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第 27 章
第二天一早, 謝嬤嬤起來做了早飯,不管是玖荷還是少爺,哪怕是心思不那么單純的小姐, 眼看著就要離開這熟悉的地方, 沒一個吃的下去飯。
“吃吧, ”老夫人勸道, 她原本想說最后一頓飯了,只是及時將話又收了回來, “謝嬤嬤一大早起來做的, 知道你們都吃不下, 一人不過一小碗, 都吃了吧。”
幾人點頭, 一一捧著碗吃了。
玖荷幫著謝嬤嬤去收拾東西,老夫人看了依依還有陶行一眼, “該說的話這兩日都已經說過了,再沒什么要交待的了, 你們路上小心。”
她說完便轉身回屋, 一邊走一邊道:“一會機靈些,按照昨天商量的做,就不會有差錯。”
這一句話又沖淡了離愁別緒,只是陶行還有依依兩個臉上越發的緊張了。
門口有人守著他們也是知道的,這兩日也說了不能一起出門, 要分別出去, 還不能叫人看出破綻來。
謝伯伯上前一步, 沖陶行道:“少爺,咱們先走吧。”
陶行抿著嘴點點頭,嗯了一聲,又整理衣冠,跟著謝伯伯出了門。
他們兩個的理由是去縣學給陶行請假,若是沒人跟著一切好說,若是有人跟著,那便在回程的路上尋一茶館,謝伯伯在外頭吸引注意,讓陶行有機會溜走。
陶行出去約莫小半個時辰,謝嬤嬤上前帶了依依出門,一邊走一邊笑道:“小姐,咱們該出去看看布了,眼看著就到了夏天,該做新衣裳了。”
依依也沖謝嬤嬤笑了笑,道:“買些顏色淺淡的布料,省得夏天看著就熱。”
“小姐說的是。”
兩人的背影消失不見,漸漸的聲音也聽不見了。
老夫人不知道什么時候又從屋里出來,看了玖荷一眼,又看看天上的日頭,道:“巳時了,出去買些燒鵝鹵肉,咱們中午吃。”
玖荷手里提著籃子,沖老夫人深深的拜了下去,“您保重。”
老夫人笑了笑,道:“你也一樣。不僅僅是兩個孩子,你也一樣。”
玖荷提著籃子,臉上逐漸掛上了輕松的笑容,走出了陶家的大門。
經過縣令的表態,還有帶著枷跪在衙門門口的路老六,路上又有人跟玖荷微笑打招呼了。
“去買些鹵肉。”玖荷笑瞇瞇的點頭回道,“夏天熱了做飯有些受罪,老夫人說給廚房開個窗子,這兩日先叫我們在外頭買些東西。”
玖荷步履輕快,一路買了鹵肉燒酒饅頭等物,提著到了城東的郊外。
人漸漸少了,又轉過一個彎,玖荷到了幾人約定好的破廟前頭。
繞過只剩下一半的圍墻,里頭停著一輛馬車,駕車的正是常常給他們家送東西的陶渝。
玖荷臉上的笑容越發的真誠了,伸手便摸出來燒酒鹵肉遞給他,“這一路上還要麻煩你照顧了。”
陶渝笑道:“這可是趟好差事。”
玖荷上了馬車,少爺跟小姐已經一左一右坐好了,玖荷尋了地方坐下,將手里東西一一放好
“動作怎么這樣慢”
玖荷抬頭看了一眼,依依一臉的怨氣看著她。
玖荷動作不過頓了頓,連她理都沒理,繼續收拾了。
陶行小聲叫了“姐姐”,“本來就是,若是耽誤了上路的功夫,要是”她明顯停頓片刻,將原來要說的話截住了,有點不懷好意道:“整日的將父親的大恩大德掛在嘴上,怎么光說不做呢”
玖荷瞇了瞇眼睛,將買好的飯食遞給陶行一份,眼神都沒在依依身上停留,好像她跟這車廂里頭的板凳,簾子,又或者堆在角落里的行李沒什么兩樣。
依依氣急,剛想提高聲音罵兩句,可是又想起來外頭駕車的大漢跟玖荷關系還算不錯,方才還有說有笑聊了兩句。而她跟著陶行過來的時候,那人不過恭敬有余,親密不足的叫了聲“行哥兒”和“姑娘”。
陶行又拉了拉依依的袖子,這般暗潮洶涌他是看不出來的,在他看來是玖荷避過了姐姐的挑釁,而她姐姐依舊不依不饒的想要討個說法。
當然表面上也差不多是這樣。
玖荷嘆了口氣,抬眼問道:“已經午時了,你吃飯嗎”
這也勉強算是個臺階,依依冷哼了一聲,甩了袖子狠狠道:“吃”說著便一動不動等著玖荷給她送過來。
雖然自己年紀長了幾歲,也該照顧一二,可是她這般行事,真叫人不想理她,玖荷遞了飯菜過去,心想若她不是陶大人的女兒,真是看她一眼都多余
依依早上沒吃多少,又跟著謝嬤嬤逛了幾乎一個上午,再自己從鎮子里頭走出來,她從來沒走過這么遠的路,也從來沒有一個人出來過,不僅是腿腳累,連精神也緊張了許久,當下聞到飯香也顧不得許多,略偏了偏身子吃飯去了。
坐馬車要比當初玖荷坐牛車過來快得多,更別說當初那牛車上頭是擠滿了人,這馬車上不過他們四個。
玖荷看著外頭的風景,不知不覺這一下午她們已經過去兩個鎮子了,夏天天黑的晚,陶渝索性又往前趕了一段路,等到酉時二刻才尋了個不大不小的鎮子投宿。
這鎮子還沒平興鎮大,鎮上一共兩間客棧,陶渝帶著他們到了看著比較好的一間,要了一套三間的屋子。
他跟陶行住一間,玖荷跟依依住一間。
到了屋里,陶渝去喂馬吩咐飯菜熱水等等,玖荷兩間屋子都看了看,稍稍整理了房間。
出來便看見依依跟陶行兩個坐在桌邊,依依一臉的冷笑,陶行表情看著有點難過。
“這是怎么了”玖荷問道。
“他今天去縣學請假,遇見兩個諷刺他的,心里難過受不了。”依依語氣有點冷,道:“要我說你當時就該懟回去,怎么當著人家的面不敢,現在躲起來自己難受了”
玖荷瞪了依依一眼,她覺得有點奇怪,“小姐,按說這話不該我說”
“那你就別說。”依依毫不客氣。
