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Chapter3
“咚咚。”
鄭亭林抱膝坐在床邊,出神間沒有應聲。
過了幾秒,敲門聲再次響起,緊隨著門把扭動聲,譚雅平進來了。
“吃飯了,你傅叔叔回來了。”
鄭亭林緩慢地將自己從過往抽離,突然發問:“你們會結婚嗎?”
上一世她對母親的私人感情關心不多,只記得譚雅平與傅伯誠合得來,但似乎最后并沒有結婚。
譚雅平微愣,轉而笑:“你怎么突然關心起這個?我和你傅叔叔還是生意上的合作伙伴,結婚要考慮的可就太多了。”
說罷,她催促女兒下樓,四下打量時皺眉:“你的琴呢?”
“放柜子里了。”鄭亭林淡然,“反正最近也練不了。”
譚雅平點點頭:“休息一下也好。”
她正要推門出去,鄭亭林卻突然叫住了她:“媽!”
譚雅平轉身,鄭亭林張了張嘴,遲疑開口:“我,想轉校。”
如平地驚雷,譚雅平一時茫然,困惑:“轉校?”
鄭亭林就讀的是國內最頂尖的京城音樂附中,小提琴專業每年全國只招收寥寥個位數學生,單單考入本身的意義就足夠非凡。
譚雅平雖然對女兒在那么年幼就選定道路頗有微詞,但也沒生出過讓對方拋棄這些年付出的念頭。
然而此刻,鄭亭林說她想轉校。
譚雅平嚴肅起來,眉頭緊蹙:“你又在胡思亂想什么?”
鄭亭林深呼吸一口,將胸中郁氣流暢地吐露出聲:“我不想練琴了,再也不想碰小提琴了。隨便轉到哪所中學都行,我不想回京城。”
她目光堅定銳利,不是玩笑。
譚雅平擰眉,雙唇緊閉,幾秒后,她招招手:“先下樓吃飯,之后再說。”
鄭亭林順從地踏出房門,下樓時卻還是忍不住強調:“我是認真的。”
譚雅平橫眉冷對:“你當初說要學琴也是認真的。”
鄭亭林啞言,不再說話。
樓下餐廳的傅伯誠見到二人,笑逐顏開抬手打起招呼,譚雅平不留痕跡地捏了把女兒,鄭亭林立馬笑:“傅叔叔好。”
一旁的傅令君聞聲抬頭,臉上沒有多余的表情。
譚雅平自然地拉開傅伯誠對面的桌椅,鄭亭林只得坐到了傅令君的對面。
這是鄭亭林上輩子絕對想不到的稀有畫面,乍看還真以為其樂融融一大家子。
傅伯誠主動問起鄭亭林的近況,笑談起上次錯過她演出的遺憾,鄭亭林像沒說過那些喪氣話,言笑晏晏接了話。
她笑得燦爛,實則心不在焉。
鄭亭林甚至無聊地觀察起傅令君的用餐習慣,慢條斯理,雖然一直在進食,但吃的其實并不多。
餐桌話題很快被兩位大人主導,她和傅令君則是安靜的背景墻。
“亭林以后想去哪讀大學?”傅伯誠注意到她不同尋常的安靜,笑起來,“也在京城嗎?”
對于前世十七歲的鄭亭林,這從來不是一個問題,她的目標從始至終都是柯林斯音樂學院。
然而對此刻的她,這卻成了一個難題。
“她呀,從小就想去柯林斯。”譚雅平代她回答,復而轉移話題,“令君這么出色,沒有考慮過出國深造嗎?”
鄭亭林瞥了眼對面的人,傅令君像是沒聽到自己的名字,連眼皮都沒撩一下。
她想起兩人來往頻繁的那幾年,正好都是在國外留學。那時的傅令君也是這樣,明明旁邊坐了那么多人,卻仍像孤零零一個人,不說話時顯得冷漠,一說話又不留情面。
社交場上鄭亭林少有失手,卻屢屢在這人身上碰壁,加上兩人剪不清道不明的關系,沒多久便相看兩厭,默契地兩不相見。
傅伯誠望了眼女兒,朗聲笑道:“這就要看她自己了,令君向來是個有主意的。”
傅令君語氣平淡:“再看吧。”
這可真不像傅令君會說的話,鄭亭林投來視線,見著對方端坐的輪椅,又低頭默默夾起了菜。
傅令君再有計劃和條理,也擋不過天災人禍的沖擊。
一頓飯結束得毫無波瀾,譚雅平在西式島臺前準備著切好的水果,鄭亭林坐在客廳沙發,側頭看見傅伯誠和張姨合力抬著坐輪椅的傅令君上樓。
輪椅背對著她,鄭亭林可以肆無忌憚地打量,但只盯了片刻,她就忍不住轉回了頭,正了視線。
在此之前,鄭亭林從沒想過會有這一幕。
連獨立上樓也無法做到的傅令君,無力得快要失去尊嚴,再難維持慣來的冷漠。
車禍——如果她沒重生,也沒有死去,那也會變成這樣嗎?還是更慘?
