雋語不掙扎也不叫嚷，這讓程福至有點意外。

　　兩天前孫來鳳氣急敗壞回來的時候，他就很意外了。他這位后媽在村里可是能用來鎮小孩哭的存在，沒有女人敢跟她吵架，絕對不會贏。就連男人，都不敢多看她幾眼，怕被她罵得狗血淋頭。

　　他怎么都沒有想到，范家這個小姑娘，居然讓她吃癟了。看來在城里讀書就是見識廣，以前他記得她沒有這么機靈的。總是有點害羞，有點畏畏縮縮的。

　　看著媳婦飛了，他不但沒有發怒，反而很是開心。

　　一來他并不喜歡年輕姑娘，二來他也知道，孫來鳳這么著急給他找媳婦，是因為她想把老四的婚事定了。

　　作為哥哥，他肯定要先成了家，老四的事情才有著落。能把老四從城里拉回來，她不但在程家的地位會穩固，而且在村子里也會得到很多。

　　一個大學生，可比農作物值錢多了。

　　他和他的這個弟弟出生只差一年，兩人都像媽媽，都長得很是清秀，跟兩個哥哥完全不同。而且兩人都很聰明，都十分有前途。

　　可惜他高三的時候和女朋友玩過了頭，她懷上了孩子，兩人都被開除了。本想和女友一起去沿海打工賺錢成家，可是女友的父親堅決不同意。不但看不起他的家庭背景，還嫌棄他身體不好。從此之后他便一蹶不振，開始沉醉于紅塵。

　　在這個山村里，他自然就變成了異類。不過他絲毫不在乎，他這輩子早就放棄了，只希望能在死前都開心快活。

　　今天聽到范家又有事兒了，他立馬就跟著孫來鳳一起過來了。反正閑著也是閑著，總要自己找點樂子。

　　趁著大家都在窗外，他溜了進來，想隨便瞧瞧。

　　沒想到，就遇到了雋語。也沒怎么想，他就把她拉到了房間里來。

　　他和老四很像，但他們有一個最明顯的性格分歧。他總是不顧后果，爽了就行。而老四則會深思熟慮，為了一件事情，可以謀劃很久。

　　哪怕她尖叫也好，他就可以裝作流氓的樣子笑著被村民揍了。可是她什么都沒有做，反而瞪著一雙大眼睛看著他，似乎是在觀察一個小動物。

　　“你看什么？”將她推開了，他竟然有些無措。

　　“虎子說你是三白眼，明明就不是嘛。”雋語用袖子擦著自己的臉和手，她是真的不喜歡被人碰。退到門邊，打開了門，她謹慎地退了出去。

　　“別管那兩個野男人了，有空跟我去鎮上玩吧。”程福至看著她的動作，一下子就笑了起來。看來自己的臟，已經是到了可傳染的階段了啊。

　　“野男人？”雋語突然反應了過來，他是在說虎子和蔡白露。

　　“什么野男人？”

　　蔡白露那極富辨識性的沙啞嗓音響了起來，就在雋語的身后。她連忙后退了兩步，站到了他的身邊。縮著肩膀，蹙著眉毛，她裝出了一副委屈的樣子。

　　“他欺負你了？”蔡白露一看這情景就不對勁，一個少女，一個流氓。旁邊的房門還打開著，他清楚地記得，這里都關好了門，也不應該有人的。

　　站到了雋語的身前，他把拳頭捏得咔咔作響。

　　雋語看到他的三角肌都鼓了起來，把肩頭的衣服撐得滿滿的。估計他這一拳打出去，程福至真的會死。

　　“沒有，他就是嘴賤而已。”有點怕鬧出人命，她連忙把女瘋子寫的紙條塞到了他手里，“我正準備給你看這個呢，她寫的，可能會有點用。”

