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1.番外一
史湘云根本無法想象,從來都是慈和開朗的老祖宗, 居然會有朝一日對她如此猙獰狠戾。那一雙眼睛就宛如刀刃一樣, 要將她給千刀萬剮了。
她絲毫都想不明白, 自己為何會受到這樣的對待。老祖宗對她疾言厲色,太太看她冷若冰霜,那些平日交好的丫鬟們待她視若不見。
偌大的榮慶堂,只聽得見老太太的厲聲質問,沒有一個人肯為她說句話、求個情。只有她自己,孤零零地站在這兒, 害怕、無助、迷!, 她到底該如何是好?!
兩位史侯夫人趕到時, 看見的就是哭成淚人兒一樣的侄女,跪坐在賈母面前被罵得抬不起頭來。妯娌兩人對視一眼, 一起看向了賈母, 臉色都不怎么好看。
這位老太君, 雖然是國公夫人, 雖然是史家長輩,可今日這模樣確實過了。
無論如何, 云丫頭都是他們史家的嫡女, 要罰要罵也都有他們這些長輩在呢。她一位賈家的老太太如此這般, 又將史家的臉面放在了何處?
“二嬸嬸,三嬸嬸……嗚嗚嗚……嬸、嬸……”史湘云正自戰戰兢兢、忐忑不安, 忽然間被人攙扶起來, 連忙淚眼看過去, 卻是兩位嬸嬸。這便仿佛忽然有了依靠,歪倒在親人懷里,哭得越發泣不成聲。
保齡侯夫人微微皺眉,就將史湘云交給弟妹,自己轉向仍舊怒目的賈母面前。她大約是氣極反笑,也不愿跟賈母多說,只道:“老姑太太,云丫頭多日不著家,我們今兒就是來接她回去。家里還有事,我們就不多留了,告辭了!闭f罷,一回身便扶著史湘云往外走。
另一邊的忠靖侯夫人也不怠慢,只冷眼掃過賈母、王夫人并賈府等人,同樣拉著史湘云就走。
賈母無論如何也沒想到,史家的兩個婆娘,竟然敢如此放肆,臉都氣得綠了。她顫抖著手指指著離開的三道背影,恨得喘不過氣來。
保齡侯府里,史二夫人看一眼仍舊淚如雨下的大侄女,揉著額角嘆口氣道:“別哭了,再哭那眼睛就不能看了。云丫頭,現如今你總該知道,我平素不愿把你往榮國府送的緣故了吧!
“嫂子,你喝茶!笔啡蛉藢⒁槐K茶遞給嫂子,眼神冷淡地掃過史湘云,道:“都這般了,她還能不明白。這也是她活該,且受著吧。從小到大,總巴巴著往那邊兒跑,跟那老太太不知有多親近。說不得,她都要忘了自己到底是姓史,還是姓賈。”
二夫人沒好氣地瞪瞪妯娌,怪她說話有些太過,讓小姑娘承受不起。三夫人卻不以為然,心知這大侄女可不是個臉皮薄的,但看在嫂子份上也不再多說。
“云丫頭,”見史湘云哭聲漸緩,二夫人接著道:“我知道你總是嫌家里的經濟,覺得自己身為小姐,卻還要做針線活兒,受了累受了委屈。所以,你愛往榮國府跑,覺得在那兒悠閑自在,什么也不用操持,可是?”
史湘云坐在兩位嬸嬸的對面,已經停住了哭聲,只偶爾抽噎著。她低垂著頭,帕子仍然遮掩著眼睛,默不作聲地聽嬸嬸說話。
“咱們家的經濟,這些年確實是緊張,可這也是有緣故的。這個我也不能同你多說,可有些事情你總該是看在眼里的。你覺得你做針線辛苦、勞累、委屈,可咱們家從我和你三嬸嬸,再到你那些妹妹們,哪個不是針線活兒自己做的?”二夫人神色微沉,緩聲說道。
一旁的三夫人到底沒忍住,嗤笑一聲,道:“再說了,你可不光是做自己的針線活兒吧。每回讓你忙到夜半三更的,好像都是你那‘愛哥哥’的針線活。哪回跟你提一提,便跟受了什么苛待一般,真不知你圖的什么!
二夫人向妯娌擺擺手,示意她不要再說這個,道:“如今為難的,是選秀這檔子事。原先,我們同你叔父們都不曾想著把你往那里送,只想著這兩年就為你相看起來,選個門當戶對才貌雙全的如意郎君將親事訂下。只是……你既有了那份心思,我們也不好攔著,卻不想是這么個結果!
她的聲音略有些遲疑,蹙眉道:“你也該當知道,秀女初選就被攆的,于聲譽上不是什么好事情,往后的婚事少不了受影響。你也別怪叔嬸們心狠,京里面怕是不行了,做好遠嫁的準備吧。行了,你今兒也累了一天,又受了驚嚇,趕緊去歇著!
