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七章 商站
“不錯!正是如此!”崔弘度此時也明白了過來,這難波津是倭人的第一大港口,能在這里混飯吃的肯定是消息靈通之輩,王文佐先前送出去的上等瓷器,茶葉絲綢都是倭人貴族喜歡的物品,這種事情短則三五日,長則半個月,就會傳遍倭人都城,不怕沒人來搶購。
“明公,您叫我來?”曹僧奴在船艙門口屈膝行禮。
“僧奴你來了,快進來說話!”王文佐指了指自己左手邊:“對了,你覺得難波津這個地方如何?”
“難波津?明公的意思是?”曹僧奴露出了迷惑的神色,顯然他還不是太明白王文佐具體問的是哪個方面。王文佐見狀笑道:“也怪我沒說清楚!我的意思是,假如在難波津建一個商站,與倭人進行貿(mào)易,你覺得如何?”
“難波津建一個商站與倭人貿(mào)易?”曹僧奴驚喜的張大了嘴:“若是如此的話,那自然是再好不過了,不過倭人會答應嗎?”
“倭人答應不答應先放一邊!說說看你為何覺得在難波津作為商站會很好?”
“明公,小人以為這難波津就是倭人的揚州!”
“揚州?為何這么說?”王文佐與崔弘度交換了一下眼色,都從對方眼里看出了一絲驚詫,雖然唐代的經(jīng)濟重心還在北方,但若論商品經(jīng)濟卻有揚一益二的說法,即天下城市商貿(mào)繁榮,揚州第一、益州第二,而非長安和洛陽,曹僧奴拿難波津與揚州相比,可以說與王文佐不謀而合了。
“明公,小人失禮了!”曹僧奴向王文佐告了聲罪,拿過王文佐面前的水杯,伸出指頭沾了水在桌面上便畫了起來:“自古以來,若要商貿(mào)繁盛之地,首先要人口繁盛,有人才有財;其次又要交通便捷,最好鄰近江河湖海,便于舟楫,尤其是江河交匯、江河入海、湖泊臨江之地。揚州便是如此,首先江南富庶,物產(chǎn)豐饒、人口繁盛,其次長江運河交匯于此地,南北貨物交匯于此地,而且海外商賈也能從逆流長江而至。這難波津也是如此,首先江海交匯,交通便捷,其次臨近倭人國都,肯定人口繁盛!
“不錯!不夠還少說了一樣!”王文佐笑道。
“還行明公示下!”曹僧奴忙道。
“先前聽定惠、守君大石他們所言:倭人的祖先最早到來便是在一個奈良的盆地之中,后來隨著倭人實力漸強,便四出兵馬攻伐開拓,分封子弟以為藩屬,但都城還是在奈良,這奈良如同倭人的關中一般,而現(xiàn)在的關中一日也離不開的是什么?”
“漕運?”曹僧奴問道。
“不錯,就是漕運!”王文佐笑道:“既然這奈良盆地是倭人的根本之地,那么他們的貴人肯定聚居于此地,四方領地的租稅貢賦也要匯集于此地,陸路翻山越嶺耗費太多,水路就是最方便的。你們想想,長安那些漕船回去的時候都裝了些什么?現(xiàn)在你還擔心倭人不會答應你在難波津修建商站了嗎?”