　　“不用了，有人認出她來了。”蔡白露把紙條收了起來，放進了自己的口袋里。他一直盯著程福至，那眼神銳利得好像鷹眼一樣。

　　程福至一開始還不怕，但是被盯久了，他有一種要窒息的錯覺。連忙避開了他的目光，他只能默默縮到一邊摳門板兒。

　　“啊，這么快！”雋語都做好打持久戰的準備了，沒想到居然十幾分鐘就有了結果。

　　“是他媽媽認出來的。”膈應人這種事，蔡白露其實也會，“之前孫來鳳陪老程到處殺豬，認識的人比老孔還多。這個女人是住在山頭那邊秦家的，她瘋了有十幾年了，秦家人一直把她鎖在豬圈里，他們家又住得遠，村里的人都沒見過她這個樣子。”

　　“太過分了，報警吧。”雋語對女瘋子的事情知道得越多，她就越憤怒。

　　“呵呵。”程福至在一邊笑了起來，這姑娘聰明的時候聰明，傻的時候也傻得可愛啊，“人家自己的女兒，你報警來抓誰？”

　　“自己的女兒？”雋語一直認定她是被拐賣來當媳婦的，怎么都想不到，居然是親生的。

　　“啊，我想起來了，她叫秦麗，是秦家唯一的孩子。她也很聰明的，大家都以為她能為村里爭光，考上個大學什么的。后來她大學倒是考上了，就是沒讀兩年，就被人搞大了肚子。然后就沒人知道他們家的事兒了，住得太遠，都沒什么人過去。只有偶爾在趕集的時候能見到秦老頭，但是他也不跟人聊天，買了東西就走。”

　　“既然她考上過大學，那你弟弟就不是村里第一個大學生了啊。”雋語會認為她是外來的人，也正是因為這一點。

　　“都被人搞大肚子了，這么丟人，誰還愿意把她寫在光榮榜上啊。”程福至翻了個白眼，這姑娘真的有點傻乎乎的，“他是我弟弟，但是比你大，你該叫他一聲哥。”

　　“哼……”雋語咬著唇沒說話，別說這個時候了，就算在三十年之后，女性地位也沒得到多少提高。明明是兩個人的事，但是最終受到傷害的，永遠只有女人。

　　“好了，別說這些了，我們要先去秦家看看，你來嗎？”蔡白露瞪了程福至一眼，人家雋語還是個小女孩兒呢，老是說這些話題。

　　“嗯，我要去。”雋語點點頭，她當然要去了，她要看看這一家禽獸長什么樣，親生女兒都這么對待。

　　將秦麗交給了劉燕蘭照顧，特別叮囑她不能讓別人進去打擾，免得生出什么意外。

　　虎子也留了下來，守在門口，充當武力。

　　雋語跟著蔡白露還有孔宏放，三人一起去秦家詢問具體情況。

　　秦家在遠離村里的一個山頭上住著，解放前他們家就在那兒了，一直都沒搬下來和大家一起住。后來秦麗在村里上學，村民才對他們家有點熟悉了起來。

　　可是后來發生了那么傷風敗俗的事情，他們家便又與世隔絕了。

　　沿著山脊上那條小路慢慢攀爬著，雋語覺得自己肺里都是冰渣了。每呼吸一口，胸口都會刺痛。

　　“還有多久啊，老孔？”這段路程對蔡白露來說沒有什么挑戰性，但是他見雋語離他們越來越遠，就知道她體力支持不住了。

　　“快，就那兒。”老孔抬起手，指了指山頭的一棟破舊房屋。

　　雋語深呼吸了幾下，調整著自己的狀態。就在這時，她聞到了一股微弱的臭味。這種味道她以前也聞到過，有一次夏天家里停了電，她又好幾天沒回家，打開冰箱的時候，就是這種味道跑出來的。

　　“什么東西，臭臭的？”雋語捏住了鼻子，她往草叢里看了過去，也許這附近死了什么小動物呢。

　　這可是在山里，去年還有人見到過豹子和熊呢。

　　“等一下。”蔡白露也聞到了，他伸出手，擋在了雋語的前面。

　　這種味道他更是熟悉，在戰場的時候，每天都能聞得到。

　　見他神色緊張，雋語也嚇到了。她不由自主地靠近了他，拉住了他的胳膊。

　　風正好從山頭那邊吹過來，一股濃重的，蛋白質腐爛的氣息迅速包裹住了他們三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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