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家正在集體給余多利默哀，藺岳忽然扶了扶眼鏡：“有人來了！”

        陳渭一抬頭，卻見從山海關的方向，遠遠來了一隊人馬。

        看來，是吳三桂的手下找過來了。

        大家立即圍在一起，站得攏攏的，一個個擺出又酷又冷的表情，就連三歲的媛媛，都被媽媽要求身體站直，抬頭挺胸，像奧特曼一樣“狠狠瞪他們！”

        找來的是兩個參將，他們當時距離震爆彈很遠，受到的影響也最小。

        這倆人帶著一個二十人的小隊，沿著雪上的痕跡一路追過來。遠遠的，他們就看見了那伙“賊人”，還有中間地上被綁縛的吳三桂，以及他頭上那兩把菜刀。

        這反常的一幕，讓兩個參將不由停住了馬：因為他們既看不見單元樓，也看不見那根排水管，在參將們的眼中，吳三桂是被綁在雪地里，頭上憑空懸著兩把菜刀！

        妖術！

        這是他們心頭浮現出的第一個念頭。

        謝枕山輕聲道：“渭哥，先讓老人孩子進單元樓，他們帶了弓箭手，很危險。”

        陳渭低聲喝道：“藺岳，胖大海，小棠，小春，你們幾個留下！其余的全部進樓去！”

        高爺爺他們紛紛服從，轉身進了樓里。

        兩個參將更傻了！

        因為在他們的視線中，高爺爺和媛媛媽他們是憑空消失的，只不過一轉身，“賊人團伙”就少了一半！

        媛媛媽上了樓，她終究還是不放心體重還不到一百二十斤的丈夫，于是干脆從廚房拿了搟面杖，跑下樓塞到藺岳手里。

        兩個參將看見這一幕，差點暈過去：為什么賊人能像走馬燈一樣，一下消失一下出現？！

        如此妖術，聞所未聞！

        這讓他們怎么救吳大人呢！

        陳渭想了想，心里有了譜：“咱們得和他們筆談，高爺爺，麻煩您準備好毛筆和紙！”

        高爺爺慌忙轉身上樓，老頭兒一邊爬樓，一邊氣喘吁吁地問：“要宣紙嗎？”

        陳渭忍笑道：“用不著，草稿紙就行！”

        高爺爺抱著紙筆下來，胖大海把家里的桌椅拖到門口，又抱出暖風扇，讓老頭就近坐下。

        高爺爺鋪好了紙，拿起毛筆：“第一句寫什么？”

        陳渭想了想：“讓吳三桂叫一個人上前來，不準帶刀，其余人全都后退。”

        高爺爺很快寫好，遞到陳渭手里，陳渭拿著厚厚的稿紙，送到吳三桂的眼前，又戳了戳他，示意他按照稿紙上的要求行動。

        吳三桂看懂了，他忍了忍，這才發出低低的一聲召喚。那聲召喚聽起來有點像“禿嚕皮”。

        果不其然，只見那個叫“禿嚕皮”的參將趕緊下了馬。

        吳三桂又說了一句什么，“禿嚕皮”慌忙將自己的刀交給同僚，又揮手讓人馬后退，這才小跑著，一臉緊張地到了近前。

        他不敢太接近吳三桂，就在距離五步遠的地方停住。

        陳渭又讓高爺爺告訴吳三桂，他們并不想殺他，但是需要吳三桂合作，將山海關里所有的馬匹，全部牽出來給他們檢查。

        這個奇怪的要求，讓吳三桂的臉色變得也很奇怪。

        見他沒有反應，陳渭加重了語氣：“高爺爺，您告訴他，雖然我們的目標不是他，但如果他不肯合作，我們是不忌憚取他性命的。”

