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第017章
將小家伙兒送到二房院外,赦大老爺晃晃悠悠地回了自己書房,怔怔地坐在那兒,發(fā)了好一會兒的呆。直到外面丫鬟進來問“是不是擺膳”了,他才回過神來。
方才,小家伙兒跟他提了一個愿望,倒是沒什么艱難險阻的,不過是叫帶著他到城外莊子上耍一回罷了。這讓原本心中隱約有些不托底的大老爺松了口氣,亦不免暗自嘲笑自己想的太多了。那不過是個五六歲的娃娃,整日里想著的也不過是個“玩”字,還能有什么宏圖大志不成。
說起來,過幾日便是九九重陽之日,正是登高踏秋的日子。他原本說,等那日帶著小家伙兒到小湯山的莊子上去走一走,那里的溫泉還是頗為稀罕的。
只可惜被人家拒絕了,反倒是問了許多問題,最后選了個近郊的農莊,說是平日里只吃過那些雞鴨牛羊豬什么的,這回想要去看看活的長什么樣。赦大老爺好笑之余,自然也是一口答應下來。這個年歲的小孩子家,倒也正是對這些小動物感興趣的時候。
待到飯菜用得差不多了,赦大老爺端著杯酒輕呷,不由便又想到了那小家伙兒。只是,酒品到一半,大老爺忽然就“咦”了一聲。卻是為何呢?
因著答應了大伯父賈赦,賈小環(huán)漸漸地“病”就好了。到了九月初八那天,環(huán)三爺的病終于大愈了,可以去給長輩們請安。這也算是他們伯侄兩個的叫喚條件,賈小環(huán)去請安,赦大老爺就帶他去玩兒。
一大早起來,賈小環(huán)便在小吉祥兒地伺候下穿衣洗漱,然后用昨晚剩下的糕餅墊了墊肚子。他小小年紀的,跟偌大的榮國府里請安一圈,還不知得多長時候。以前的便算了,現在環(huán)爺可再沒打算委屈自個兒的肚子。
至于娘親趙姨娘,則早已經帶著小鵲出了門,到王夫人跟前兒等著伺候了。做人家小妾的就是這樣辛苦,甭管頭天夜里有沒有辛苦,翌日早上總是要辛苦的。
收拾好了自己,賈小環(huán)也沒有帶人,獨自往賈政的外書房夢坡齋走去。當然,即便他想帶人,如今身邊兒也沒個小廝可帶。大概要等到他明年該進學了,娘親的內侄錢槐才會到他身邊來。
從他所住的小院兒到夢坡齋并不算太遠,但賈小環(huán)仍舊走了一刻鐘還要多些。重生回來這些天,他一向都呆在自己的院子里,只除了那幾日往花園去等大伯父賈赦。這條他曾經日日都要走上兩遭的路,此生卻還是第一回踏上。若有可能,他真希望這能是最后一回。
方到了夢坡齋的門前,對上的便是門口小廝隱含輕蔑的眼神,以及不加掩飾的敷衍態(tài)度。曾經的他也許會心生怨憤,可如今的賈小環(huán)卻并不在意這個,只站直了身子,道:“我來給老爺請安,你去通報一聲。”
他經歷過的已經太多了,早已經將自己牢牢地包裹起來,哪里是這等小人物能夠傷到的。
這一回倒是出乎賈小環(huán)的預料,小廝不過進去了片刻,便出來說老爺叫他進去。賈小環(huán)原本還以為,今兒又是得白耗一陣工夫,然后便能甩袖走人呢。
暗自在心里不耐煩地皺眉,賈小環(huán)跟在小廝身后緩步進入院門。以往,他總是為了跟上小廝的步伐,慌亂踉蹌地捯著小短腿兒;可如今,賈小環(huán)絲毫都沒了跟上去的意思,氣定神閑甚至是刻意放緩了腳步。如此一來,自然被小廝落下來挺遠。
待賈小環(huán)走到書房門前,果然見那小廝在等著,不敢獨自進去。本來嘛,他一個做奴才的,不顧忌著小主子的步伐,反自個兒一徑地邁大步,這可不是為奴之道。收到小廝一個氣怒的眼神,賈小環(huán)卻不吝于給他一個微笑。
“給老爺請安。”重活一世,這還是第一回見賈政,賈小環(huán)卻沒有什么心情澎湃之感。動作規(guī)整地見了一禮之后,便垂首立在賈政面前,等著聽他訓話。這個人,他是一眼都不愿意多看的。
而賈政也沒有讓他失望,面目整肅地端坐在書案后方,聲音嚴厲地道:“一日之計在于晨。如你這般一大清早便渾渾噩噩、拖拖拉拉,那便是浪費大好光陰,小小年紀便如此頑劣,簡直不可饒恕。今日若非為了等你,耽誤了不知多少公務,真是不成體統。”
“老爺是要上早朝了么?”賈小環(huán)微微抬起臉,滿是天真地問道:“我聽璉二嫂子說,當大官的每日都要上早朝呢,所以早上才會那么忙,老爺也是大官吧?我知道錯了,以后一定會早早過來,不敢再耽誤老爺的早朝。”
屁的公務!當了半輩子的官,也不過是從正六品爬到了從五品,甚至一輩子都沒能摸到上早朝的資格,一大清早的能耽誤什么公務?!還沒人說他胖呢,這都已經喘了起來,還要臉么?!
