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第028章
慶朝立國至今,不過八十余年,經歷了四代帝王。當今圣上乃是今年初剛剛登基繼位的,正是大年初一那一天,太上皇舉行了禪位大典,將皇位禪讓給了當今圣上。
當然,那位老圣人升格為太上皇也并非自愿,如今看似整日窩在大明宮里享樂,實則大概滿心都是不甘罷休,暗地里窺伺著當今的一舉一動,盤算著如何再能卷土重來。而在朝中,亦有許多積年老臣,念念不忘老圣人當朝時的境況,甘當這位老圣人的支持者。
登基尚且不到一年的當今圣上,雖已漸漸在朝中打開局面,又大力提拔了諸多心腹重臣。可畢竟時日尚短,又有親爹在旁擎肘,一些方面便遲遲無法展開手腳。就比如,那魚米之鄉,鹽商薈萃的江南,當今雖已派遣了得力心腹,卻仍舊需要時間。
這也就導致了,早已反目成仇的天家父子兩個,卻又不得不如戲子一般,每日里都要上演著父子情深、慈孝相得的把戲。不管內心里兩人再不耐煩,也不管圍觀者再感覺膩歪,戲,還是要演下去的。
所以,現時祭出防治天花的辦法,并不合時宜。
本朝太.祖的駕崩便是天花作的怪,死得別提有多憋屈了;當今圣上幼年時也遭過天花的折磨,至今臉上還留著幾個麻坑兒;朝中的幾位年長的王爺,當日都是出生不久便被送出宮,為的便是避痘……對于天花這個要命的魔鬼,皇室自來都是驚懼有加的。
“太上皇剛剛禪位,今上方才登基,正是互相多摩擦的時候。咱們若是這時將防治天花的法子呈獻上去,又該呈到哪位主子爺跟前兒呢?”說起正經事來,赦大老爺便收斂了面上的嬉笑,向著賈小環緩緩而談。對這個人小心卻不小的侄子,他愿意說一說這其中的道理。
“老圣人?他老人家心里可不見得會高興,大約只會怨你不早早拿出來,也好讓他在位時能得益其中,在青史上留下傳世的一筆。當今圣上?陛下大概就會很高興,把這個當成是上天的恩賜,拿來同老圣人時做比較,下老圣人的體面。可是這么一來,咱們這呈獻防治方子的人,便成了那兩位博弈的棋子,誰知道最后會落得個什么下場。”
賈小環聞言不禁點頭不已,目光欽佩地注視著赦大老爺,心里卻是驚訝得不得了。
這不對勁兒呀!在他的認知里,或者說是在所有人的認知里,他這位大伯父就是個三不著兩、無知昏聵的紈绔膏粱,根本就不是個能頂門立戶的明白人。可是自他重回幼年,幾次相處下來看,大伯父卻絕非是那等德行,反而頗為明晰世理,內有城府。
只卻是不知,為何到了十來年后,他老人家竟會變得……
“還是大伯父懂得多。左右,這防治的法子還沒經過實證,到如今也不過是在個丫鬟身上試了試而已。既然大伯父覺得此時上不是呈獻方子的時機,那便暫且放著它吧。大伯父只管等到時機成熟的時候,再將之呈獻上去便是。反正,我是不再管了的。”
對于這上呈牛痘方子的事,賈小環確實沒打算摻和在其中。一則,他如今不過幾歲的年紀,便是說了什么怕也沒誰會信;二則,那方子他本也并不在意,更沒打算憑著它如何如何。重活一輩子,他環爺只打算安安生生、富富貴貴地過一輩子,沒打算讓自己混進朝堂,叱咤風云、位極人臣什么的。
赦大老爺神色莫名地盯著侄子,沉默了良久方才道:“你個小家伙兒倒是舍得。要知道,他日待朝中那兩位分出個高低來,甭管是誰將那方子呈獻上去,不說賞賜爵位什么的,最要緊的便是有了一張護身符。往后只要是自己不作死,榮華富貴不敢說,至少能平平安安的。”
“環兒,你雖然出身咱們榮國府,但畢竟乃是庶出,這點便是硬傷了。再加上,老太太同二房那兩口子都是眼皮子淺的,將那也不知道怎么銜玉而生的寶玉當成個寶,對你就更加看不上了。日后你若是想活得自在舒坦些,可少不了要有些底牌的。然而,只要有了這個方子,正是你所需要的底牌。所以,你真舍得將這個防治天花的方子送給我?”
無功不受祿,赦大老爺目光深邃地看著賈小環,對這個小侄子更加地琢磨不透。心中充斥著諸多疑問,首當其沖的,便是這防治天花方子的來源。想他賈環不過是個五六歲的小家伙兒,這樣能普濟天下、造福百姓的方子,又是如何到了他的手上呢?
