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兩百六十五章 輪換
與大海相隔的難波京相比,這里簡直是另一個世界。倭國并非沒有戰(zhàn)爭,面對掌握了源于大陸的新式騎士戰(zhàn)術的新興武士集團,倭人地方勢力的零散叛亂持續(xù)的時間都很短,范圍也很少超過一國之地,而沈法僧面對的敵人是一個新興的統(tǒng)一國家——而且無論是人口還是領土都遠遠多于熊津都督府。一想到這些,沈法僧就有些憤憤不平——三郎把倭國分給賀拔雍和元驁烈,卻把熊津都督府分給自己。賀拔雍和元驁烈有大片的稻田、無垠的牧場、開采不盡的金礦銀礦和銅礦,能出產黑糖的糖莊;而自己只有貪得無厭的新羅賊人,這也未免太不公平了。
不過這一切總算是到頭了!沈法僧心想:隨著王文佐的到來,自己要把所有的委屈和不平向其傾訴,自己在這個鬼地方撐了這么多年,總該輪一輪吧?讓自己也去倭國享幾年清福,讓賀拔雍和元驁烈兩小子來這里吃點苦頭。想到這里,他用力抽了一下馬屁股,坐騎潑刺潑刺的沖了出去。
沈法僧的衛(wèi)隊緊隨其后,路旁的農民恭謹的跪伏在路旁,他們的眼神好奇多過恐懼,在周留城的周圍已經有很長時間沒有發(fā)生戰(zhàn)爭了,新羅人主要擴張的方向是高句麗的故地,而周留城是當地唐軍防御的重點,新羅人的入侵很少能深入到這里。
“什么人!”伴隨著塔樓上的號角聲,傳來路旁拒馬旁哨兵的詢問聲。沈法僧沒有理會,他的衛(wèi)士大聲喊道:“睜大眼睛,是沈都督,快開城門!”
“快,快!”伴隨著一陣喧鬧聲,哨兵們挪開拒馬,沈法僧沒有理會路旁校尉的敬禮,策馬沖過城門,跳下馬,把韁繩丟給迎上來的王篙,問道:“其他人都到了嗎?”
“所有能來的都來了!”王篙把韁繩交給身后的隨從,低聲道:“算起來,應該就是這兩天的事情了!”
“那就好!”沈法僧挺了挺脖子:“這是大將軍這么多年第一次回這里,你們都給我精神點,還有狄使君的事情,都別說,等大將軍開口問了再說!”
“是,屬下明白!”王篙點了點頭。
“好,我記得你家老四在大將軍身邊吧?”沈法僧笑道。
“是,蒙大將軍看得起,收在身邊當差!”王篙知道戲肉來了,壓低聲音道:“您想要老四說什么做什么?我一定轉告!”
“什么我想他說什么做什么?你這話說的,倒像是我要做啥見不得人的事一般!”沈法僧佯怒道。
“是,是,都是屬下失言,那都督的意思是?”
“你們兄弟也有些年沒見面了,好不容易又見了,是不是應當一家人好好聚一聚,喝幾杯老酒?樂呵樂呵?”沈法僧問道。
“都督說的是!”王篙已經明白了幾分,小心答道:“屬下自會安排,只是到時候要不要也請您也來?”
“本來你們王家人一起聚會吃酒,我一個外姓人就不方便來了。不過王樸這小子老子當年就挺喜歡的,也教過他不少弓馬槍術,算得上半個師傅,倒也不算外人!若是我也來討杯酒吃,你應該也不會嫌棄吧?”
“那怎么會!”王篙笑道:“都督您能來,那是小人家蓬蓽生輝!”
“成,那就這么定了!”沈法僧笑道:“等你安排好了,派人知會我一聲就是,到時候我也不會白來,自然會有一份心意奉上!”說到這里,他向王篙擠了擠眼睛,大笑起來。
“鬼室蕓夫人已經到了!”王篙突然壓低了嗓門:“她就在老王宮那兒,您要見見她么?”
“那個女人?”沈法僧皺了皺眉頭:“好吧,就先去見見吧!也許她關鍵時候能說幾句頂用的!”