本來正準備對庶子大加訓斥的政二老爺,猛然間就被噎得說不下去了。旋即,他便頗有些惱羞成怒地斥道:“整日里也不知都跟那不學無術的學了些什么,一點都不知道上進,反跟那歪門邪道上下功夫。好在這個家不用指望你,不然就真是家門不幸了。還不趕緊滾出去!”
終于能走人了!賈小環(huán)痛快地答應一聲,留下氣得胸悶氣短的賈政賈存周,自個兒腳步輕快地走了。他就說賈政今兒怎么賞臉見他了呢,如今聽著那些指桑罵槐的話,大概是大伯父跟他說了什么,才有了今日這一出。
有了這么一回,日后他若是再來請安,大概仍舊是要吃閉門羹的吧。
一大清早的,氣著了一個賈政,賈小環(huán)不由便覺得真正神清氣爽起來。便是接下來要去見王夫人,也覺得沒有那么不耐煩了。
……
心情愉悅地從夢坡齋出來,賈小環(huán)邁步往西北方向走,王夫人日常起居的院子就在那邊。
雖然此時也只是朝陽初升,榮國府的下人們已經忙活起來。賈小環(huán)這一路上,沒少有丫鬟婆子從他身邊匆匆走過,卻鮮有哪個同他打聲招呼的,更別說給他這個三爺見個禮問聲好了。若是當年,賈小環(huán)自然是又是生氣又是委屈,少不得就在王夫人面前帶出來,然后就免不了要受她的訓斥、處罰。當然,更多的時候,是要帶累他的娘親。
王夫人的院門,比賈政的書房難進得多。賈小環(huán)叫小丫鬟進去通報之后,足足立在院門處等了將近一刻鐘,方才見有個二等丫鬟出來,將他叫了進去。可即便是得以進了院門,想要進到房里去給王夫人請安,仍舊還是要被晾在門外等一等的。
好在,如今乃是九月初,早晨這時候不冷不熱的,賈小環(huán)倒是沒受罪。若是再晚一陣子,怕就要吃苦頭了。
見到王夫人的時候,她已經打理停當了,面色整肅地端坐在正當中的主位上,捧著一碗熱羊奶.子慢呷著。即便是聽見了賈小環(huán)進來的聲音,也沒有遞個眼神過去的意思。在她的身周,高高矮矮地立著十數個丫鬟婆子,這其中便有周、趙這兩位姨娘。
賈小環(huán)向著王夫人見禮,就如方才向著賈政見禮一般,并沒有跪下磕頭。當然,按照日常禮數來說,他也并無失禮之處,畢竟男孩兒家的膝蓋和頭顱其實還都比較金貴,用不著每日請安都跪著磕頭的。不過,以往都是行跪拜禮的,如今這一變換,又怎會不引人側目?
旁的丫鬟婆子們便不說了,便是那正專注于自個兒熱奶.子的王夫人,亦是飛快地扔了個眼神過來。她自然很是不滿,這小賤種許久不來給她這嫡母請安也就罷了,今日既然來了,卻連個頭也不知道磕,可見是這陣子把心給養(yǎng)大了啊!
不過即便心里再不痛快,王夫人面上也未表露出來,只是愈加放慢了呷飲熱奶.子的速度。她如今有正經事忙著,卻是瞧不見眼前不相干的人,且叫那小賤種等一等再免禮吧。太太既然都當看不見了,邊上的丫鬟婆子自然不會多嘴去提醒她,下面的環(huán)哥兒還彎著腰呢。
趙姨娘雖也詫異于兒子的不跪,可此時見太太她們竟都將兒子晾在了那兒,不由得就將詫異丟到了一邊,心里就只剩下心疼和惱怒了。就當她忍不住了,想要觍著臉上前提醒太太一聲時,剛要抬起腳就不由得又收住了,好懸沒讓她趔趄一下。
為何呢?