望著史湘云離開的背影,三夫人方嘆了一聲,向嫂子道:“你同她說得這么清楚,誰知道她又能聽進去多少呢。這丫頭呀,心里有主意著呢,輕易可不會信了誰。這會兒,說不定還當今天是咱們使得壞,把咱們都恨上了呢!
“恨不恨的,又能如何?”二夫人的面色不變,道:“一個小丫頭罷了,我也不指望她什么。不過是老太爺的托付,好生將人養大,再給她尋個好歸宿,日后有什么事幫襯一二。她若是當咱們是叔嬸,那她也就是咱們的大侄女;她若是不認也無妨,嫁出去之后不來往便是了。”
“都是你說得有理!比蛉溯p笑一聲,心里對嫂子的話極是認同,只是嘆道:“倒是可惜了同衛家的婚事,衛家那個小子倒真是好的……”
史湘云并不曾聽見這些,坐在自己房里怔怔地發呆,腦子里面亂糟糟的,全是今天的事。進宮初選的屈辱,榮國府里的驚嚇,兩位嬸嬸的奚落輕鄙,未來婚事的迷!
忽然之間,發現身邊連一個可以依靠的都沒有,她究竟該如何是好?
想要選秀出彩得上青云,如今已經成了泡影;更是得見了賈史氏的真面目,那就是個陰險惡毒的潑婦;被嬸嬸將話數落到臉上,順便還敷衍了她的婚事。
難道,她真的要如二嬸嬸所說,遠遠地嫁給一個不知所謂的?可是,若是不想嫁,她又能如何呢?還能違逆了叔叔嬸嬸不成?
累了整整一天,史湘云已是身心俱疲,可是她卻無論如何也睡不著。她焦慮,她惶恐,她茫然,她在床榻上翻來覆去,她對未來不知所措!
在這樣的自我折磨之下,明艷俊俏的史湘云,飛快地憔悴了下來。
史家叔嬸并未耽擱,很快就將史湘云的親事訂了下來。那男子姓周,出身祖籍金陵的一戶書香人家。周家同史家有多年的交情,兩家也是知根知底,將史湘云嫁過去總還能放心。
一聽說自己未來的丈夫是何許人也,竟然連個秀才的功名也沒,就是個平民百姓,史湘云就覺得天都要塌下來了。她眼睛冒火地望著叔嬸的院子,恨不能將那兒一把火燒了。
她,即便是父母雙亡,可到底也是史侯府的嫡長孫女啊。叔叔嬸嬸如何能這般對她?!他們還不是占了她,占了她父母的便宜,才有了今天的地位,他們的良心還在不在!
可惜,不管心中如何憤恨,如何不滿,史湘云還是乖乖地嫁了。
許是生來就沒了父母,寄人籬下這許多年,“隱忍”二字早已刻進了她的骨髓。素來,她也是最會見風使舵的,偏偏還能讓自己落下個直爽的名聲。
就比如,她以前總要往榮國府去,總愛跟賈寶玉一起玩鬧,總是跟林黛玉偕同起居。那是因為有賈史氏在,因為賈寶玉、林黛玉都是得寵的,因為跟他們一塊有好處。
就比如,后來又有了個薛寶釵,她便對林黛玉直言直語起來,偏愛跟薛寶釵一處。那是因為薛寶釵出手大方,又不會跟她計較,比叔嬸們都不知強了多少。
現在,那些人都指望不上了,叔嬸們要將她嫁到金陵去,她又有什么法子呢?她只能認了!
不過,既然嫁過去了,她史湘云也不會就此認命的,且走著瞧吧。
……
若干年后,賈小環回京看望娘親,正好碰上賈迎春也在趙府上,偶爾聽她們說起了原先榮國府那些姐妹的事來。
“哎喲,真是作孽啊,她這是圖的什么?好好的日子,好好的夫君,硬生生的就給逼成那樣?當年賈珠的事情,她又不是不知道,怎么就不長記性。”趙夫人聽了迎春說的,不屑地啐道。
賈迎春到底性情溫順,柔聲道:“她也是盼著夫君有出息,想要他好生讀書,于科舉上有所進益,好能出人頭地吧。說起來,也是科考實在有些艱苦,每考一回就是好幾天,出來就跟去了半條命一樣。”
卻原來,前陣子賈迎春聽說,史湘云的丈夫原本就身體不好,又因秋闈太過苦累,就徹底成了病秧子,再沒有科考的精力了。
“好歹還活著呢,已經不錯了。”聽了兩個女人的慨嘆,賈小環不經意地嘟囔道。
至少,那女人這輩子嫁得人到現在還活著,便比上輩子的強。這要是在上輩子,她嫁的雖然是個王孫公子,可那就是個短命鬼,成親沒倆月就把自己玩死了。
兩個女人聊得正開心,并沒聽見賈小環的嘟囔,只聽趙夫人又神色飛揚地問道:“對了,你最近可聽你父親提起賈寶玉他們一家來了?王氏那女人可還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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