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三十四章初次殺人
照著約定好的時刻,蘇其央如約現身于校場上,她來看看今夜出城的騎兵。
上回唐生青是隨便給她拿了套步人甲,倒也無妨。可今日就要帶兵上陣,她準備好好挑上幾件,不得馬虎。
重文輕武不等于不修武備。原太【防和諧】祖雖不愿看見打仗的人,卻極為重視打仗所用之物。朝中兵制等級分明,朝廷內也設有南、北作坊,專司制造檢查制造兵器、甲杖裝備等武用物資。
項伯父也曾感嘆:“凡諸兵械置五庫以貯之,戎具精勁,近古未有焉,可是又有何用?人是活的,物是死的,逐末忘本罷了。”
制作一領甲胄需經七七四十九道工序,不同部件所需甲片數、重量皆是規范統一。原朝甲胄躲偏重于實戰,有金裝甲、連鎖甲、長短齊頭甲、鎖子甲、黑漆順水山字鐵甲等諸多鎧甲。
蘇其央于眾多鎧甲中依次掂量而過,終于停留在其中一具之前。
這具甲胄兼有皮革與金屬——以皮革為甲片、以鐵、銅薄片為附屬,穿上是最為柔軟、輕快的。
戴好胄頂為帶鳳翅紋樣半圓頂的頭鍪頓項,蘇其央將盔纓系得緊緊的。
她又摸了摸下方由甲片編綴而成、呈扇面展開的頓項,伸手去拿鋪在桌上的身甲。
襠部有方形吊魚的裙甲由兩類殊異的細鱗甲編綴而成,比用若干鐵片和皮條編綴的外胸甲輕了許多。
刻有華麗獸紋的身甲用皮帶固定在雙肩,蘇其央全身都被其護得密不透風。
其次是上有獸吞的掩膊——掩心穿于內,披膊穿于外,兩肩所覆披膊為精美的獸皮紋。
蘇其央的一舉一動都極為鄭重其事,她知道今夜要做的事情并非兒戲。
腰帶下的腿裙相當大,頗為礙手礙腳,她在帳篷中試著走了許久才習慣下來。
整裝待發,蘇其央一把掀起門簾,走出帳篷外:“王數,此刻便帶我去看看你挑的騎兵吧。”
“請恕下職冒犯,下職懇請姑娘今后在扮相上留意一些。”在外等候多時的王數貿然開口,“出門前最好用灶灰一類的東西抹抹臉。”
蘇其央的步子立時僵硬地頓住,環著胳膊的臂鞲隨著她的停步打在裙甲上,發出沉悶的鈍聲。
“姑娘生得白凈,卻也襯得五官清晰。日后軍中如若有人記得姑娘的長相,畫了畫像送到京師里去。”王數低頭行著軍禮,嘴上是片刻未停,“京師中認得蘇夜大將軍者比比皆是,姑娘可還能躲得下去?”
此時此刻,蘇其央滿腦子都是被人發現身份的壞念頭,硬著頭皮狡辯:“你王大哥說笑了,本姑娘和蘇夜大將軍有何關系?”
王數搖頭道:“只要是認得蘇夜大將軍的,再看過姑娘的臉,有心之人總是能想起來其中淵源的。”
“你是有心之人,也想到其中淵源,但并未拆穿。”蘇其央細細打量他,“你這是要幫我,為什么?”
王數笑得老實憨厚:“成人之美罷了,姑娘不愿抬出丹青一夢的名聲,我就料定你有所隱瞞。”
“多謝提醒,今后我不會再用刀。”蘇其央徹底對王數放下心來,“既然承此好意,我愿稱你一聲王大哥。”
她在軍中本就沒個職位,是被唐生青臨時找來充數救場的;與她說得上幾句話的也就這個王數,彼此之間客氣點也沒什么不妥。
王數停了軍禮,說:“姑娘能懂得不可用刀的道理,如此甚好。”
“王大哥,走吧。”蘇其央理好心緒,邁步向前,披膊上的肩巾隨著她的步子搖搖晃晃的。
她突然調轉身子,向王數發問:“王大哥在蘇夜大將軍手下任過職?”
“是,曾在蘇家軍十六老字營里任過伍長。”王數如實答道。
蘇其央又調轉回身子,陷入沉思。
要想去禁軍營,廂鄉二營是必經之路。路過時,蘇其央發現校場上的散兵們還是那個懶散樣。
雖說一日之內,她也沒指望這些散兵們能有多大的改觀,可是好說歹說也該有一點點的好轉才是。
“怎么回事?我不是說過要勤加集結訓練常備軍和鄉軍,以備不時之需么?”蘇其央方才用黃土攪和泥水,在臉上略微涂了些,此時一皺眉便顯得滑稽極了。
王數跟在她后頭解釋:“不過是些雜役兵,平日里的任務也就是煅兵器、修路建橋、運糧墾荒和護送官員。那邊的民兵往日里也就是修城、運糧、捕盜,只有農閑時才集結訓練,不曾協同守邊過。也是因為近來情況緊急才召至軍營中,難改這個懶散的性子。”
蘇其央略一思量,計上心頭:“廂軍中,除都頭外每都中再挑上三人。民兵中每一百人中也挑上四個,一齊充到今夜奇襲的隊伍里當前鋒。想來他們是不見棺材不落淚的,告訴他們,若有不服者,軍法處置。若有臨戰脫逃者,軍法處置。每人至少殺一個北狄軍,若有未能斬敵者,杖責五十大板。”
“這五十大板下去,非死即殘。實在太狠了,還望姑娘深思。”王數顯然十分為難。
蘇其央嘆道:“只是恐嚇罷了。正值用兵之際,我也舍不得責殺他們。”
王數如釋重負,松了口氣:“好,還是姑娘想得周到。”
又往前走了片刻的功夫,蘇其央終于看到在禁軍營校場上等候的一眾騎兵,頭戴范陽笠。
普通士兵大多有甲無胄,普遍只身披簡易札甲。而頭盔和兜鍪的數量也有限,他們頭上也就只戴著大檐氈帽或皮笠。
自從原朝立國以來,中原便陷入了軍事疲弱的困境,馬政尤其不容樂觀。而蘇其央眼前的這一批,顯然還不錯,不至于到騎兵不振的地步。
蘇其央頭戴鳳翅盔,身穿華麗甲胄,手握長【防和諧】槍,威武肅穆地開口:“二更造飯,三更出發,可都聽見了?”