鄭亭林再回頭時,輪椅正好成功上樓,輪椅上的人背脊挺直,疏于打理的烏發垂直肩頭,明明只是一個背影,卻莫名讓人感到冷硬。
鄭亭林在樓下無所事事,反復翻著手機微信和企鵝,腦海中思緒萬千,成型的念頭不斷擴大,譚雅平卻像忘了她提過的轉校一事,同傅伯誠言笑晏晏,偶有親密舉動。
她遲遲沒有上樓,寧愿在客廳當著一顆閃亮的電燈泡。
“亭林什么時候開學?”傅伯誠終于將話題轉到了她身上。
譚雅平神色不變,鄭亭林溫溫一笑:“八月底,不過我去不去還難說。”
“哦?怎么說。”傅伯誠起了興致,譚雅平涼涼瞥了女兒一眼,猜出對方意思,嘆氣:“又是個不省心的。”
“我想試著去普高,音樂學院太沒意思了。”這理由不可謂不草率,鄭亭林又補充了幾句,傅伯誠卻微微皺眉,一針見血:“是不是受委屈了?”
譚雅平擺手笑:“她哪里是會被人欺負的,不欺負別人我就謝天謝地了。”
鄭亭林鼻尖剛涌起的酸脹瞬間冷卻下來,她聳肩輕笑:“感覺普高也不錯,少上那么多文化課總感覺遺憾。”
這話半真半假,鄭亭林對大部分學科常識一知半解,回想起來確實可惜,成名后也抽空惡補過不少文理知識。
從十一歲考入京城音樂附小后,鄭亭林再沒進過普通中學,每天頂多只能騰出半天學習文化課,更多時候直接被鄭清取消全部文化課。
傅伯誠望著她,鄭亭林有種自己被看透的感覺,她忍不住低頭,把玩起手上的紗布。
“也好。”傅伯誠示意她放心,“要你真想的話,叔叔幫你安排!”
鄭亭林怔忪,立馬揚起一個燦爛的笑容:“謝謝傅叔叔!”
譚雅平同女兒對視,語重心長:“你再多想想吧,冷靜幾天再決定。”
她想要提鄭清,名字到嘴邊卻又沒說出口,最后只深深嘆了口氣。
鄭亭林步履輕快地上樓,唇角翹起,按她上一世對傅伯誠的了解,他答應的事總是效率很高,想來近期就能妥善處理好。
比起猶疑不定思慮頗多的譚雅平,她和行動果決的傅伯誠更合拍。
最難的關卡還是鄭清……
鄭亭林停住腳步,傅令君正坐在開放書房的書桌前。
落地吊盞燈染明周遭視線,輪椅上的傅令君戴著一副細框眼鏡,不緊不慢地翻著書頁。
針落可聞,室內只有翻書聲,鄭亭林不自覺地放緩了呼吸聲。
但傅令君還是轉頭了。
“嗨。”鄭亭林干脆打了個招呼。
傅令君遲疑一秒,跟著回:“嗨。”
兩人相顧無言,鄭亭林看出對方想說什么,但氣氛僵持不下,誰都沒主動開口。
“我先進去了。”終于,鄭亭林受不住,直截了當地回了臥室。
傅令君視線跟著她,直到房門緊閉上,這才垂眸緊了緊手心拳。
鄭亭林何其敏感,自然注意到了對方的目光,奇怪又說不清哪里不對。
她抗拒地把關于傅令君的念頭拋到腦后,開了空調,坐在書桌前的轉椅上仔細規劃起來。
要是真的轉學,按年齡她應該念高二?可除了語文英語,她什么科目都一竅不通……鄭亭林盤腿翻起書包,筆電平板一應俱全,就是沒有課本。
這不能完全怪她,音樂附中和鄭清都不在意文化功課,恨不得她把所有時間都撲在小提琴上。
孤注一擲。
鄭亭林纏著紗布的手指小幅度地敲著桌面,她是幸運的,至少她真的踏入了古典樂圈。
過去的付出,將來的榮耀,鄭亭林抱著書包,頭微微后仰,這是一條已知既定的道路。
去開始一段完全不同的生活,面臨的是陌生無比的學科,要和很多新同學新老師打交道,還會有數不清的障礙和困難。
一點不會比原本的道路輕松。
鄭亭林的目光變得渙散。
【染黃的林地分岔出兩條小道,可惜我不能同時去涉足。】[注1]
上一世的她選擇了人跡更少的那條,從此決定了一生的命運。
現在,她可以倒退重新選擇。
紗布下,手指和掌心隱隱作痛,被潮水吞沒的窒息感席卷而來,她溺水了,但她還在拉琴,無盡的阻力割裂她的皮膚,擠壓她的血管,她想放手,但另一雙大手狠狠攥住她,咆哮聲穿破耳膜,絕對不允許她停歇。
鄭亭林的身體忽地一抽搐,后背沁出一層薄汗。
紗布打結的尾端卷翹散開,她想要抬手,手卻沉沉垂落,沒有力氣抬起來。
雨中血色凌亂,她的肢體凝固,小提琴的琴弦崩裂,弓毛染上暗紅。
鄭亭林的身體聽從心而動,已經作出了抉擇。
重回十七歲,她不想再按前世的步調走下去了,那食之無味的、像提線木偶一樣的精致人生。
這一刻,鄭亭林第一次真心實意感激起上天的厚愛,給予了她第二次機會。
盡管萬般不幸,但這一回,她是真正的幸運兒。
釋然間,鄭亭林腦海中卻忽地閃過一道破碎場景:
——“別離開。”
誰的聲音?重生清醒前的那場夢太長,長到她分不清時間方位,一切模糊,只能憑感覺摸索。
那場長夢美好得不愿醒來,可聽到這聲音,她為什么會難過得要心碎呢。
恍惚困惑間,鄭亭林不自覺輕喃:“我回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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