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兩百二十六章 易后
“糧米兩百萬,布百萬?看來你的想象力還是比較匱乏呀!”王文佐心中暗想,估計這位要是看到幾十年后大唐丟掉河北賦稅之后,就憑著江南兩淮蜀中賦稅還能一邊內(nèi)平藩鎮(zhèn),對外打吐蕃回鶻,一邊長安洛陽二都窮奢極欲、紙醉金迷的騷操作,也只能高呼牛逼,五體投地了。
劉培吉看著王文佐一聲不吭的樣子,還以為是自己哪里說錯了什么,得罪了眼前這位位高權(quán)重的大將軍,心中愈發(fā)惴惴:“當然,方才那些話都不過是下官的一點淺見,若有謬誤之處,還請大將軍見諒!”
“罷了,這里又不是朝堂,我們也都是閑聊打發(fā)時間等裴侍中來,有什么對錯不對錯的!”王文佐笑道:“不過你方才說東南之地若是開拓好,非河北山西山東可以比擬,那假如讓你出任一東南大州刺史,你會怎么做才能讓田野開辟,府庫富足呢?”
“這廝該不會真的把我趕出長安,去南邊當一州刺史吧?”聽了王文佐的問題,劉培吉心中不由得咯噔一響,但事已至此,回頭肯定是不成了,他咬了咬牙道:
“大將軍有所不知,在下回長安前,就曾經(jīng)在湖州當過一任刺史、在徽州當過一任刺史!其實南方之所以眼下還不如河北等地,說到底其實也就一個原因,缺人,戶口太少!像湖州、徽州這些還好些,像有些南方州郡,一州之地有河北州郡兩三個那么大,但戶口卻只有一半不到,出了州縣的治所,目光所及之處便是荊棘遍地,莽莽原野,村落少如晨星,如曠古開天一般,即便有人,也是山越、山蠻之流,這種地方維持尚且不易,何談田野開辟,府庫富足呢?”
聽了劉培吉幾分叫苦,幾分分析的話,王文佐也大概猜出了幾分對方的意思:劉培吉表面上是回答王文佐的提問,而話里話外卻是乞求王文佐別真的把他再踢到南邊去當刺史去,顯然當初他在南方那幾年當刺史的生活著實把他當怕了。不過從劉培吉的口中,他也知道了當時的南方和后世的南方完全是兩碼事,即便是蘇州、杭州、湖州這些后世著名的魚米之鄉(xiāng),當時也完全是另外一副模樣:
著名的杭嘉湖平原在當時還是一片湖泊和沼澤交錯的濕地,蚊蟲眾多、疫病流行,洪水更是司空見慣,主要的人口聚居區(qū)都在山地,現(xiàn)在的杭州城還是一片爛泥灘,后世的蘇杭之地還要等到唐中后期到五代期間數(shù)百年興建大量水利工程之后。而大規(guī)模興建水利工程首先要人,偏偏現(xiàn)在大唐的南方缺的就是人,尤其是在政府名冊里,可以被征發(fā)勞役,繳納賦稅的人,但問題是大唐的南方州郡沒人。
“劉侍郎,若是按你的說法,南方州郡的最大難處就是缺人,對不?”王文佐問道。
“不錯!”劉培吉點了點頭:“當然這不是唯一的難處,但卻是最大的難處,別的難處都還有辦法解決,但沒人就什么辦法都沒有了!”
“說得好!”王文佐拊掌笑道:“人乃萬事之本,劉侍郎有這個見識著實不錯。可我看到關中河北山東州郡不缺人呀?不但不缺,甚至可以說人太多了,不少地方男丁長成之后,根本沒有足夠的田畝授予他們,按照朝廷法度,男丁年滿二十,便應該授田百畝,二十畝為永業(yè),八十畝為口分,百姓以此為基,繳納租庸調(diào)。可實際上很多地方只能授田五十,六十畝,甚至二十、三十,有的干脆無田可授。既然如此,那為何不將這些多余的人口遷到南方去,豈不兩便?”
“大將軍有所不知!其實大唐也是有這種法度的!”劉培吉苦笑道:“大唐稱人多地少之處為狹鄉(xiāng),而人少地多之處為寬鄉(xiāng),授田時便將狹鄉(xiāng)之人授予寬鄉(xiāng)之田,以均多寡。但這狹鄉(xiāng)寬鄉(xiāng)一般也就是相鄰州縣,從關中河北到江南可是有幾千里路呢,水土風俗各異,百姓未必愿意遷徙;其次州縣官員考核,最要緊的便是戶口多少,又有哪個官員愿意把本鄉(xiāng)的戶口遷出去呢?”
