜叉:“那上林邑王就是你了,接下來你就和這位公主完婚,然后就是稱王,復(fù)國!”
“嗯!”夜叉興奮的站起身來,他握住藥師的手臂:“藥師,你放心,等我復(fù)國成功,接下來一定幫你為王!”
“那就多謝你了!”藥師點了點頭,臉上露出悻悻然之色。
“沙雅公主!”朱蒙對沙雅道:“時間倉促,可能婚事有些兒戲了,不過你放心,該有的儀式都不會少,待會就有喜婆來聽候你安排,看看有什么忌諱之事,你預(yù)先提醒一下!”
“無妨!”沙雅已經(jīng)完全冷靜了下來,她看了夜叉一眼:“反正你們看重的也是復(fù)國,既然是這樣,這里就簡單點,等復(fù)國成功,那補辦一個盛大的吧!”
朱蒙一愣,他也沒想到這個亡國少女能夠這么冷靜的面對自己的命運,不由得露出一絲欽佩:“也好,就如您所說的吧!”
兄弟幾人既然議定了,便出得屋來,元寶笑道:“夜叉,我看這女子雖然是出身蠻夷,但容貌,氣度都很不錯,你娶了這樣一個妻子,倒也不吃虧了!”
“嘿嘿!”夜叉干笑了兩聲:“我也沒想到,還以為是個母夜叉呢!卻想不到生的俊俏的很!”
“母夜叉?你自己不就是個夜叉嗎?倒是般配的很!”藥師在一旁冷笑道:“還嫌棄別人?”
“你——”夜叉怒道:“我名字叫夜叉就是夜叉,那你叫藥師就是藥師菩薩了?”
“好了!不要吵了!”朱蒙喝道:“先前大家約定好了,就你們兩個想娶林邑公主稱王,于是便讓那女子選擇,無論誰當(dāng)上了,都不許爭吵,現(xiàn)在為何又吵鬧?”
“哪個爭吵了!”藥師嘟囔道:“只是看不慣有人得意忘形罷了!”
“又是稱王,又是娶了漂亮媳婦,得意些又有什么?”元寶笑道:“藥師,心胸放開闊些,南海那么大,你還會沒有稱王之地?莫要傷了兄弟之間的和氣,才是最要緊的!”
在元寶和朱蒙的勸說下,夜叉和藥師才說和了。元寶笑了笑:“朱蒙,成婚之后你有什么打算,直接出兵林邑,還是——”
“現(xiàn)在是雨季,出兵林邑還早得很!”朱蒙道:“我打算先回師婆羅提拔城,把那城站穩(wěn)了,至于林邑國這邊,還是先靜觀其變吧!”
“你有靜氣,那就最好了!”元寶點了點頭:“就算是婆羅提拔城,也要多留個心眼,爪哇人嘴巴上是答應(yīng)了,但吃到嘴的肉再吐出來,這是違背人情的事情,你明白我的意思吧?”
“嗯,我也是擔(dān)心拖久了夜長夢多,所以才不想在交州耽擱太久!”
“那你準(zhǔn)備什么時候出發(fā)?”元寶問道。
“就在婚禮辦完之后吧!”
“行!”元寶點了點頭:“大丈夫做事,既然決定了就不要再回頭了。環(huán)繞膝下是盡孝,開疆拓土,揚名后世又何嘗不是盡孝?照咱爹這個性子,指不定對后者還更喜歡些!”
“多謝兄長開解!”朱蒙感激的說。
“你也不要謝我!”元寶笑道:“說到底,這也是為我自己。若是沒有你們在南海開疆拓土,這交州就是個啥都沒有的蠻荒之地。而你們向南開拓的越多,這交州就愈繁盛富饒。你們?nèi)羰悄馨咽裁锤呙蕖⒆ν邸⒎瞿仙兜亩即蛳聛恚@交州便是未來的長安、洛陽!明白了嗎?”
“兄長說的是!”朱蒙笑道:“不過有一點我不贊同!”
“哪一點?”
“若是將來真的如您所說的,我們兄弟們將高棉、爪哇、扶南啥的都并吞了,那南海之長安、洛陽也不會是交州,而是婆羅提拔城!”
元寶聞言一愣,旋即大笑起來:“好,好,我就喜歡你這個勁頭。說實話,朱蒙你剛剛來交州的時候,我是怎么看你都不順眼,可現(xiàn)在卻又怎么看都順眼了,你說奇怪不奇怪!”
“說實話,我也是這樣的!”
說到這里,兄弟二人把臂大笑起來,笑聲沖破天空,將路旁樹上的鳥兒驚起了一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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剛剛把元寶等人送走,沙雅就回到屋子里,淚水不自覺的從臉頰滑落下來。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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