“是!”底下千人一齊回答,聲如洪鐘。
“夜襲講究的就是一個不動聲色、出其不意。”蘇其央一邊踱步一邊說,小腿外沉重的吊腿與軍靴連為一體,走得聲響極大,“出城后每組人馬嘴里都各塞上一塊麻布,以免人說閑話、馬發嘶聲。”
“都聽明白了么?”蘇其央止步問道。
“是!”底下千人,仍是聲如洪鐘。
臨走前,蘇其央想要振奮人心,又添了一堆話:“北狄以騎兵見長,我們素來不敢正面對抗,只敢主張以步制騎,在步兵甲上下功夫。于是步人甲應運而生。”
“步人甲雖可護住全身,可此甲由一千八百二十五片甲葉編綴而成,重達四十斤。甲片堅硬,動輒磨傷肌膚,我朝軍士也因此飽受甲胄之苦。”
“今夜終于可以卸下鐵甲、身穿札甲,在馬背上擊退他們北狄人最引以為傲的騎兵!讓北狄人知道,我們中原人不是那么好欺辱的!”
說完蘇其央暗自打探眾人臉上的神情,皆是雙眼之中炯炯有神。想必這話是起到作用的,她偷偷舒了口氣。
看過騎兵后,蘇其央也就離開校場了。
王數追了上來,低聲說:“姑娘可在甲身內部襯以綢里,又或是我去為姑娘取來一套厚棉戎服,也就是胖襖。”
蘇其央愣了好一會兒,才明白王數是怕鐵甲寒衣磨破她的身子,笑著擺手:“那甲衣不是更重了么?我那是說來鼓舞士氣的,并不是真的嫌身上甲胄磨人。”
“有勞王大哥操心了。你幫我吩咐下巡檢相縣尉,讓他們在地方治安隊里多找些弓手,早早在城墻上備好,免得到時候敵軍跟著我們入城。”蘇其央怕王數多想,給他找了個差事做。
王數聞言后點頭,向她作別。
蘇其央心中狂跳,肌膚下有難涼的熱血流淌,她站在日光下,竟有些眩暈。
希望今夜一切順遂。
夤夜,城墻外。
蘇其央親率一千騎兵出城突襲,全甲騎兵座下之馬亦全副武裝,頂盔摜甲。
至于數百位雜役兵,蘇其央到底是沒敢讓他們打頭陣的,只讓他們在最行伍末尾善后。
饒是如此,上了戰場的散兵們不再懶散,而是分外小心翼翼。
敵軍狡詐,故意在樹林間安營扎寨,讓他們好一頓找。
王數在前方暗殺了幾個看守的斥候,是故并未驚動敵軍。
蘇其央取下口中麻布,打了個手勢,輕聲道:“殺!”
霎時間,林間的寂靜被打破,眾人嘶吼著直沖敵陣,砍殺毫無防備的步兵。
北狄人也不是吃素的,驚醒后以最快速度恢復作戰。
蘇其央有些恍惚,不知怎的想起來一首詩:醉里挑燈看劍,夢回吹角連營。八百里分麾下炙,五十弦翻塞外聲。沙場秋點兵。馬作的盧飛快,弓如霹靂弦驚。
她兒時憧憬的戰場廝殺,便是眼前這樣的么?
“姑娘小心!”王數的聲音驟然響起。
眼前有槍逼身而來,蘇其央急忙貼在馬背上躲了過去,求生本能讓她下意識地回了敵人一槍,正巧掠過他的脖頸。
這名北狄士兵離她極其近,血濺了她一身,臉上也有幾滴。
“我殺人了。”縱然這場景蘇其央已在腦海中排練過數千次,可此時她還是腦中空白。
她突然想起賈如谷的話,喃喃道:“我沒有殺人,我只是讓他提前去陰曹地府見閻王,投胎轉世。”
“對,我沒有殺人!”蘇其央用力咬舌,突如其來的疼痛感讓她的神智清醒過來。
萬事開頭難,殺了第一個,就殺得了第二個。
她揮舞起手中長【防和諧】槍,紅著眼向敵軍沖去。
三十四人。
那夜蘇其央殺了三十四人,她在心里頭一個個地數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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