她那沒人理會的兒子喲,根本就沒用太太招呼,竟然自個兒就直起了腰。趙姨娘只覺得眼前一黑,真想就這么暈過去,不管這倒霉兒子了。
這太太本就不喜歡環(huán)哥兒,又愛找由頭挑他的錯兒,更是隔三差五地就要罰一罰。這回這么明顯的不守規(guī)矩之處,還不得讓太太狠狠地抓住,待會兒不知道得怎么罰環(huán)哥兒呢。一想到這個趙姨娘便滿嘴發(fā)苦,兒子犯了挨罰,她又怎么能逃得過,還不是得替他撐著,好歹能讓兒子少受些罪。
果然,王夫人終于正眼看了看直挺挺立在她面前的下賤.種子,心中氣惱之余,也不免覺得好笑。這不過幾日工夫,也不知是誰給他吃了什么藥,膽子倒是大了起來,只可惜啊……腦子卻是越來越不清楚了。
當即,只見王夫人將手中的小碗隨手遞給一丫鬟,又接過另一人遞上來的帕子拭了拭嘴角,接著便是有丫鬟遞上茶盞來,她接過來飲了漱口,然后吐到丫鬟端著的漱盂中,最后又凈了手才算完事。也是待到此時,她方才開口說話,語氣亦是十分平淡。
“環(huán)哥兒如今年紀一日日大了,于規(guī)矩上卻是愈發(fā)不如往日。趙姨娘,老爺信任你,才將哥兒交給自己教養(yǎng),你便是如此教養(yǎng)的?待來日哥兒再大一些,可還成什么樣子,我看你到時如何跟老爺交代。往日幾番幾次的我都不同你理論,你倒是越發(fā)得了意,讓哥兒越發(fā)不成體統了。”
趙姨娘聽了面上便是一苦,上前一步跪倒在地上,忍氣吞聲地聽著王夫人的教訓。一大早上的便要受這樣的惡氣,且等著她回去的,非得打這孽障幾巴掌屁股不成。
王夫人卻不管她心里如何想,緩緩說道:“趕明兒等我回了老太太和老爺,給環(huán)哥兒也得配上幾個教養(yǎng)嬤嬤。咱們這樣的人家,成不成器的且先不說,這規(guī)矩卻是萬不可廢的。如今哥兒年紀小還不顯,等日后成了人在外面行走,若是再這樣不懂規(guī)矩禮數,那丟的便是整個榮國府,整個賈家的臉,那罪過可就大了,誰都承受不起的。”
“至于今日的事,卻也是不能放過的。”王夫人睨了一眼仍舊穩(wěn)穩(wěn)站著的賈小環(huán),心中萬分的不痛快,微微闔眼擋住如冰的眼神,“我這里有本佛經,環(huán)哥兒這便去抄寫一遍,也好能陶一陶性子。”
她自然知道賈環(huán)尚不會識字寫字,說是抄寫經文,不過是照著描罷了,能陶什么性子?再說了,又有哪家的太太會叫小孩兒整日里抄寫佛經的,難道不怕還沒陶冶了性子,倒是先移了性情,鬧著要出家?
王夫人當然不在乎這些,這跟她又有何干呢?若是可能,她倒想這下賤.種子能早早兒出家當和尚去,也省得在她面前晃蕩著惹人煩,日后怕是還要跟她的寶玉起紛爭。
賈小環(huán)仰起了臉,并不如方才在賈政處的故作天真,只面色平靜地說:“還請?zhí)莺笃蹋疫要到榮慶堂去,給老太太請安,待請了安之后,再來給太太抄寫佛經。”他心里自有算盤,且叫王氏等著吧,今兒她若還能瞧見小爺才怪。
孫兒去給祖母請安,王夫人自然是不敢攔住的,當下便寬容大度地應了。只是,為防著賈環(huán)偷跑什么的,還叫了身邊大丫鬟金釧兒跟著。名義上,說是怕哥兒沒人跟著,路上有什么事不方便。
“環(huán)哥兒,你今兒的膽子可真是夠大的了,病了這一回莫不是吃錯了什么藥?我可是瞧見了,太太方才叫人去取那本最厚的佛經了,想來便是給你準備的呢。”金釧兒走在賈環(huán)的身邊,卻偏要比他搶先半個身子,說話間語氣也是頗為隨意,聽不出有多少恭謹。
她見賈環(huán)只埋頭走自己的也不理她,便越發(fā)活泛起來,又道:“你今兒倒是耍了回威風,待會兒自己受罪就不說了,你就不替趙姨娘想一想?她這會兒啊,可還跪在那兒呢,也不知道太太什么時候才叫起。即便是叫起了啊,還不知接下去要挨什么罰呢。嘖嘖……”
賈小環(huán)聽了這話,方才看了她一眼,卻仍舊沒有理會。這丫鬟說話的語氣若不那么幸災樂禍的,他說不得倒要感激一二了,只可惜……想到了娘親趙姨娘,他不由得握緊了拳。
從王夫人的院子往榮慶堂走,賈小環(huán)穿過后廊上的東西角門,途徑了珠大奶奶李紈和蘭哥兒的院子。曾經,這地方他倒是來過幾回,都是來尋蘭哥兒玩兒的。
出了西角門便是一條南北寬夾道,道北是一面粉油大影壁,道南則是倒座的三間小抱廈。
北面的粉油大影壁后面就是賈璉的院子。這地方因有著一頭母老虎,又沒有什么年齡相仿的玩伴,是以他雖在榮國府生活十幾年,卻是從來不曾踏入過一步的。
南面的三間抱廈,日后當會是那幾位姐妹的住所,如今卻還是空著的。這三間抱廈,賈小環(huán)倒是曾經踏足過一間,只那間抱廈的主人卻并非他的同胞姐姐。
再往前走是一處東西穿堂,賈母的榮慶堂便已然在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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