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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第26章


四個人回到救援營地,東方天空已經微微發白。

        王堅和其他南宋人一樣,進不去救援營地,然而和其他人不一樣的是,他能看見整棟救援營地,以及屋內的情形。

        陳渭給他搬了一張躺椅在門口,又打好了洗臉水。

        還有一件奇怪的事,謝枕山也進不去屋子,后來發現,是因為他手里抱著王堅的那個水囊。

        陳渭想了想:“會不會是因為水囊不是現代物品?”

        他返回屋里,找了一個大號的礦泉水瓶。

        謝枕山和陳渭小心翼翼將水囊里的水倒進礦泉水瓶,透明的塑料瓶裝進了液體的隕石,頓時像被開了光,在夜色中綻放出七彩琉璃色,活像一瓶通了電的霓虹燈。

        然而,礦泉水瓶依然不能進入屋內。

        傅輕舟搖搖頭:“不純。”

        他的意思是,瓶子里的隕石并不純凈,它“寄生”在一片南宋的井水里。

        謝枕山困惑道:“我記得魏大校說過,只有生物才進不來。按理說,水這種無機物,應該像空氣一樣進出無礙。”

        陳渭盯著瓶子:“也就是說,這瓶水的性質已經發生變化了。”

        因為隕石“寄生”其中,它很可能不再是普通的水了。

        如此一來,想把隕石拿進屋,就必須把它從井水里拿出來。

        怎樣把液態的隕石從水里拿出來?

        三個人都沒了主意。

        王堅半躺在竹制的躺椅上,他側過身來,吹著屋里立柜空調噴出的絲絲冷風。

        “找個人,喝掉它。”他淡淡地說,“再殺死那個人。”

        陳渭立即高聲道:“不可以!”

        王堅看了他一眼:“韃子也不行嗎?”

        陳渭不吭聲。

        王堅哼了一聲:“食古不化。”

        陳渭都被他氣樂了:“你這個古人,好意思說我食古不化?”

        謝枕山卻站起身:“我去弄頭野獸。”

        他說完,換上盤古服,拿了刀就離開了。

        二十分鐘后,謝枕山拎著一只半大不小的野豬回來。那頭野豬似乎還沒成年,被謝枕山老老實實拎在手上,一動也不敢動。

        陳渭拿著那瓶水,走到謝枕山跟前,謝枕山則用手抓著野豬的脖子,強迫它張開嘴。

        誰知就在這時,野豬忽然拼命掙扎起來!

        它那不要命的瘋狂樣子,就像寧可被謝枕山一刀宰了,也不肯喝一口陳渭手里的水。

        試了兩次都失敗了,陳渭皺眉道:“不行,灌不進去。”

        謝枕山想了想:“麻醉試試?”

        “麻醉之后沒有吞咽功能。”

        “干脆用注射的?”

        倆人又找來針管,打算強行把隕石注射進野豬體內。

        誰知針頭剛剛插進去,都還沒推進,那頭野豬就嗷的一聲,斷了氣。

        謝枕山只好扔掉手里的野豬崽子,搖搖頭:“野獸不行。用牲畜吧,溫順一些。”

        王堅在一旁忽然道:“牲畜更不可能,它們靈得很,能從你們的表情判斷出后果。野豬尚且如此抗命,遑論騾馬。”

        “……”

        “再說如今這世道,牲畜騾馬反而比人命更貴呢,十貫錢買不到一頭豬,卻能買兩個你們這樣的大小伙子。”

        王堅面色平靜,語氣淡得像蹩腳廚子煮出來的雞湯,沒滋沒味,讓人難以下咽。

        陳渭倒沒怎么生氣:“小時候,每次我考砸了,我爸就罵我說豬都比我聰明,干脆拿我去換頭豬。結果到你這兒,我連一頭豬都換不來了。”

        他看了看王堅,嘴角微微一翹,帶著調侃:“你們南宋的通貨膨脹,看來是相當的嚴重啊。”

        然后他轉身進屋拿了工兵鏟,三兩下在窗子底下刨了個坑,將礦泉水瓶埋了進去。

        陳渭昂起滿是汗珠的臉,看看謝枕山,又看看王堅。

        “任何事,都不會只有一個粗暴簡單的解答,一定會有別的辦法。”他平靜地望著王堅,“包括你的那塊,都會有辦法的。”

        傅輕舟看看陳渭,向王堅拋了個驕傲又得意的眼神,意思是如此人才,就在我的麾下。

        王堅沒再說話,他望向陳渭的目光里,有了幾分欽佩。

        此刻已是四更天,他們忙了一夜,都是又累又餓,疲憊不堪。

        陳渭以最快的速度做了一大鍋最簡單的炒飯,他又問王堅,想喝點什么。

        “我們帶了些金駿眉,要是喝不慣,屜子里還有一包龍井,看你喜歡哪……”

        “冰摩卡。”

        陳渭默默看著他,半晌,極為心累地嘆了口氣:“……你確定?”