“最多不過十天我們就要到國公府了。”玖荷依舊不急不慢的說道:“你這個樣子,可一點都不像是大家的小姐。”
依依嘴角翹了翹,“難不成你像”她臉上閃過一絲含著惡意的微笑,“你當初簽的賣身契,我可是看得一清二楚,是吧,玖荷一個丫鬟也敢來教導我你以為你是誰”
玖荷搖了搖頭,陶行在一邊已經有點呆住了,怎么兩句話就成了現在這個場面
玖荷在她對面坐了下來,背挺得直直的,臉上掛著禮節性的微笑,一雙眼睛也直視依依分毫不動搖。
不過片刻,依依便敗下陣來,移開了視線,嘴里不知道又要說什么。
“你這樣去國公府,丟的是陶大人的臉,也是你自己的臉。”玖荷索性把話說開了,“我才來陶家的時候,你還時時刻刻端著架子修著涵養,可是這些日子你怎么連裝都不裝了”
被人這樣直白的指了出來,依依不由得咬了咬下唇,臉上也升起一抹紅來。
“是覺得快要去國公府了”玖荷看著她的表情就知道自己猜對了,當然也沒什么好猜得,依依的心事無非就那兩樣。
“你知道國公府里頭有你多少的舅舅還有幾個表姐妹又有多少個表哥”
依依忽然拍了下桌子,“這有什么關系,我母親是我外祖母最喜歡的女兒,我去了,一切都有我外祖母。”
玖荷搖了搖頭,“大家閨秀平日里說話可不像你這么直白。”
依依冷哼一聲,“你方才也說了,國公府里頭的是我的舅舅、表姐妹還有表哥們,你算是什么丫鬟而已,難不成我要恭恭敬敬好好跟一個丫鬟說話”
“我雖是丫鬟,可也不是你的丫鬟。”玖荷一想起來自己進京的主要目的是給陶大人伸冤,是告御狀,依依態度再不好,她也得尋找機會再說兩句。
無論如何,這個都是陶大人的女兒,是老夫人親孫女兒,只要能讓她熬到陶大人回來,熬過這一年半載的,剩下的她也管不了。
“我是老夫人身邊的丫鬟,你該是敬著我的。”玖荷的聲音嚴厲了許多,“你這么對我,難保有一日不會這么對你外祖母的丫鬟。”
“那又能怎么樣”
玖荷像是完全沒有被她刺到一樣,繼續道:“還有你表姐妹身邊的丫鬟,你初來乍到的,若是一時不慎得罪了她們,你想想,你外祖母最喜歡你,她們心里本就有嫉妒,難保不會合起來捉弄你。”
“不過是丫鬟而已。”
雖然嘴上依舊不依不饒的,不過看她的表情,像是聽進去的樣子,玖荷心里默默道,雖然什么“你外祖母喜歡你”這等話是騙人的,不過一時半會也只能這么說了。
正好小二敲門進來送熱水,玖荷專門叫陶行去接了熱水,依依道:“我先去洗了。”轉身便回了屋子。
陶行小聲道:“姐姐不是故意的。”
玖荷正在想事情,被這一下拉回來還有點愣,聽見陶行繼續道:“我心里忐忑,總想著父親還有祖母也奇奇怪怪的,心中委實難安,姐姐想必也是一樣,所以才這般反常。”
玖荷沖他笑了笑,心想若是他們兩個性子綜合一下就好了。
不多時陶渝回來,幾人吃了飯各自睡去,依依雖然還有點陰陽怪氣的,但是這一天下來她也累得不行,沒跟玖荷拌兩句嘴,便打了幾個哈欠睡著了。
第二天早上起來,幾人梳洗完畢,陶渝去牽馬車,玖荷結賬并帶著他們兩個下來,正在客棧門口等著陶渝駕馬車過來,后頭忽然傳來一個聲音。
“勞駕,您幾位讓一讓。”
玖荷側了側身子,回頭一看,跟她們說話的是個四十余歲的男子,稍微有些駝背,臉上掛著討好的笑容,見玖荷回頭,又沖她點頭笑笑,道:“麻煩您了。”
玖荷順著他身后再一看,里頭小院出來一隊人馬,排場很大。
為首的是兩個三四十歲,表情嚴肅的婆子,伸了手虛虛一擋,像是將她們家小姐跟外頭這群人分隔開的架勢。
后頭跟著一位小姐,左右都有丫鬟扶著。
這小姐衣服外頭罩了淡紫色的長斗篷,一直落在了地上,將整個人都罩了起來,里頭衣服一點都看不見。
她頭上還有帷帽,黑色的薄紗讓人看不清她的容貌,不過卻能從小小的縫隙里頭窺見她雪白的肌膚。
她半低著頭,眼睛似乎就看著自己身前那一小塊地方,走路如同行云流水一般,甚至連斗篷都一點波瀾都沒起,就這么悄無聲息從玖荷面前走了過去。
小姐身后又是兩個婆子,手里提著包裹,依舊是面無表情,小心謹慎的看著周圍。
掌柜的急忙從柜臺里頭出來,跟打頭的那個有點駝背的男子笑道:“小姐昨天睡的可好可還要些什么”
那男子搖頭道:“我們小姐金枝玉葉的,你們別唐突了她就算是好的了。”說著,他從袖口里摸出一個小小的金錠遞了過去。
“你這店里還算是安靜,也沒生生的湊過來巴結,這是小姐叫我賞你的。”
掌柜的接了金錠,目送這一行七個人護送這位小姐上了馬車,甚至在上車的時候,這位小姐也沒露出鞋子來。
半晌等這馬車從視線里消失了,掌柜的這才松了口氣,下意識跟他身邊的玖荷對視了一眼,掂了掂手里的金錠,“這才是千金小姐啊。”
玖荷搖了搖頭,看見陶渝駕著馬車過來,回頭招呼陶行跟依依,“我們也該上路了。”
陶行動了,可是依依抿了抿嘴,看了她一眼,忽然道:“你去給我買個斗篷還有帽帷來,我這個年紀,怎么好在外頭拋頭露面。”
玖荷知道她是看了方才那一位不知道哪里來的小姐才生出這樣的念頭,可是知道歸知道,這等東西要來沒有什么用。
再說也不是所有的大家閨秀都是要把自己擋住不叫人看見的,上輩子她在京城,這番做派的就一個見過,這一位大概是特別的矯情吧。
“就這么兩步路,你叫我把你擋住了你才好出來”
依依點了點頭。
“你從上頭下來都還好好的,你看看你這周圍,你叫多少人都看見了。這會要什么斗篷帽帷,你不覺得可笑嗎再說拿東西裹在身上,大夏天的多熱。”