聽了劉培吉這番話,王文佐也不由得連連點頭,正如劉培吉所說的,古代農(nóng)業(yè)經(jīng)濟下,除非是沒辦法了,否則農(nóng)民都不愿意離開家鄉(xiāng)遷徙遠方,如果可能的話,官府也不希望出現(xiàn)人口大規(guī)模流動,所以采用了各種各樣的辦法將人民固定在土地上。古代中國幾次大規(guī)模人口南下遷徙都是北方大規(guī)模戰(zhàn)亂的結(jié)果,比如漢末三國、永嘉之亂、安史之亂、唐末五代等,每次戰(zhàn)亂的結(jié)果都是對北方社會和生產(chǎn)力的大規(guī)模破壞,同時南下的北方流民也帶來了大量的人力和先進的生產(chǎn)技術。在這種情況下,即便是王文佐自己,也沒什么辦法強迫大批民眾南遷。
“裴侍中到了!”慕容鵡從外間進來,附耳低語道。王文佐點了點頭,站起身來走到門口,對迎面而來的裴居道拱手笑道:“深夜驚擾,有勞裴公了!”
“無妨?”裴居道也是明白人,單刀直入道:“宮中出什么事了?”
“太上皇后死了,太上皇也受驚昏厥!”王文佐壓低了聲音,做了個延請的手勢:“劉侍郎,你取些茶水來!”
“遵命!”劉培吉知道這是王文佐有些私話要和裴居道說,不欲自己聽到,趕忙應了一聲,出門去了。兩人剛剛坐下,裴居道就問道:“陛下無恙否?”
“陛下安好!”
裴居道長出了口氣,露出了釋然之色,顯然他根本不關心李治夫婦的死活,王文佐心中冷笑了一聲,將一只干凈的茶杯推到裴居道面前:“外間風大,先喝口熱茶暖暖身子!”
裴居道一路狂奔過來,也早就口渴了,他將茶水一飲而盡:“到底是怎么回事?太上皇后怎么突然亡故了?是什么急癥發(fā)作嗎?我怎么不記得她有什么宿疾呀?”
“不是病死,是被人殺的!”王文佐替裴居道茶杯倒?jié)M:“下手的是義陽長公主,動機是為母報仇,事成之后就也服毒自盡了!”
“義陽長公主?為母報仇?這就難怪了!”裴居道嘆了口氣,一副釋然的表情。王文佐甚至懷疑換了別人這老兒會不會說“就為了這個你把我半夜三更叫來這里?”顯然這老家伙對李家那些褲襠里的爛事毫無興趣,唯一在乎的就是他那個天子女婿,這本來是一個大唐宰相的良好品德,只可惜他的那個女兒實在是太沒眼力價了,不然王文佐還真不希望天子易相,做生不如做熟嘛!
“既然是這樣,那先帝的陵寢就要趕快準備好了,天亮之后老夫就把禮部尚書他們幾個找來,好好商議一下!哈欠!”裴居道正念叨著,可能是因為太累了,竟然當著王文佐的面打起哈欠來,他趕忙苦笑道:“讓大將軍見笑了,人老了,身體就不中用了,失禮之處還請見諒!”
“侍中無需這么客氣,我到您這個年紀說不定還不如您呢!”王文佐笑道,他相信裴居道剛剛不是作偽,都把還活著的李治說成“先帝”了,這樣的差錯可不是正常狀態(tài)會犯的。
“對了,你應該見過陛下了,他現(xiàn)在應該很悲痛吧?”裴居道終于抓住了重點。
“母子連心,圣上乃是至孝之人,自然是萬分悲痛!”王文佐嘆了口氣:“在下入宮后,陪他飲了幾杯酒,圣上已經(jīng)睡過去了!”
“那就好,那就好!”裴居道松口氣,旋即露出羨慕之色:“王大將軍,這個時候能夠讓陛下多睡一會,免得悲痛過度,傷了身子的也只有你了!”
“哈哈哈哈!”王文佐聽了裴居道這話,奇怪的看了對方一眼,突然大笑起來,裴居道被王文佐突兀的笑聲弄得有些心虛,問道:“大將軍,老夫這話有什么不對的嗎?”