鬼室蕓的會客室位于當初扶余豐璋登基的之處的一棟塔樓的二樓,相比起當初的富麗堂皇,已經陳舊了許多。當沈法僧走進去的時候,壁爐里爐火正熊熊燃燒,紅松木做的大梁撐起天花板,整個房間寬敞明亮。墻上懸掛著波斯掛毯,兩扇有木質窗棱的大門正對著花園。透過鑲嵌著半透明的河蚌殼的菱形窗格,沈法僧瞥見了花園里那棵老槐樹枯槁的樹枝,足足將整個花園都遮蓋了。
“我就像這顆槐樹,已經老了!如果他再晚來幾年,我恐怕都沒有勇氣再見他了!”鬼室蕓悠悠嘆了口氣,她身上的衣衫與背后的橡木扶手椅一個顏色,都是那種沒有生命的黑色。沈法僧也不禁嘆了口氣,笑道:“您依然美麗,真的,這不是恭維!”
憑心而論,沈法僧說的是真心話,眼前的女人容顏依舊,只是雙眼中的疲倦幾乎都要溢滿出來。“其實這次仗打完了以后,你可以和三郎一起去大唐。他雖然已經有了正妻,但再多納一個妾室也沒什么大不了的吧?”
“去大唐?”鬼室蕓的眼中閃過一絲猶豫,最后她還是搖了搖頭:“不,我不能離開這里。我是鬼室家的人,不能離開這里!”
“既然是這樣,那也就沒有辦法了!”沈法僧嘆了口氣:“不過這次三郎來,你可以替我說幾句話嗎?”
“說幾句話?”鬼室蕓笑了起來:“你和他是舊日袍澤,什么事情還得我一個女人家來說?”
“畢竟今時不同往日了嘛!他已經是大將軍,天子視為股肱,我們這些舊日的老兄弟若是還不曉事拿大,那豈不是自討沒趣?”沈法僧笑了笑:“你就不一樣了,三郎是個念舊情的人,他這些年把你一個人丟在這里,肯定有幾分愧疚,你開口說什么,他都不會怪你!”
“沈都督你這是讓我給你去觸霉頭呀!”鬼室蕓笑道:“那可不成,我后半輩子還就指著他對我這點虧心呢?我若是替你說了話,他縱然不會怪我,這幾分虧心也沒了,到時把我丟下不管了怎么辦?”
“不會,肯定不會,三郎可不是那等小肚雞腸的男人!”沈法僧笑道:“再說了,你這話也不白說,無論結果如何,我都欠你一個人情!”
“一個人情?沈都督的人情,那可是了不得呀!”鬼室蕓笑了起來:“什么事?犯得著你下這么大的血本?”
“其實也沒什么大事,就是想要讓三郎把咱們幾個老兄弟的位置輪換一下!”沈法僧道:“當初三郎攻滅高句麗之后,朝廷就調他去劍南松州打吐蕃人。臨走之前他把熊津和倭國的地盤大體上給咱們幾個老兄弟分了一下,我領著顧慈航、朱慶玉他們幾個守熊津都督府;賀拔雍、元驁烈、張君巖他們幾個去倭國,和藤原不比他們幾個看護彥良侄兒,守著倭國,崔弘度跟著他去長安。當初這么分呢倒也沒啥,可這些年下來,情況就有些變了,咱們這邊地盤比倭國小多了不提,還沒有金礦、銀礦、銅礦,也沒法種甘蔗榨糖,這些且不說。最要緊的是他們那邊只要把幾個倭國王室余孽壓下去就沒事了,咱們卻要頂著新羅人,三天兩頭要打仗,先前薛總管還不時征召咱們兵馬,這苦樂不均也未免太大了。但這畢竟是三郎當初劃分,大家都是老兄弟,我也就拉不下面皮,正好這次三郎回來了,我就想乘著這個機會,大伙兒輪一輪,不能總是讓一群人總倒霉吧!”
“呵呵呵!”鬼室蕓笑了起來:“原來是這么回事,想不到沈都督也會為了這些事情操心,我還以為您是個鐵人呢!”
“夫人說的哪里話!”沈法僧苦笑道:“以前我是不當家不知柴米貴,當了家之后有些事情就非得考慮不可了。新羅人比咱們地盤大,人多,出兵打仗的話,就得給出征的將士們免稅免役,發(fā)糧發(fā)餉,不然誰會為你賣力?這錢糧從哪里來?我這幾年每年都要給倭國那邊寫幾次信要錢要糧,問題是大家都是一般齊的,一次兩次可以豁出臉面去支借,去要;可次數多了怎么要?后來老子也想明白了,這熊津又不是我一個人的,要讓我守這里可以,賀拔他們也得出點血,不然就換他們來,讓老子去倭國享福!”