依依搖了搖頭,“你昨天也說了,我要去國公府,我不拿出來氣派,豈不是叫她們看不起我也看不起陶家。”
玖荷都要氣笑了。
“氣派不是斗篷帽帷堆出來的。”她上前一把抓著依依的手,扯著就往外頭走。
“你也別在這兒給我耽誤時間。陶大人在邊關生死未卜,你若是真的再這么耽誤下去”玖荷氣得想說將來只能穿白布了,可是放在陶大人身上,她是分外的慎重,不能說更不敢想。
“我就不管你了。”
“上車。”玖荷極有威勢扭頭說了一句,陶行看看她們兩個,毫不猶豫聽了玖荷的話,抬腳走出去兩步又回頭跟依依道:“姐姐,你能別再找麻煩了嗎”
聲音很是哀求,氣得依依又是火冒三丈,立即掙扎著抽出手來,壓低聲音對玖荷吼道:“你不管我你是能把我扔在路上還是能把我賣了將來你怎么去見我祖母,你怎么去見我父親”
“你扔我啊”
玖荷瞇著眼睛,反問道:“你倒是有恃無恐了”。
依依立即道:“我等著看你怎么扔我”說完很是得意的看了玖荷一眼。
玖荷上前,一把抓住依依的手腕,這次她很是用力,指甲緊緊扣住,依依猝不及防被抓個正著,只是這次無論怎么掙扎都脫不開身,急紅了眼睛道:“你口口聲聲說為了我父親,怎么寧愿跟我在這兒爭執,都不愿意去買個斗篷還有帽帷”
“我看你是盼著我父親去死吧”
玖荷連想都不敢想,可是依依就這么肆無忌憚的說了出來,玖荷心痛之下下手越發的重了,死死拽著依依就往外頭走。
“你放開我”依依甚至下手去掐玖荷,可是玖荷咬著牙,死死拽著她,無論如何都不放手。
非但不放手,還扯著她繼續往前走。
眼看著玖荷手背已經被她鬧出來兩道血痕,還是不肯放手,依依不由得有些氣餒,再加上已經被她半拖半拽的從客棧里頭扯了出來,依依的力道是越發的輕了。
哪知道她們兩個這般拉扯,驚動了在客棧大堂里頭歇腳的兩名衙役。
兩人對視一眼,一起走了上來。這兩個月縣里的糧食基本都被征到邊關了,縣里的日子過得緊巴巴的,連帶他們兩個的孝敬也少了許多,眼看著連酒都喝不起了,只能喝茶。
這銀子就自己送上門了。
“這位小娘子,可是有什么麻煩”其中一個瘦高個兒的衙役上前問了一句。
他長得倒是一本正經,可是如果眼神沒有亂瞄,就更加的可信了。
依依被他的視線一掃,只覺得渾身上下都難受,再加上天熱,這兩人身上隱隱約約散發出來的汗味,更叫她頭暈目眩起來。
她急忙躲到了玖荷身后。
那邊陶渝看見了,急忙從車上下來,誰料剛走了兩步,卻見玖荷沖他搖了搖頭。
別過來,玖荷做了個口型。
這等官差她原先在京城的時候看的多了,不過是看她們女孩子家家的好欺負,求財而已,若是陶渝上來,他們對著男子可沒有那么客氣,隨隨便便找個理由就能帶回縣衙,到時候花銀子是小事,耽誤的功夫就多了。
玖荷從荷包里取出一錠約莫一兩的銀子來,遞給官差道:“我們家小姐嫌天熱,不肯上路,沒想驚動兩位官爺。”
見那人接了銀子,玖荷又拿了路引出來給他們看。
這兩個雖然都是衙役,不過勉勉強強也認得幾個字。
至少什么狀元、縣令這幾個字他們是常常見的,他們縣太爺出巡的時候,背后也有這么兩個牌子。
這還是個官家小姐,那瘦高個將路引又還了回來,不過銀子已經被他悄無聲息裝在了口袋。
他又朝后退了兩步,客氣地笑了兩聲道:“如今這天還不算是太熱,小姐還是早些上路的好。”
依依本就是個窩里橫的性子,而且這么多年只改在玖荷面前橫,當著五大三粗的糙漢子她連頭都不敢抬,只緊緊抓著玖荷的衣裳,什么動作都沒有。
玖荷倒是大大方方的又笑了笑,“麻煩兩位官爺了,天氣炎熱,您二位也小心別中暑了。”
兩人客客氣氣讓開了路,依依死死拽著玖荷的衣裳,躲在她背后上了馬車。
陶渝二話不說,鞭子一揮,馬車噠噠噠的慢慢走了起來,直到出了這小鎮子,依依才松開手。
玖荷的背上那一小塊衣裳已經被她的汗水浸濕了,還起了褶子。
馬車外頭傳來陶渝的聲音,“方才是怎么回事”
依依緊張地屏住了呼吸。
玖荷倒是沒想太多,“看我們是生面孔,來要銀子的。”
依依松了口氣,又很是不甘心嘴硬道:“不過是兩個衙役,我父親是縣令,我母親是”
玖荷臉上冷了下來。
依依頭一扭,又小聲嘀咕了一句,“祖母說你什么都好,我看也不過如此。”
只是這一句聲音小的不能再小了,就連坐在她身邊的陶行都沒聽清楚,玖荷就更不用說了。
這樣不行,玖荷瞧著不停找麻煩的依依,心里有了主意。這出門才第二天,她就生了多少事情出來
別說銀子是小事情,她又不賺銀子,要是事事都順著她的意思,任由她這么惹是生非,別說在京城站穩腳跟了,就連路上的銀子都是問題。
玖荷的手不由自主按在了腰間,里頭縫著個暗袋,裝著她的玉佩,還有老夫人給的銀票。
五十兩銀票,再加上路上花的十兩碎銀子。
昨天投宿吃飯,加上草料等等一共花了六錢銀子,按照這么下去,路上滿打滿算走上十天是夠的。
可是加上早上給那兩個官差的銀子就有點緊張了。
更別說越靠近京城,這投宿的費用就越來越高。
玖荷瞇著眼睛看了看依依,覺得不能這么下去了。
中午大家吃的一樣,不過晚上投宿的時候,玖荷只給依依端了米湯。
要說餓其實是不太餓的,畢竟馬車一坐一天,沒什么活動,就是有些腰酸而已。
依依看著米湯,瞪了玖荷一眼,“你就給我吃這個”
玖荷看她一眼,“不然呢早上為了你花了一兩銀子,路費不夠了。”當然這都是欺負依依沒出過門,什么都不知道好騙而已。
