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初是她認錯人，世子將錯就錯，并未挑明。

        而眼下，世子這是明晃晃的撒謊了。

        她低下頭，目光一掃，瞧見亭內石桌上放著筆墨紙硯。

        也不知道世子準備這些做什么，不過眼下剛剛好。

        姜若微抬頭，沖著穆瑾辰淺淺一笑：“三公子，我聽說您擅丹青，這兒桃花如海，美不勝收，不如就請三公子作畫一副？”

        穆瑾辰神色微僵。

        他少時學過書畫，不過后來專注策論，武學。鮮少再提筆作畫，也就漸漸生疏了。

        這亭中筆墨，原本他是想給姜若微默詩用的。不料反到被她將了一軍。

        他低頭去看姜若微，卻見她眸色透亮，一副純真：“三公子，這個應該難不倒你吧？”

        穆瑾辰點頭，硬著頭皮提筆作畫。

        好在少時功底還在，他寥寥數筆，勾勒出桃林涼亭之景。

        只是瞧著，有些潦草生硬。

        比她的畫，好不了多少。

        姜若微忍著笑，違心夸贊：“三公子，你畫得真好。”

        穆瑾辰神色微僵，心中生出幾分不快。

        她還真夸得出口，為了討好三公子，她什么違心的話都能說？

        穆瑾辰臉色微淡，忽然問：“若微表妹，你覺得我如何？”

        姜若微沉默，她不敢與穆瑾辰對視，目光落在紙上，半晌，她極慢，極認真道：“三公子出身顯貴，性情寬厚，又通書畫，是難得的翩翩佳公子。”

        穆瑾辰冷笑，“真想不到，表妹這么看得起我。別人都說我不學無術，自毀前程呢。”

        姜若微輕輕搖頭：“我不這么認為。三公子雖然前程上慢人一步，卻品行端正，不急不躁，心境上就遠勝旁人。”

        這幾句話，穆瑾辰倒是認同。三弟雖然在仕途上碌碌無為，但卻生性坦蕩豁達，這一點值得欽佩。

        可這些話從姜若微嘴里說出來，他卻更覺得不爽快。

        他隱隱明白了，姜若微是真的欣賞三弟。

        “那世子呢？表妹覺得世子如何？”穆瑾辰又問。

        姜若微垂下眼瞼，言辭越發謹慎：“世子金尊玉貴，文武雙全，前途無量。可對我而言，他就如空中明月，高不可攀。”

        穆瑾辰盯著姜若微，姜若微不敢抬頭，只覺得渾身僵硬，后背發寒。

        許久她聽見穆瑾辰冷呵一聲：“你已經知道了。”

        不是詢問，而是肯定。

        她一開始想要誘惑的人，就是三弟。

        如今她已經知道自己弄錯了人，所以對他說：“世子高不可攀。”

        這話不錯，這小丫頭倒是有幾分自知之明。

        姜若微低頭默認。

        這樣說明白也好，真相總有大白的一日。

        穆瑾辰又問：“什么時候知道的？”

        姜若微想了想，咬著唇道：“就在剛剛，我聽敏君說，三公子昨日已經出城去他地。他不可能這么快折返。”

        穆瑾辰又是一聲冷笑：“撒謊！”

        這丫頭，膽大包天，竟然在他面前謊話連篇！

        他聲音沉冷，似有威亞撲面而來，姜若微霎時心跳一頓，整個人僵住。

        她慌忙道：“我沒有！”

        直到此時，她才清晰的想起府中眾人對世子的評價：

        “世子少年老成，臉冰冰的，眼神冰冰的。雖然他是晚輩，但說真的，有時候我見了他，都不由自主的害怕。”

        “聽說大理寺是個吃人不吐骨頭的地方，那里就像煉獄，世子在那種地方呆久了，才會這么嚇人吧。”

        這是姨母說的。

        “世子表哥啊，什么都好。就是太嚇人。他不說話盯著我瞧的時候。我總疑心自己做錯了什么。唉，其實要不是我爹娘想我做世子夫人，我才不想往世子表哥身邊湊呢，像個大冰塊似的。以后做了他的夫人，還不被他活活給凍死啊。”

        這是莊敏君說的。

        此時此刻，姜若微深有體會，世子就這么冷冷盯著她，她都開始發抖了。

        “沒有撒謊么？”穆瑾辰目光從姑娘的臉上一寸寸巡過，聲音微微揚高：“那，豆兒糕，蓮子羹，鴨血羹是怎么回事？”

        前頭他還覺得是個意外。只是恰好三道吃食都偏寒罷了。

        可如今想來，好像并不是意外。

        她那個時候，已經知道自己的身份了，可又能覺得自己被騙了，就耍了性子，要從他身上討回來。

        真是個膽大包天的女人！

        姜若微見真相被戳破，又慌又急，她不知道如何圓謊，可心里清楚，眼下絕對不能承認這件事。

        她又急又委屈，咬著唇，眼底泛了紅，“你胡說，我沒有！”

        穆瑾辰見她不打自招，不由得好笑，“沒有什么？沒有給我吃三樣寒涼食物……”

        “……就算那是寒涼食物，一般人吃了也不會怎么樣。”她急忙道。

        穆瑾辰哦了一聲，“所以，你承認給我吃寒涼食物了？”

        “……”姜若微后知后覺，才知道自己被世子套了話。

        她咬著唇，不肯再說一個字。

        穆瑾辰卻不肯放過她，繼續問：“你方才說，寒涼食物，一般人吃了沒事。那，不是一般人呢？”

        姜若微心跳如雷，都快呼吸不上來了。

        她太笨了，她居然用自己的一點小聰明去戲弄世子！

        卻不想，他竟然這么機敏聰明。她之前，都被世子溫潤沉靜的模樣給騙了！

        “莊敏君用銀子買通了我院子里灑掃的男仆，想來她也知道那段日子我總是用涼水泡澡。”

        “莊敏君心直口快，憋不住話，你又和她交好，所以，是她告訴你我那幾日受了寒吧？”

        “……你，你胡說，我沒有。”姜若微雙手扣著袖口，死鴨子嘴硬。

        “你有沒有，我心里有數。姜若微，你有幾分小聰明，但是千萬不要小看了別人。這件事我不會同你計較。”

        “……”姜若微抿唇，腮幫子微微鼓起。明明是他故意騙人在前！如今還倒打一耙！

        穆瑾辰看在眼里，眼底閃過一絲笑意。他語氣放緩了幾分，不像之前那么清冷，“為什么說我高不可攀？”

        明明在她面前，他已經盡力模仿三弟了。

        盡量輕聲說話，盡量和顏悅色，盡量不嚇她。

        可她，卻在得知他身份后，刻意避著他，說三弟寬厚可親，說他高不可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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