“好吧,聽起來合情合理!”鬼室蕓笑道:“我可以替你說,不過我可不擔保能成!”
“那就行,那就行!”沈法僧大喜:“多謝了!”
“不用謝,別忘了你欠我一個人情!”
王文佐的船來的比沈法僧預料的還要晚一天,當他抵達周留城的時候,已經是沈法僧抵達后的第三天下午了。不過這絲毫沒有影響迎接者的緊張與興奮。當飄揚著“王”字大旗的船隊駛入白江口,逆流而上時,兩邊河岸到處都是歡迎的人群,歡呼聲和號角聲響徹云霄。
“百濟人對三郎你的到來可是久旱逢甘霖呀!”金仁問笑道。
“照我看他們只是希望我能早點結束戰(zhàn)爭!”王文佐笑了笑:“如果當初李英公采納了我的建議,攻破平壤后立刻回師偷襲新羅人,進攻金城,哪里還有這么多破事?”
“是呀!”金仁問嘆了口氣:“李英公當時已經老了,暮氣沉重,在他看來能夠滅高句麗就已經心滿意足,又怎么會想著一鼓作氣把新羅都滅掉?”
“也許吧!”王文佐不置可否的點了點頭:“不過照我看,他恐怕還有其他的心思:比如他想留著新羅牽制我,省的我一家獨大,對于朝廷尾大不掉!”
金仁問聞言一驚,他回頭看了看王文佐,卻發(fā)現對方面帶笑容,神色平靜,好似方才那番話不是出自自己之口一般。
“那三郎你滅新羅之后有什么打算?”金仁問問道。
“滅新羅只是個開始,不是結束!”王文佐笑了笑:“我曾經派狄仁杰出使新羅,告訴令兄,只要他愿意交出王位,去長安侍奉天子,那他就可以保留大同江以北的土地,這句話依舊對你有效。不過你登上王位之后,必須帶領新羅軍聽我的調遣!”
“那是自然!”金仁問點了點頭,在他看來這是理所當然,王文佐現在的官職,即便他登基為王,依舊在其節(jié)制之下:“是要平定高句麗余黨?”
“不止!還要繼續(xù)向北、向東!”王文佐道。
“繼續(xù)向北、向東?”金仁問露出了疑惑之色:“那可都是一片蠻荒之地!”
“是,但那也是一片富饒之地!”王文佐笑道:“我們可以沿著海岸線航行,在大河的入海口修建商站,和野蠻人貿易,用鹽、糖、酒換取奴隸、皮毛、蜂蜜。相信我,我們可以一直前進到大陸的盡頭,跨過海峽,在海峽的對面找到一塊新大陸,比中原還要大十幾倍,更加遼闊富饒的土地!”
“大陸的盡頭?海峽?一塊比中原還要大十幾倍,更加遼闊富饒的土地?”金仁問小心的打量著王文佐的臉,想要確定對方的神智是否清醒,在他、不,在同時代的所有東亞人、無論是草原上的游牧民、南邊群山的山民、還是東北無盡森林中的靺鞨、扶余人看來,黃河中下游為核心的中原就是世界的中心、最為富饒文明之地。現在王文佐告訴金仁問在苦寒大陸的盡頭,還有一塊比中原大十幾倍,更加遼闊富饒的土地,他當然要懷疑王文佐是否發(fā)瘋了。
“不錯,相信我!”王文佐笑道。
“三郎,你去過那兒?”金仁問小心的問道。
“那倒是沒有!”
“既然你沒去過,那你怎么知道有這樣一片土地?”金仁問小心的問道。
“這個——”王文佐被問住了,他猶豫了一下,答道:“我的人曾經遇到過一條商船,上面有一些商人,就是來自那個新大陸!”
“原來是這么回事,這就不奇怪了!”金仁問點了點頭:“三郎,這種商賈之徒,最是無信,說的話一個字也信不得。誰知道他們是不是其他地方來的商賈,隨便編了個來處哄騙我等,希圖通商之利!三郎,你可千萬不要輕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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