“陶渝要趕車,不能少了他的,行哥兒正是半大小子吃死老子的年紀,比陶渝吃的都多,我得干活,也不能少,想來想去,這一兩銀子只有從你身上出了。”
“那是你愿意給他”依依一巴掌就將米湯掀翻了,“不吃”
哪知道玖荷非但沒走,反而還笑了笑坐下來了,“這也是為了你去國公府著想。”
玖荷從來沒跟她這么總之笑得有點滲人。依依往里頭坐了坐,“又跟國公府什么相干。”
玖荷心里嘆了口氣,雖說不想騙人,不過為了路上順順利利的,也顧不了那么多了。
“你想想我們一路要走十天,你這么一天三頓的吃下去,連動也不帶動一下的,十天下去,臉都要圓一圈了,怎么顯得你思念外祖母”
依依哼了一聲,“你別以為我不知道,你不過是想借著我憔悴的樣子,好叫我外祖母心生憐惜,給我父親求情而已。”
玖荷聽她這么若無其事的就說出陶大人來,站起身來冷冷道:“你要吃什么我去給你要。”
“不用了”依依瞪她一眼,“國公府里頭什么沒有,這等飯食你自己留著吃吧。”
玖荷站起身來,往外間去了。
第二天一天,依依都很安生,甚至連早飯午飯都沒吃多少,不管是陶行問她,還是陶渝問她,都是說車上氣悶吃不下。
兩三天下來,依依整個人餓得有氣無力,連訓斥玖荷的力氣都沒有了。
玖荷見自己的計策有效,又時不時的說兩句小姐瘦了,小姐臉色怎么這樣蒼白。
依依雖然知道瘦的沒這么快,甚至她的臉還是淡淡的粉色,可是聽見玖荷這么說來說去的,不免也生了幾分喜悅。
不過隨著她們一天天的離京城越來越近,依依就算不餓著也沒功夫理會別的事情了,她整個人都沉浸在當年齊氏說過的話里。
國公府是什么樣子的,外祖母又是什么性格。就這么一路想著,他們終于到了京城。
“怎么不去國公府”依依看見馬車又在客棧門口停下,很是焦急問了一句。
玖荷扶著她下來,道:“按說該是我先去送拜帖的,明兒老太君會派人來接你們。”
依依松了口氣。
“還得好好洗漱一番。”玖荷又說了一句,果然依依又微微皺了眉頭,多半是想著明日梳什么頭,穿什么衣裳了。
玖荷也不去打擾她,拿著老夫人的信便去了國公府。
她自然是認路的,現在的京城跟她走的時候并沒有什么兩樣,也跟上輩子沒有一點區別。
只是這一次她不用去將軍府做幫廚,也不用被栽贓嫁禍關到大牢里了。
不過玖荷轉頭看著京城里頭最中心那一處,雖然被房舍擋著看不清,可是她知道鳴冤鼓就在皇城門口,那一條路她記得尤為清楚
玖荷到了內城,避過將軍府,避過睿王府,到了定國公府上投了拜帖,又一路走了回來。
這地方她熟悉的可怕,心中涌起的復雜情緒讓她甚至想迎著風跑起來,又或者痛痛快快的大哭一場。
客棧里頭,依依已經洗漱完畢,看見玖荷回來,臉上很是凝重,焦急道:“你沒找到地方不會問嗎”
玖荷忽然抬頭,被她這半罵半問的語氣又激回了人間,她淡淡一笑,“我怎么會不認得地方帖子投妥了,若是”若是你外祖母答應,“明天就來接你了。”
依依笑瞇瞇的回去了。
玖荷嘆了口氣,那一位老太君應該會來接的吧。
定國公齊家。
玖荷投的這一封信在齊家掀起了巨大的波瀾。
齊太君眼神已經不好了,聽著心腹丫鬟給她讀完了信,皺著眉頭想了一會,道:“去把她們都叫來。”
不多時,齊太君的三個正牌兒媳都到了她屋內。
齊太君眼色一使,丫鬟將信遞給了大太太溫氏,老夫人的信不長,薄薄兩頁紙,不一會就看完了。
溫氏又將信遞給自己兩個妯娌,等到三人都看了一遍,齊太君道:“你們怎么看”
前頭說過齊家就一個爵位,但是三房加起來光男丁就二十幾口,不說庶子,齊家剩下來的這點東西連三個房頭的嫡子都不夠分的。
因此就算是實打實要襲爵的大房溫氏,對齊太君也是拼了命的討好,要知道齊太君嫁進來的時候齊家正是最輝煌,換句話說,當年齊太君娘家是配得上如日中天的定國公府的。
當然最主要的還是齊太君手上的嫁妝,數額巨大。
不過齊太君也不是什么善良單純,一天只知道笑呵呵的老太太,也借著這個拿捏子子孫孫,在國公府上是說一不二的第一人。
齊家三個妯娌對視一眼,三房嚴氏搶先開口了,“這可不行,趕緊找個什么借口回絕了。這一位姑爺可是通敵叛國,搞不好可是要滿門抄斬的,這個時候養了他的孩子,是要被牽連的”
二房費氏是最老實的一個,看見婆母的眼神落在她頭上,道:“早兩年您不是一直想接他們來看看還派了人去,眼下人送來了,又是親戚,也好解一解您思念之苦。”
溫氏跟嚴氏都毫不掩飾的瞥了她一眼,她真不虧是說什么信什么,一點腦子都不待動的。
“你呢”齊太君又問溫氏。
溫氏回想著方才齊太君的表情,嚴氏說不能要的時候,她好像皺了皺眉頭
這么說老太君是想養著這兩個孩子的
不過溫氏卻不知道為什么,但是卻沒什么機會再想了,溫氏猶猶豫豫道:“我倒是覺得不如先接進來,他們兩個身上畢竟也流著您的血脈。”
齊太君道:“你是這么想的”
溫氏點了點頭,“一時半會間倒是想不出什么更好的理由,只是覺得該養著。”
齊太君嗯了一聲,道:“你這個直覺倒是不錯。”
嚴氏狠狠咬了咬牙,又叫她蒙對了
齊太君環視一圈,道:“明天派人去接她們。”
三人齊齊說聲是,一一告辭,不過真告辭的只有二房的費氏,溫氏跟嚴氏兩個轉了個彎又回來了。
兩人對視,相互瞪了一眼。