        吳三桂讀了高爺爺寫的字，又抬頭看看陳渭的眼睛，他知道，這人說的是真的。

        他們既不怕他和他的手下，也完全不在乎他。因為吳三桂從這群人的眼中，看不見一絲憎恨。

        如果連恨都不恨，那就是徹徹底底的不當回事了。

        這真的是吳三桂生平從未有過的遭遇，他這輩子見過的人，要么吹捧他，要么敬畏他，要么對他寄予熱望，要么將他視為眼中釘。

        他還從來沒見過這么不把他當回事的人。

        正因為不當回事，如果這伙人要殺他，就不會像一般人那樣權衡厲害，考慮輕重。

        他們是真的一刀就能宰了他！

        忍著心中要爆炸的憤怒，吳三桂閉了閉眼睛，再睜開。他望著面前的“禿嚕皮”，說了一句話。

        禿嚕皮似乎很驚訝，他膽怯地看看把刀刃壓在吳三桂脖子上的謝枕山，又躬下身，小心翼翼向吳三桂問了一句，似乎是在確認。

        吳三桂緩緩點了點頭。

        禿嚕皮快步后退，他飛身上馬，向著山海關的方向奔去。

        等待的當口，吳三桂忽然說了一句話，另一個參將慌忙下馬。

        謝枕山立即警惕起來，刷地用刀指著那人。

        吳三桂又緩緩說了幾句話，只見那個參將連忙點頭，他脫下盔甲，扔掉手里的刀，高舉著雙手，慢慢上前來。

        然后這個參將遲疑地伸手，指了指陳渭手里的稿紙。

        陳渭明白了，他也想寫字。

        于是他找高爺爺又要了一只筆，一個墨水瓶，一疊稿紙，將它們送到那參將面前。

        那人眼睛瞪成了桂圓，盯著玻璃墨水瓶看了許久，像是在看什么稀罕物，這才趴下來，伏在雪地上，老老實實眼望著吳三桂。

        吳三桂說一句，他寫一句。寫完了，參將恭恭敬敬將草稿本遞給陳渭。

        陳渭看了一眼，噗嗤笑起來，原來上面問，“闖逆”給了他們多少好處。

        高爺爺嘆道：“他們把我們當成李自成的人了。”

        陳渭沉聲道：“高爺爺，您告訴他們，我們不是任何一方勢力的人馬，我們只關心自己的東西。”

        吳三桂看到回應，臉色更加驚訝，尤其他看見高爺爺寫的那句“吾等乃天外來客”，竟有些恍然大悟的樣子，腦子也轉過彎來了。

        這是個將“轉彎”視為人生最高哲學的男人，他自詡高貴，不會像底層的阿q那樣，輕易祭起這法寶，否則它就不值錢了。只有當他意識到自己根本無法匹敵時，才會放下為敵的念頭，拿出“轉彎”大法。

        夏小棠忽然輕聲道：“馬來了！”

        只見天際線的地方，遠遠起了一片騰騰的遮天雪霧，有喧囂的馬隊正從山海關的方向奮蹄而來。

        大家都興奮起來，唯有謝枕山神色凝重，他看看陳渭：“渭哥，你要不要上樓去呢？那樣距離遠一些。”

        陳渭卻搖搖頭：“我不能離開現場——尤其不能在吳三桂面前露怯。”

        說完，他轉身走到胖大海身邊，用很輕的聲音道：“大海，有件事求你。山海關里面的這些馬，其中一匹身上必定帶著女媧隕石。這東西對我有很強的影響，如果太接近，我的四肢都會失控。”

        他的聲音非常低，低到只有胖大海一個人聽得見。胖大海頓時慌了，他緊張地問：“那怎么辦？”

        “我需要你站在我身邊，一旦發現我失控，你要用力抓住我，以最小的幅度把我拖回單元樓里。”陳渭輕聲道，“尤其不要讓吳三桂的人發覺。”

        “我知道了！”