若是換個人,哪怕就是自己的兒子賈璉,赦大老爺恐怕都會嗤笑一聲“這孩子瘋了?”。但是此時此刻,大老爺卻并不覺得賈小環是個瘋子。當然,他亦沒有認為,賈小環在說謊欺騙于他。
下午剛到的時候,他便已經請老張那江湖郎中看過,那傳說中染上天花的小丫鬟已經好轉,而且好轉的頗為迅速,根本沒有生命之憂。正常染上天花的癥狀,根本不該如此的。赦大老爺雖然總是跟老張拌嘴,可對他的醫術卻是十分信任。
除此實證之外,赦大老爺還有著一種直覺——賈環這個侄子,有些不同尋常。
將大伯父探究困惑的目光視若無睹,賈小環頂著一張天真無邪的臉蛋兒,將先天的優勢利用得徹底,“這有什么舍不得的。這東西給了大伯父,當還能早日得其所,可若是放在我的手里,誰知道什么時候才能見天日,未免太過可惜了些。”
說到這兒,他眨巴了眨巴眼睛,又道:“另外,我也不是憑白就給了大伯父的。正如您所說,我們母子兩個在榮國府的處境堪憂,往后說不得什么時候,便會有要擺脫大伯父的時候。到了那時,我也只希望您能看在咱們這樣的情分上,能對我們伸出援手。”
賈小環的聲音略一停頓,壓下胸中涌上的那絲感動,“就仿佛是今日,您能在聽說了天花之后,不顧風險和勞累趕過來。大伯父,不瞞您說,我賈環雖然生父尚在,可卻也從不曾在他身上感受過絲毫關愛。反倒是在您,大伯父是第二個讓我覺得父輩疼愛的呢。”
赦大老爺聞言心中便是一動,盯著這小家伙兒的眼神便不由愈加柔和,唇邊也漾起淡淡的笑意。他當爹也有二十多年了,膝下兒女雙全,一嫡二庶兩男一女,卻也還從不曾聽兒女們這樣評價過自己。
而且,據他所知,自家的三個兒女別說是感覺到他的疼愛了,恐怕一個個都很不能躲他躲得遠遠兒的,能早日沒了他這個爹才覺得舒坦呢。這倒也不怪兒女們,老爺他自個兒確實做得不好,讓兒女們失望了。在這點上,赦大老爺并不埋怨兒女們,反倒是心中滿是愧疚。
只是,他并不清楚同兒女們這樣的境況究竟是如何而來,同樣也弄不明白又該如何補救。是以便只好一錯再錯,每況愈下起來。到如今,用破罐子破摔來形容,那可真是再恰到不過了。
反倒是同這個鬼靈精怪,又有主意的侄子賈環,伯侄兩個見面雖然不多,卻難得相處得來。說起來也是蹊蹺,赦大老爺仍舊是想不明白,他們伯侄兩個到底是怎么看對了眼兒的。
就好比這回,只是聽說了賈小環被攆出了京城,便不顧天花和奔波,馬不停蹄地趕到了密云的莊子上。偶爾心念電轉間,赦大老爺都覺得被自己給震驚了呢。
不過……
“第二個?為什么是第二個,第一個是誰?你可別跟我說,第一個是你那假正經的爹啊。”赦大老爺心中有感,卻不愿讓個小家伙兒看了笑話,一翻眼睛便揪住賈小環的鼻尖,故作兇惡地問道。當然,他也是真的好奇,到底是誰把老爺他給擠到身后去了。
“第一個,第一個當然我師父。”賈小環搖頭晃腦地搶回鼻尖,一邊揉著一邊回道,眼睛里閃過淡淡的思念。他這倒是不曾說謊,只不過拜師那是上輩子的事,這輩子還不曾有那個機會罷了。
上輩子,他是近十年后才遇見師父的,也不知道這回能不能早日尋到他老人家。
師父啊……赦大老爺聞言沉吟一下,便不再往下追問。他當然對小家伙兒的這個師父很好奇,但想來這時候并不適宜刨根問底,且等等再說吧。不然,這侄子的眼睛,都要將他給瞪穿了。
“好了,這會兒時辰也不早了,咱們還是早點歇息。明兒一早上,我還得趕路。我明天往上回的農莊去,你小子想不想再去玩兒。”事情說得差不多了,赦大老爺便打算洗漱睡覺了,順便把小家伙兒給安頓好。
他們伯侄兩個是睡在莊上別院里的,因赦大老爺的到來,趙姨娘今兒就只好委屈一些,暫且挪到莊頭家去歇息,由劉三娘子陪著。而莊頭,則隨意尋個莊戶家湊合一夜。
“我不去了,我要在這里陪著我娘。她初來乍到的,又有周瑞兩口子在,一個人定是會吃虧的。”賈小環對那農莊并不感興趣,上回若非為了牛痘,也不會那么老遠地奔去。
“那兩個狗奴才,用不用我幫你一把?”聽他提起周瑞夫婦,赦大老爺不免問道。有他這大老爺在,周瑞夫婦即便心里再不恭敬,面上總是要服服帖帖的。可若是明兒他走了,誰知道那兩個奴才會仗著老二家的勢,如何為難他這侄子呢。
“不用的,對付他們我自有辦法。大伯父,你就且等著吧,他們這回既然出來了,若是不乖乖聽話,那就沒命再回去。”賈小環本也沒打算放過那兩個,此時不過是先給赦大老爺打個預防針罷了。
“喲,那我可就要看你個小家伙兒的能耐了。”一番洗漱之后,赦大老爺躺在了炕上伸著懶腰,聞言不由笑了一聲打趣道。
“得,不去不去吧,那莊子也沒什么好看的。只是,日后你若是再想找牛痘,怕就得另尋地方了。”待到伯侄兩個俱都躺好了,赦大老爺忽低嘆了一聲,語帶悵然地道。
“為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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