嚴氏索性一條道走到黑,又想著得問出來婆母是怎么想的,不然這兩個孩子進來,都不知道該怎么對待他們。
“這”嚴氏半真半假的勸道:“這萬一惹禍上身”
齊太君淡淡一笑,道:“通敵賣國其罪當誅不假,可是換個角度來說,咱們也可以是大義滅親啊。”
妯娌兩個都愣住了。
齊太君又道:“萬一他沒通敵賣國我那好外孫只要不出什么差錯就是秀才了,他才十三歲,她可別想再要回去了。”
齊太君看著兩個兒媳婦震驚的表情滿意極了,又道:“門子還說了,那丫鬟投信的時候,不小心掉了另一封信來,是給禮部天官的。”
“老太君英明。”
齊太君笑了兩聲,被她兩個兒媳婦一左一右攙扶著回了內室。
第二天一早,天才剛亮,玖荷便被依依推醒了。
“你怎么還睡得著今兒要去國公府了,總不好叫外祖母的人等著吧”
玖荷翻身坐起,看見依依衣裳都穿好了。
這一路上依依可沒少擺架子,每天早上不叫上三五次是肯定不會好好起床的,還有明里暗里的指使人,什么早上叫她給穿衣裳,穿鞋子,吃飯的時候也要叫她給盛飯遞碗夾菜,就連陶行也沒少被她使喚。
這么早起來,連衣裳鞋子都不叫玖荷伺候了,她是真的迫不及待想去國公府了,只是國公府的日子八成是沒有她期望的那么美好。
玖荷也不是拖延的人,況且日子一天天過去,陶大人的情況一天天危機,她得看著陶大人的這一對子女安頓好了,才能放心大膽的去告御狀。
“我在京里再住兩天。”趁著依依跟陶行姐弟兩個去里頭整理東西說話的機會,陶渝跟玖荷道:“等你們安頓好了再走。”
玖荷點頭道謝,雖然沒明說,不過她心里也想有他在外頭,她也算是有個理由好出門。
玖荷又回想起她上輩子在富貴人家當差的經歷,說起來前頭那一位刑部的官員最多算是小富,家里下人加起來不超過十個,后頭去了將軍府才是真的大戶人家。
光廚房里頭就不下十個人了。
這定國公府上,單看宅院似乎也沒有比將軍小多少,他們府上的人也必定不會少。
玖荷這么有一搭沒一搭的胡思亂想著,直到依依出來打斷了她。
“你去下頭迎一迎,別叫他們找錯了地方。”
“客棧的人都知道。”
沒等玖荷開口,陶渝挑了挑眼皮子,掃了她一眼淡淡道:“昨天吃飯的時候你先是跟小二說了一遍,明兒有國公府的人來接你,等吃完飯換了個小二來收碗筷,你又說了一遍,然后又是來送水的”
依依臉上已經漲紅了。
陶行很是尷尬的扯了扯陶渝的袖子。
陶渝嘆了口氣,后頭半句話沒說出來,不過看見屋里眾人的神色,特別是依依的臉色,玖荷也能想象的出來她在算什么。
今天早上送早飯的,還有收碗的,前前后后加起來她跟不下五個店小二都說過。
依依忽的一下站起身來,“我去看看東西收拾好沒有。”轉身便回了里屋。
陶渝嘆了口氣,對玖荷道:“這些年去送東西,看她知書達理的,很是安靜的一個小姑娘,臉上總掛著淡淡的笑,真是”他一邊說一邊搖頭,看著玖荷很是擔心,“你這日子不好過啊。”
這次就連陶行都不好說她是因為擔心父親,才心智失常了。
玖荷這會心里已經逐漸被伸冤還有告御狀填滿了,當下淡淡道:“國公府里是她的親外祖母,又有一大堆表姐妹,又是高門子弟,想必會教她的。”
只是這教的方式可能不那么愉快罷了。
陶行在一邊聽著,半低著頭不知道在想什么。
玖荷看著依舊這么綿軟的少爺,又想著里屋的小姐。當初老夫人說這兩個孩子一直跟在齊氏身邊,她也沒太過留心,等到齊氏死了,她才發現這兩個孩子是完全長歪了。
這兩年雖然有老夫人教導,但是少爺依舊是耳根子跟性子一樣的軟,不過好在本性善良。
小姐她原本還至少能維持一個表面上大肚祥和的假象,可是隨著她年紀一天天大了起來,性子越發的急躁,連裝都不肯下功夫了。
咚咚咚
門忽然被敲響了,外頭還傳來店小二的聲音,“國公府的下人來問,這兒可是陶家的人”
依依一下子從里屋躥了出來,見人都看她,忽然深吸了一口了,緩緩踱步到桌邊坐下,淡淡道:“去看看是誰。”
見她這個樣子,陶渝目瞪口呆,玖荷卻不知道怎么忽然放了心下來。她擔心的不是依依對她冷言冷語,又或者諷刺等等,她擔心的是依依在外人面前也不知道收斂。
現在這樣子至少能在國公府過的舒服一點。
陶渝去開了門,小二身后跟著四個中年的婆子,兩鬢已經花白,不過頭發梳的是一絲不茍,雖然是夏天,但是身上的衣裳平平整整,一看就讓人生出點敬畏來。
領頭的那婆子一看見依依便笑了出來,“這一位必定是表姑娘了”她上前兩步,屈膝行禮,“真的是跟當年姑奶奶嫁出去的時候一個模樣”
依依眼圈紅了紅,道:“可惜母親不能一同來。”
那婆子忙道:“瞧我,一見面就勾起姑娘的傷心事兒了,都是我的錯兒”那婆子說完,半真半假在自己臉上扇了兩巴掌。
后頭又有個婆子上前半步,也是先行過禮才開口說話,“趁著日頭還沒起來,趕緊請表少爺還有表姑娘回府,老太君還等著呢。”
為首的婆子又笑了笑,轉臉又對陶行道:“看見您就想起當初姑爺來咱們家提親的場景,真是郎才女貌,天作之合呢。”
縱是玖荷已經很是了解京城勛貴圈里這個浮夸風,但是聽見她跟不要命似的往外倒話,難免還是有些不適應。
更別說是從民風淳樸的平興鎮出來的陶渝跟陶行兩個了,陶行低著頭又不敢看人了,陶渝更是愣在那兒,雖然不是夸他,但是他也有點不知道如何是好了。
為首的婆子笑了笑,稍稍側了側頭,那兩個跟在她身后一直沒出聲的婆子立即上前拿了桌上的幾個小包裹。