“小人明白了!”經(jīng)由王文佐這番點撥,曹僧奴終于明白了過來。與近現(xiàn)代城市不同的是,古代絕大多數(shù)城市是純粹消費性的,城市對農(nóng)村只是單純的榨取和寄生的關系,城市以租稅、貢賦等形式從農(nóng)村榨取了大量剩余產(chǎn)品,而除了極少數(shù)高端手工業(yè)品和本地無法出產(chǎn)的生活必需品(比如鹽、香料)之外,什么都不會回饋給農(nóng)村。而且越是重要的城市比如首都越是如此,比較極端的例子比如中國古代的長安、洛陽、汴梁、北京,西方古代的羅馬等,在這些城市里大部分居民都是為一小撮頂級統(tǒng)治階級服務的,并不做任何生產(chǎn)性勞動。當時日本的首都飛鳥京雖然不會到上面幾座城市那種地步,但肯定也會有大批外來貢賦租稅來供養(yǎng)都城周圍的非生產(chǎn)性人口。
但也不能說古代城市對農(nóng)村的榨取是完全沒有一點益處的,應該說這也促進了商業(yè)貿(mào)易的發(fā)展,為了盡可能減少運輸成本,城市統(tǒng)治者會修建道路、港口、運河,為了存儲貨物,會修建倉庫,為了獲取統(tǒng)治范圍之外才有出產(chǎn)的商品,他也會修建市場,制定法律、獎勵商人。隨著商業(yè)貿(mào)易的逐漸翻身,統(tǒng)治者會逐漸發(fā)現(xiàn)征收商業(yè)稅收比直接從農(nóng)村收取貢賦是一件更加有利可圖的事情。就拿倭人的難波津為例,遠離奈良盆地的其他地區(qū)的人們肯定會盡可能把自己的收獲隱藏起來,想盡一切辦法拒絕和拖延繳納稅賦;但如果有來自遠方唐人的商品出現(xiàn)在難波津,為了獲得這些稀有的唐人商品,其他倭人統(tǒng)治區(qū),甚至在大和王國統(tǒng)治區(qū)之外的其他當?shù)赝林矔栽傅倪\來各種貨物交易,而來的人越多,貿(mào)易就越繁盛,倭人統(tǒng)治者只需要派一個稅吏,就可以輕輕松松的獲得豐厚的回報,可謂是坐享其成。
“不過若是這樣的話,未免也太便宜倭人了!”崔弘度笑道:“明明是一群在白江口冒犯王師的蠻夷,我們卻上門送好處!”
“弘度,首先我們也能從貿(mào)易中得利,而且還會是大頭,畢竟等到航道熟悉之后,我們完全可以直接前往倭人其他領地的港口直接貿(mào)易,而無需只在難波津一處!”王文佐笑道:“其二,能夠與倭人貿(mào)易的只有我一家,一旦貿(mào)易上了軌道,這個好處給還是不給,給這個人還是那個人,還不是操于我一人之手!”
“不錯!”崔弘度拊掌笑道:“這么一來,便可不費一兵一卒,操持倭人朝政了!”
“這還不至于!”王文佐笑道:“不過至少扶植幾個我們信得過的人還是沒有問題的!”
曹僧奴坐在一旁,已經(jīng)是聽得目眩神迷,他出身昭武九姓,這些西域小國里通過貿(mào)易影響朝政,甚至直接插手王室內(nèi)斗,扶植站在自己一邊的國王上臺的事情實在是太多了。他自小就聽得熟了,只是他也知道大唐與那些小國不同,不要說插手王室內(nèi)斗,就連州郡的事情也不是一介商賈敢置喙的,但沒想到自己居然能夠在倭國遇到這熟悉的故事,一想到自己有可能像傳說中那些富商大賈翻手為云覆手為雨,他不禁心跳越來越快,幾乎要從嘴里跳出來。
“僧奴!”
“小人在!”曹僧奴趕忙俯首道。
“萬丈高樓平地起,眼下第一件事情是要讓倭人同意給我們一塊土地落腳!我先考考你,應該怎么開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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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
曹僧奴傾斜酒瓶,將暗紅色的葡萄酒液注入對面倭人小吏平六的杯中。平六死死的盯著杯中暗紅色的酒液,下意識的咽了口唾沫。
“來,請!”
用不著通譯翻譯,平六也能聽懂對面唐人的意思,他小心的將酒杯拿起,先舔了舔,一股從未有過的感覺從舌尖傳來,他看了看對面的唐人,正笑容可掬的看著自己,平六深吸了一口氣,將杯中酒一飲而盡,從未有過的暢快感從胃部穿過喉管直沖腦門,讓他下意識的叫喊起來:“呀呀呀呀!”
曹僧奴被平六的反應嚇了一跳,他拿起酒杯喝了一小口,這酒沒有酸呀?難道倭人不習慣葡萄酒,自己還專門挑了瓶好酒來,真是喂豬吃牡丹——浪費了。
感覺來的快去的更快,平六拿起酒杯推了過去,指了指曹僧奴手中的酒瓶,又指了指自己的空杯,連連舉起大拇指。
“原來這廝喜歡喝呀,嚇我一跳!”曹僧奴松了口氣,他又將杯子倒?jié)M,平六又喝了個干凈,就這樣一連喝了七八杯,曹僧奴傾斜酒瓶,但卻沒有酒液流入杯中——這瓶酒喝完了。
“再來一瓶,我還沒喝夠!”平六微醺著大聲喊道,一旁的通譯低聲翻譯給曹僧奴,曹僧奴點了點頭:“你告訴他,這種酒乃是供船上的天子使臣喝的,這瓶是使臣昨天晚上喝剩的半瓶,我偷偷拿出來招待他的,現(xiàn)在已經(jīng)沒有了,他若是還想喝,那就只有尋常的米酒了!”