“對,對,實在是太對了!”王文佐終于止住了笑聲,他從上到下打量了下裴居道,最后道:“裴侍中,說實話我一開始與你相處的并不是非常愉快,只不過是看在天子和朝廷的份上,很多事情才容讓于你,但隨著我們之間相處的時間愈來愈長,我對你的看法卻漸漸變好了,你知道為什么嗎?”
裴居道聽得莫名其妙,他搖了搖頭:“老夫不知!”
“因為你比起有些人來,還是要通情達理,好打交道多了呀!”
“比起有些人,要通情達理?”裴居道被王文佐這番話弄得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他想要開口詢問,卻又覺得不太合適,而王文佐卻只是發(fā)笑,不說明究竟,他漸漸心中也有幾分氣惱:“大將軍這般說話,莫不是要戲弄老夫!”
“不,不!”王文佐擺了擺手:“絕非如此,我方才那番話絕對是發(fā)自肺腑,過些日子您就明白我的意思了!”
裴居道看了一眼王文佐,覺得對方不像是戲弄自己的樣子,冷哼了一聲:“也罷,那你今晚叫老夫來,只是為了此事?”
“嗯!”王文佐點了點頭:“這件事情如果傳出去,實在是有傷天家的體面,所以我打算秘而不發(fā),就說太上皇后是突發(fā)重病而亡,長公主殿下沒那么惹人注意,她的死期就往后拖些時日,盡量不要讓外人發(fā)現(xiàn)兩者之間的關聯(lián),您看這樣如何?”
“嗯!”裴居道稍一思忖也點了點頭:“大將軍考慮的十分周到,就這么辦吧!”
王文佐和裴居道統(tǒng)一了思想,立刻就把外間的劉培吉叫了進來,開始準備發(fā)布詔令,搶在天明前把各種瑣碎的事情都辦完了,這才各自去偏院打了個盹,剛剛睡了一個多時辰王文佐就被桑丘叫醒了。
“什么事?”
“天子有詔,要宣您進宮!”
王文佐吐出一口長氣,艱難的爬了起來,隨便擦洗了兩下,就去了太極宮。當他看到李弘的時候,嚇了一跳,只見其雙眼通紅,面色青白,看上去臉色頗為難看,難道昨晚自己離開后他沒有睡一覺嗎?
“怎么了?三郎?”李弘拿起杯子,喝了一口水,問道:“有什么不對嗎?”
“陛下的臉色看上去很不好!”王文佐決定實話實話:“我昨晚離開后,您沒有睡覺嗎?”
“沒有!”李弘搖了搖頭:“躺在床上卻怎么也睡不著,便喚來外間的宮女,讓她侍奉了一回,直到天亮,就再也睡不著了,想起一件事情,便讓三郎你進宮來了!”
“陛下!”王文佐看了看李弘的樣子,苦笑了一聲:“這男女之事,本來不是臣一個外人應該說的。但這世間萬物都應該有節(jié)制,就算是喝水,喝的太多了也會不好。您還是要珍重身體呀!”
李弘聽到王文佐這么說,露出尷尬的神情:“寡人知道了,今后會注意的。寡人召你進宮,是讓你考慮一下廢后的事情!”
“廢后?這么快?”王文佐吃了一驚:“用不著這么急吧?”
“不,昨晚你走了之后,寡人仔細回憶了下,越想越是覺得皇后面目可憎,著實不宜主持中宮,寡人也不再想再看到她那張臉!”李弘擺了擺手,阻止王文佐試圖勸阻:“你昨晚說若要廢后,那就應該先想清楚繼任之人是誰!我打算立楊思儉的侄女為后!”
“楊思儉的侄女?”聽到這句話從李弘的口中出來,王文佐倒是一點也不意外:“陛下,您要立誰為后倒也無妨,不過我建議最好不要立刻就立楊思儉的侄女為后,畢竟太上皇后剛剛亡故,您就易后,會給天下人一個不太好的典范。不如乘著現(xiàn)在太上皇后的死訊還沒傳出來,就先把楊思儉的侄女迎入宮中,給她一個妃子的封號,然后再等母喪過去后,再易后不遲!”
“嗯,三郎,還是你考慮的周全!”李弘滿意的點了點頭:“那這件事情就交給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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