“請少爺還有姑娘移步。”為首的婆子笑瞇瞇說了一聲。
依依深吸了一口氣,頭一個站了起來,回頭看了陶行一眼,道:“走吧。”
該說的跟陶渝都已經說過了,玖荷給他使了個眼色,悄無聲息的跟在了陶行身后,一起下了樓。
國公府派了兩不出話來。
但是玖荷不一樣,臉上一笑也跟她說起來官話,尤其是“稱呼”這兩個字后頭的輕音,就是在京城土生土長的人說的也沒她這么地道。
也不知道這丫鬟究竟是個什么來路。
黃媽媽想起當年那兩個婆子回來說過的話,賣身的丫鬟都能有這個氣派了
只是試探還是要試探的,黃媽媽道:“你跟我說說少爺姑娘都愛吃什么老太君專門吩咐了,今兒中午要緊著他們兩個的口味做,你是不知道,國公府的廚房是全京城里頭最講究的一個,八大菜系的廚子都有,想吃什么都能做”
黃媽媽一邊說,一邊隱晦的看著玖荷,這幾個都是小地方來的,說句不好聽的話,雖然天天吃菜,可是哪兒有什么菜系呢
一家子加起來下仆跟主子一樣多,說他們吃的是家常菜都抬舉他們了。
玖荷如何聽不出來她不懷好意,道:“大夏天的倒是吃不了什么大菜,平常里這個時候,家里都是拌些三七苗,或者小黃瓜苗之類的,稍稍放些醋再拌些麻油,倒也清爽可口。”
說到醋黃媽媽也有點反應,不過還是故意又問了一句,“這又是什么菜哪個菜系的怎么從來沒聽家里的廚子說過”
玖荷在京城里頭待慣了的人,臉上一點窘迫都沒有,笑道:“要是這個做不了,來點珍珠翡翠白玉湯也成”
她這是聽出來了
這湯說白了就是剩菜剩飯一鍋燴,再怎么用上好的米,只取菠菜最里頭的嫩丫子,哪怕用上高湯去配它,它的來歷就是剩菜剩飯。
不過是因為被當年還沒發家的太祖高皇帝吃了,這才有了個如此文雅的名字,又躋身上了宮宴。
但是說到底,這湯就是剩菜泡飯。
黃媽媽心驚,下意識看了她一眼,看著不過才十五六歲的樣子,笑起來嘴角還有個若隱若現的酒窩,也叫人生不出什么惡感來,只是到現在言語里一點虧都沒吃。
陶家這個丫鬟不簡單
怪不得那一位老夫人敢讓她一個人帶著這兩位少爺姑娘住進國公府來
黃媽媽試探了兩次,倒也不多說什么了,只一路介紹著國公府的鄰居,但是看著玖荷面色如常,她又覺得這丫鬟怕不是沒聽懂吧。
這一路的達官顯貴,許多官名連聽都沒聽過,黃媽媽索性拋了官名,只給她說品級。
玖荷連皇帝都見過了,還是以那樣一種方式,聽了這些是一點波瀾都沒有,黃媽媽不由得有些失望。
不過轎子里頭兩個人倒是一字不落都聽在了耳朵里,當然兩個人的反應各不相同。
依依是越發的覺得這一趟來,她死也不要再回去那破鎮子了
瞧瞧她們原先在平興鎮,左鄰右舍住的都是些什么人一邊是鎮上的商戶,另一邊是個只有兩三百畝地的小地主。
再聽聽她外祖母家里,她外祖母家里是定國公府,旁邊是安國公,這兩座國公府就占了整整一條街,旁邊都是什么王爺公主之流,這跟原來一比簡直是天上地下了
陶行這會還是有點緊張,不過聽見玖荷脆生生的聲音時不時的說兩句話,緊張是緊張,不過卻不像一開始那樣的膽怯了,也能分出幾分心思來聽聽這些鄰居。
玖荷一邊聽著黃媽媽的炫耀,一邊卻想這一片都是開國頭上那一兩位皇帝封賞下來的,傳了這許多代,大部分家里都沒落的只剩下個空殼子了。
國公府也不例外。
玖荷又聽見幾個上輩子全京城都很有名氣的紈绔子弟,一方面有點擔心,一方面卻越發的堅定要盡早救出陶大人
一行人很快便到了國公府。
轎子停了下來,黃媽媽看著國公府的門匾,很是驕傲的跟玖荷道:“這上頭定國公三個大字是高祖皇帝的筆跡,專門叫禮部做的金字牌匾,整個京城有這等牌匾的一共只有四家光這三個金字兒,每年就得好幾十兩金子維護呢。”
依依掀開簾子瞧了一眼。
黃媽媽忙道:“好我的姑娘,這兒可是京城,在自己家門口沒什么,若是出去了可不敢把簾子掀得這么開,叫人瞧見了多不好。”
“媽媽說的是。”依依溫溫柔柔的,連說話聲音都放小了,不過放下簾子之前還是抽空狠狠瞪了玖荷一眼。
叫你不給我買斗篷還有帽帷
玖荷淡淡一笑,一句話沒說。
國公府的側門很快的打開了,黃媽媽上前跟在依依的轎子旁邊,一邊走一邊道:“這京里的規矩跟外頭有些不同。您外祖母家里是國公府,不像那些小門小戶的只有一扇大門,國公府的正門除非是迎親又或者陛下來了才開的,除此之外,日常進出的一切都是側門。”
說著她又笑了兩聲,“我們這等下人是走角門的,今兒托了姑娘的福氣,也走一走側門。”
玖荷心想這就開始了,前兩年那兩個嬤嬤,特別是在陶家已經十幾年的常嬤嬤,肯定是事無巨細把能說的都說了,不然他們也不會抓著小姐就這么一個勁兒的說。
他們對少爺小姐的脾氣了解的一清二楚,除了這個,還能有什么解釋呢
知道少爺沒什么脾氣,也沒什么主意,拿捏住了小姐,有她在一邊勸著,少爺不管怎么樣都翻不出去了。
轎子一路抬到了二門上。
黃媽媽上前扶了依依下轎,原本這一路已經很是大方而且敢說敢做的依依,現如今又成了個柔弱小姐的模樣。
玖荷站在陶行身側,陶行見她站得筆直,不由得也挺了挺胸脯,嘆了一聲,“這便是外祖家里了。”
黃媽媽回頭笑道:“正是,定國公齊家,也是您的外祖母家里。”
二門里頭出來個打扮要比黃媽媽更加精致的婆子,急匆匆奔了出來,一看見他們便是一臉的笑意,“可總算是來了,老太君都等了一個早上了。”