        雜沓的馬蹄聲由遠及近，以參將“禿嚕皮”為首，山海關里的戰馬被一匹匹領了出來。

        長長的馬隊到了單元樓前，這才一個接一個停下來，仿佛一列反應遲鈍的老式綠皮火車。

        謝枕山看了看陳渭，又朝禿嚕皮做了個手勢，讓馬匹從單元樓跟前依次繞過去。

        陳渭站在單元樓口，一匹一匹地感受，沒有任何感覺的就揮手放行，讓它們回山海關去。

        十匹馬為一隊，一隊一隊地過。

        這是一份費時良久的工作。山海關里的馬太多了，少說也有數百。馬匹不是機動車，它們走起來慢吞吞的，這樣一匹一匹檢查，沒有三五個小時根本搞不定。

        但是陳渭和謝枕山不著急，今天他們是勢在必得，就算檢查到半夜去，也不會停下。至于吳三桂那幾個參將，因為攸關主帥的性命，更是絲毫也不敢表現出著急的樣子。

        中途，因為怕吳三桂餓出毛病來，韓春給他喂了幾口水，又喂了半條士力架。

        胖大海看見了，嗤了一聲：“他也配！”

        韓春遲疑地說：“是小棠前天早上啃了一口就丟在廚房里的，上面可能爬過蟑螂，大海哥，你想吃嗎？”

        胖大海馬上改口：“算了，給吳三桂吧。”

        吳三桂對疑似爬過小強的士力架毫不介意，他咬了一口，忽然面露驚嘆，用一種很低很溫柔的語氣，對韓春說了句什么。

        韓春不知道該怎么回應他，她只好站起身，雙手按著自己的棉襖，眨著眼睛怯生生道：“你別指望從我這兒突破，我聽不懂。而且你這個頭頂菜刀的叫花雞造型，一點都不帥，女孩子只會覺得你是個神經病。”

        陳渭他們都聽樂了。

        就這樣，從日上中天，一直檢查到日暮黃昏，一群人精疲力竭。

        更糟糕的是，從山海關里牽出來的馬，眼看就要檢查完了，但是陳渭依然沒有任何感覺。

        他不由焦急起來，快步走到謝枕山身邊，小聲道：“難道不在馬的身上？”

        “不可能。”謝枕山搖頭，很堅決地說，“一定在某一匹馬身上。渭哥你想想，我還沒接近，馬廄里就開始大合唱，這是智慧的表現。一定是那匹攜帶隕石的感覺到我了。”

        陳渭抬頭看了看天，日頭快落了，蒼茫的暮色就像不祥的潮水，正從西方天際蜂擁而起，大口大口吞噬著大地上的光芒。

        他沉吟片刻，果斷道：“那就是還有馬沒送來！”

        陳渭說著，一把抓過謝枕山的那把刀，刷地指著吳三桂的頭！

        “我想起來了，”他盯著吳三桂的眼睛，一字一頓道，“你那匹紅馬呢？我怎么沒看見？因為是你自己的馬，所以你就單單把它藏起來？！”

        吳三桂被捆著坐在雪地里，已經整整一天了，這位平西伯昨晚那股氣沖斗牛的囂張氣焰，耗到如今所剩無幾，連個單眼煤氣灶都點不著了。

        他只是閉著眼睛，面如黃花菜，一言不發。

        陳渭知道吳三桂聽懂了，看這家伙抵死頑抗的模樣，他頓時火冒三丈！刀尖向前輕輕一送，雖然只是用了很小的力氣，但是血一下子就從吳三桂的額頭流了下來！

        旁邊幾個參將一起叫起來，還有的當場跪下了，想讓陳渭饒吳三桂一命。

        終于，吳三桂睜開眼睛，向著“禿嚕皮”說了句什么。

        參將“禿嚕皮”聞言，飛身上馬，狂奔著回了山海關。

        約莫半個小時后，他牽著吳三桂的那匹大紅馬遠遠地來了。

        馬還沒有到跟前，陳渭就感覺一股巨大的吸力，要把自己從地上整個拔起來！

        “大海！抓住我！”

        胖大海趕緊抓住陳渭的胳膊，他動作很輕，但力氣極大，胖大海用寬大的身軀擋著吳三桂等人的視線，那種姿態就像，他有什么事需要和陳渭商量所以才把他拉走……就這樣，一直將他拉進單元樓，拽進自己的屋。

        有水泥墻的屏蔽，那股吸引力頓時減弱，陳渭這才松了口氣，他啞聲道：“大海，你和謝枕山說，女媧隕石就在這匹紅馬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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