“沒有了?”平六意猶未盡的咋了咋舌頭:“也罷,今日能品嘗到大唐天子使臣的美酒已經(jīng)是福氣了,替我謝謝這位曹貴人!”
米酒送了上來,平六喝了一口,也許是剛剛喝了葡萄酒的緣故,平日里很適口的米酒入口卻顯得那么淡薄無味,甚至有股酸霉味,他失望的放下酒杯,嘆息起來。
“您是喝不慣這種米酒了嗎?”曹僧奴問道。
“是呀!”平六嘆了口氣:“明明是身份低微的人卻碰過了貴人飲用的仙釀,恐怕我今后喝酒都喝不下去了,真是煩惱呀!”
“您如果真的很喜歡這種葡萄酒的話,我可以做主送給您兩瓶!讓您喝個痛快!”曹僧奴笑道。
“送給我兩瓶?那可太好了!”平六大喜過望,旋即他又皺起了眉頭:“可那是天子使臣才能享用的好酒,你怎么能拿來給我呢?”
“使臣是一位非常慷慨大度的貴人,只要誰能替他解決煩心事,他就會非常慷慨的賞賜對方,他眼下就有一件很煩心的事情,如果我能替他解決,不要說兩瓶葡萄酒,就算再多的賞賜他也會慷慨的答應的!”
“天子使臣那樣的貴人也會有煩心事?”
“是的,他這次受天子之命出事倭國,船艙里有許多送給倭國國主的貴重禮物,由于路途遙遠,許多船艙里的禮物都被海水打濕了,若是就這么及時拿出來晾干的話,這些貨物就會霉爛損壞,這可是很大的罪過呀!”
“那為何不把貨物搬到甲板上來晾曬呢?”
“甲板才多大地方,而且海上風大,如果被吹入海中丟失,豈不是更大的罪過呢?”
“這倒也是!”平六點了點頭,他沉吟了片刻問道:“你們要多大地方晾曬?”
“我們有四條船,船艙里有很多貨物,少說也要五十步見方大小的地方晾曬吧!而且為了防止這些貨物被人偷走和被雨水打濕,還要派人看守,搭建一個竹棚子!”
“五十步見方就夠了嗎?”
“足夠了!平六你有辦法嗎?”曹僧奴問道。
“若是五十步見方就夠了的話,那一切都交給我平六吧!”平六拍了拍胸口笑道:“不管怎么說也是贈送給大王的禮物,看著它們霉爛而不管也不是一個臣子的本分!”
“那就一切都依仗平六大人了!”
“哈哈哈,這點小事也算不了什么,現(xiàn)在有酒喝了吧?”平六的目光轉(zhuǎn)向門口。
“沒有問題!”曹僧奴笑道:“平六兄,除了酒外,事成之后我還專門備有一份謝禮給你呢!”
約莫過了半個多時辰,臉色微紅的曹僧奴走出船艙,來到船舷旁的王文佐身旁,低聲道:“明公,那個倭人小吏答應了!”
“很好,這件事情就交給你了,你記住了,我什么都不知道!”
“小人明白!”曹僧奴低下頭,以王文佐的一國使臣的身份,對于這些商賈之事太過熱心只會授人與柄,不如裝作什么都不知道最好。
“當初在長安我拿了你們不少金銀——”
“明公!”曹僧奴聞言趕忙答道:“您對我們有救命大恩,這點金銀又算什么,小人絕無半點怨尤之心!”
“這樣最好!”王文佐笑了笑:“不過呢!你不能說你的同胞里沒有人對我有怨尤之心,對不?”
“這個——”曹僧奴頓時啞然,片刻之后他才小聲答道:“那些人見識短淺,您前往別與他們一般見識!”
“我當然不會與他們一般見識,否則我現(xiàn)在也不會和你說這些了!”王文佐笑道:“你們粟特人說的好聽是善于經(jīng)營,說的不好聽是貪財如命,不過商賈多半是這個秉性,這也不能怪你們。不過你要記住,錢財固然重要,還有比錢財更重要的東西!”
“小人記住了!”
“光是記住沒用,還要想清楚才有用!你方才有句話沒錯,那些人目光短淺,若是做點小生意也還罷了,若想把生意做大了,光本錢厚目光短淺只會害了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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