黃媽媽迎了上去,笑道:“都賴我,想著姑娘跟少爺第一次來京城,沒叫走太快,又說了說些風土人情。”
玖荷嘴角翹了翹,她倆這般旁若無人的一問一答,她倒是不覺得什么,不過看著那邊依依已經有點手足無措了,也不知道她能不能看出來這是下馬威,還是更加自卑自己的出身。
玖荷輕輕咳了一聲,小聲問她身邊的陶行:“渴了沒有”
雖是句廢話,不過陶行的注意力再不放在那倆個說話的婆婆身上了。
那兩人一言一句的寒暄完畢,黃媽媽道:“這是老太君屋里的方媽媽,咱們府上最最尊貴的媽媽了。她帶你們進去。”
說著方媽媽上前屈膝行禮,道:“請少爺姑娘隨我來。”
那方媽媽帶著他們進了二門,沿著抄手游廊一路往里,過了兩個小院子,到了一處一看就比別處精致的院子門口,方媽媽回頭笑道:“這便是老太君的屋子,老太君原本是想親自出來迎一迎你們的,只是天氣炎熱,老人受不得暑,叫你幾個舅媽勸住了。”
陶行還算正常,依依已經紅了眼圈,道:“我們來是來盡孝的,沒想到讓外祖母受累了。”
方媽媽滿意的笑了笑,攙扶著依依,往老夫人屋里去了。
玖荷跟在陶行背后,身后跟著一大串的丫鬟婆子,一起進去了。
玖荷一進去,便看見兩個中年婦人左右扶著個頭發花白的老人,不用說,這便是齊太君,還有她其中兩個兒媳婦。
趁著齊太君抱著依依還有陶行一邊哭一邊互訴衷腸,玖荷略微看了看周圍的環境,當然主要是人。
她原本就知道齊太君有三個兒子,屋里也正好是三個打扮都差不多的夫人,不過其中兩個幾乎是要手拉著手靠在一起,一邊抹淚,一邊不住的道:“可總算是接來了,你們祖母不知道多么想念你們。”
另外一個站的雖然不遠,不過臉上卻沒這么豐富的表情,也不怎么說話,只偶爾說一句,“來了就好了。”
雖然看著有點敷衍,不過總覺得比那兩位要真一點。
三人齊齊哭了一通,齊太君松開他們兩個,依依跟陶行這才正式見禮。
齊太君接過丫鬟手上的帕子,擦了擦眼睛,指著那兩個站在一起的婦人道:“這是你大舅媽跟三舅媽。”說著又指著單獨站在一邊的婦人道:“你二舅媽。”
依依跟陶行兩個再次上來見禮,齊太君一邊滿意的點頭,一邊掃了玖荷一眼,“你路上辛苦了,這兒也沒你什么事兒了,下去歇息吧。”
又有婆子上來帶著玖荷出去,玖荷臨走的時候給陶行使了個眼色,這才放心離開。
齊太君看在眼里,給大房溫氏使了個眼色,溫氏道:“這丫鬟長得倒是不錯,看著也挺精神,只是沒什么規矩,按理來說頭回上門,是該給老太君磕頭請安的。”
齊太君哦了一聲,笑道:“還是個孩子呢,這些日子照顧他們兩個過來,一路辛苦,忘了也是難免的。”說著又假意訓斥了溫氏一句,“別那么多規矩,都是一家人。”
依依抿了抿嘴,想辯解又不知道從何說起,若是跟著一起訓斥又怕外祖母還有幾位舅媽覺得她涼薄,半晌只不痛不癢的說了半句話,“她才來我們家不到三年。”
陶行對這等夾槍帶棒的說話方式基本是一無所知,全憑著本能反應,“我祖母常夸她。”
齊太君臉色一沉,三房嚴氏急忙岔開了話題,“你們這來的急,先都住老太君這兒,正好也親近親近,再慢慢給你們收拾房子。”
玖荷跟著一個表情嚴肅的婆子一路從齊太君屋里出來,不過卻沒出院子,而是從旁邊角門一路再往里,到了最后的一進。
齊太君住了個五進的院子,玖荷一邊走一邊算著。
婆子分別一指東西兩廂,道:“少爺住東廂,姑娘住西廂,行李已經放進去了,你看看還有什么要收拾的,一會有人叫你吃飯。”
這婆子說完,也不給玖荷反應的功夫,轉身就走了。
玖荷看了看這最后一進。
正房鎖著,東西廂都是三間,而且邊上都開了門。
一邊是圓形的拱門,看過去似乎外頭通著花園子,另一邊是尋常的兩扇木門,玖荷走過去一看,出去應該就是廚房。
不過每邊門上都有個婆子守著。想來也是,畢竟是老太君的院子,就算要抄近路,也不是什么人都能從這兒過的。
玖荷先去了依依的屋子,收拾的很是精致,少爺的屋子倒是沒什么好看的,橫豎也住不了幾天。
再說是親戚,少爺也早就已經過了能住在內院的年紀。
更何況就算是自己家的孩子,也斷然沒有十三歲還住在內院的道理。
玖荷坐在靠窗戶的軟榻上,身后墊了兩個墊子,放松下來仔細想著她該怎么辦。
告御狀是最大的越級上告,肯定是不能直接去的。
當日失蹤的一共三批人手,先是朝廷的運糧官,這個歸戶部管,下來是廖將軍的人手,這個歸兵部,之后陶大人算是歸吏部,再下來上京打探消息伸冤,至少大理寺、都察院還有刑部得去個一兩次。
這樣才算是走完了整個流程,玖荷抿了抿嘴,若是直接就去敲了鳴冤鼓,總有點刁民的那個意思,她豁出這條命不要緊,陶大人將來還是要在官場上生活的,不能給他招惹麻煩。
玖荷抿了抿嘴,這一趟跑下來不得半個月明天就得出門一天都不能耽誤。
齊太君屋里,依依跟陶行兩個正一左一右的坐在他們外祖母身邊。
齊太君按照長幼順序,先是拉著依依的手道:“方才她們已經來回我了,說你就帶了小小一個包裹,怪叫人心疼的。”
依依紅著眼圈半低著頭,看著越發的委屈了。
“不怕,”齊太君拍了拍她的手,“都到我這兒了,還是我的親外孫女兒。”齊太君抬了抬眼皮子,對二房費氏道:“回頭你叫裁縫來,給他們兩個做新衣裳。”
依依急忙搖頭,半真半假的想拒絕,可是又怕說的太快齊太君真的答應了,因此開口很是猶豫。
“怎么好”
齊太君這些年連庶女帶孫女兒養了不下二三十個了,怎么會不明白她的心思當下暗暗一笑,以不用拒絕的語氣打斷了她。
“你的姐妹們現如今都上課呢,等中午你看見她們了就知道了,我身邊的女孩子都是要好好打扮起來的,一個個好生嬌養的,一點委屈都不能受”
依依激動的真的要哭出來了。
齊太君又對費氏道:“雖說咱們府上的姑娘們是一季四套新衣裳,不過她才來,帶的那些也不是京里的樣子,先給她做上十套。”說完齊太君又摸了摸依依的手。
依依忽然想起來當年常嬤嬤那句,她的手還沒有夫人身邊的丫鬟細,生怕外祖母看出什么來,著急的出了一頭的汗。
齊太君笑了笑,又道:“她第一年來,等到做春秋天還有冬天的衣裳,也都按照今天的例,一樣十套。”
依依的呼吸都急促了,連費氏答了什么都沒聽出來。
旁邊溫氏跟嚴氏看見她這個樣子,互相對視了一眼,擠著眼睛笑了笑,這小姑娘太好糊弄了。
“多謝外祖母。”依依深吸了一口氣,起來跟齊太君行了蹲禮。
齊太君滿意極了,伸手拉著她緊挨著自己坐下。
溫氏搶了個先,開口道:“我忽然想起來前兩日她們正好將攢下來的狐裘拿出來曬,正好給您這新來的外孫女兒也做一身我記得有個遍體通紅的,正好般配。”
依依坐在那兒,都不知道該怎么反應才好了。
嚴氏瞥了溫氏一眼,道:“攢了幾年的東西怎么好給她穿不如等今年冬天下來新的了,再她做一身,我倒是覺得白毛的好看,天地一片蒼茫,又有意境。”
齊太君笑了兩聲,推了一把依依道:“還不快去謝謝你兩個舅媽”
依依跟木偶一樣,略有呆滯的先跟溫氏道謝,又跟嚴氏道謝,只是說完想起來嚴氏是大舅媽,溫氏是三舅媽,似乎次序亂了。
她有些尷尬的咬了咬嘴唇,站在那兒無所適從了。
齊太君道:“謝過了還來我這兒坐著。”又對嚴氏跟溫氏道:“孩子都謝過你們了,紅的得做,白的也不能少”
屋里眾人都笑了起來,齊太君頭一偏,又問陶行,“聽說你已經考了縣試了,書讀到哪兒了”
按照依依原本的打算,是想替他一起答的,也顯露一下自己的大姐風范。可是她現如今正沉浸在兩件狐裘衣裳上,又想著要是一直住在國公府,那將來好東西還會少嗎
所以齊太君問了什么她是一點沒聽見。
陶行想了想,道:“已經學到春秋跟通鑒了。”
齊太君嗯了一聲,她只知道這兩本是科舉該讀的,不過具體是個情況她也不甚了解,當下點了點頭道:“我們府上也有家學,回頭叫他們說一聲,你也跟著去學一學,功課不能拉下。”
陶行點了點稱是,道:“我祖母也是這么說的,還給我帶了書來。”
他這個態度雖然也算是正常,可是跟方才依依那副感恩戴德的樣子相比,差得太多了,早先營造出來的那一點熱烈氣氛,被這兩句話一下子搞散了。
溫氏察覺齊太君嘴角有點吊,急忙道:“眼看著也中午了,不如我帶他們去看看舅舅您先歇歇,昨兒就沒睡好,今一早起的也比往日要早些,光想著您的外孫女兒跟外孫子了。”
齊太君嗯了一聲,點頭道:“中午都到我這兒吃飯,把她們全帶來。”
幾人都點頭,嚴氏道:“不如我跟著大嫂一起去”說了一句又開始笑,“說起來你們外祖母為了你們來,中午可準備了上好的席面,我得好好動一動,否則老太君的好菜就吃不了多少啦”
聽了這等奉承的話,齊太君很是受用,假意訓斥道:“你個眼皮子淺的,叫你兩個外甥看了笑話。”
費氏也隨著一起站起身道:“我去叫繡娘。”
幾人齊齊出去,屋里又安靜下來,齊太君斜躺在榻上,腳下跪了兩個小丫鬟給她捶腿,上頭又有兩個給她揉肩的。
齊太君揮了揮手,不多時,方媽媽跟黃媽媽兩個上來了。
“說說吧。”齊太君半閉著眼睛道。
只是等了片刻也沒聽見動靜,齊太君睜開眼睛,看見黃媽媽皺著眉頭,“怎么去接兩個孩子,你露出這副表情來。”
黃媽媽如恍然大悟般回過神來,第一句話就是:“那丫鬟不簡單”
“我活了這把年紀,不簡單的人難道還見的少嗎”齊太君毫不在意道,“說吧。”
黃媽媽將路上的幾次試探一五一十說了,最后又總結道:“她會說官話,還能熟知典故回嘴,要說陶家老太太敢叫她一個才十五六歲的姑娘帶著少爺小姐上路,這人肯定不簡單。”
方媽媽道:“不是還有族里的人趕車的那個聽說是個三十余歲的忠厚漢子。”
黃媽媽道:“我看那趕車也聽她的話,而且路上能看出來,她說什么小少爺聽什么。”她又皺了皺眉頭,道:“現在想想,她們選的客棧也挺值得細想的。”
方媽媽笑了笑,“不管怎么說,她都是個賣身的丫鬟,三年前去的陶家,興許有點小聰明,不然也不會一下子就把陶家老太太的心攥住了。”
黃媽媽還想說話,不過卻被方媽媽打斷了。
“那客棧離咱們家里近,關鍵是便宜,他們哪兒有銀子住好地方遇上公主開的客棧不過是瞎貓遇上死耗子而已。你想想她們鄉下地方來的,怕是連城門往哪兒開都不知道,又怎么會知道這客棧是公主開的”
齊太君顯然是覺得這說辭很有道理,嗯了一聲道:“不過一個賣身的丫鬟,這樣的丫鬟國公府里沒有三百也有兩百了。”她虛指國公府的大門,“這兒可是高祖皇帝親封的國公府。”
齊太君翻身閉上了眼睛,又往下躺了躺,“一會午飯的時候再試試他們。”
方媽媽跟黃媽媽對視一眼,小聲應了聲是,兩人一起退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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