        王堅點點頭:“想喝冰摩卡,就想喝這個,日思夜想。”

        陳渭無奈道:“先說好,這兒沒有手磨咖啡,只有瓶裝的。”

        王堅寬宏大量地擺擺手:“沒關系,我又不是蘇大強。”

        “……”

        喝到了夢寐以求的咖啡,王堅猶不滿足,又提出新的要求。

        “想吃安格斯牛肉漢堡。”

        陳渭哭笑不得:“嘴還挺刁!剛才不是吃了炒飯嗎!”

        “沒有肉。”

        “瞎說!明明有火腿丁!”

        “那不算。”王堅一臉的大言不慚,“想吃安格斯。”

        陳渭沒好氣道:“對不起,這個真沒有。”

        傅輕舟忽然道:“找魏正。”

        陳渭愕然道:“找他有什么用?況且我們到現在也沒法達成全信息的即時通訊。”

        傅輕舟從沙發上起身來,他一直走到廚房的流理臺跟前,默默低頭盯著光潔的流理臺。

        陳渭也跟著走過去:“所長,你在看什么?”

        “在想什么?”傅輕舟突然問,“早上。”

        陳渭糊涂了:“早上的時候?我在洗碗唄。洗碗還能想什么,就想著洗碗唄。”

        傅輕舟搖搖頭。

        謝枕山也走過去:“渭哥,我記得你當時精神高度集中,我在客廳打翻了茶杯你都沒聽見。”

        陳渭努力回憶了一下:“對了!我當時在想所長的餅干。”

        “……”

        陳渭有點不好意思:“我在想,上哪兒去弄那一百包小熊餅干。”

        謝枕山道:“這就是傳輸成功的條件。”

        魏正在上封信里告訴他們,天機所一直不斷嘗試在房間的各處放置東西,但是,只有放在流理臺上的圣母果傳輸成功了。

        現在看來,是因為當時陳渭正站在流理臺前,冥思苦想上哪兒弄那一百包小熊餅干!

        傅輕舟拿過一本便利簽,又將筆塞到陳渭手里,謝枕山趕忙搬來椅子放在流理臺前。

        陳渭稀里糊涂被他們按在椅子里,他抬頭看看他們:“我該怎么做?”

        “全神貫注。”傅輕舟看著他,一字一頓道。

        謝枕山道:“渭哥,你寫什么,腦子里就拼命想什么。”

        陳渭對著面前的便簽本,深深吸了口氣,集中所有的注意力,一筆一劃認認真真寫下:傅輕舟,謝枕山,陳渭,1259年七月十三,于重慶合川釣魚城下。

        說來奇怪,只是寫這么幾個字而已,陳渭放下筆的那一瞬,竟覺得頭暈眼花,像瞬間被抽空了全身的力氣!

        傅輕舟在一旁打開筆記本,進入了聯絡網頁,果不其然,魏正那邊立即發來了最新消息。

        輕舟:剛才我們看到了新便簽,確知了你們三人的下落。

        附上的照片里,陳渭寫的那些字,沒有一個遺漏,全部顯示出來了。

        傅輕舟激動得一拍桌子,陳渭想說“太好了!”可是他剛一張口,整個人就滑倒在地上!

        謝枕山嚇壞了,一把抱起他:“渭哥!你怎么了?!”

        陳渭像一塊溺水的肉,死死搭在謝枕山胳膊上。他急促地抽著氣,眼前一陣陣發黑,只覺得心跳猶如擂鼓,胸口煩悶欲裂。

        他又緩了好半天,才算攢起了一點力氣。

        “沒事,就是有點脫力。”陳渭勉強一笑,他啞聲道,“大概是太累了。”

        傅輕舟蹲下身來看著他,“耗體力。”

        陳渭搖搖頭:“剛才就是一下子太猛……沒事,我能緩過來。”

        他扶著椅子站直了身體,又喘了口氣:“看,沒事了。”

        接下來的幾番嘗試發現,謝枕山和傅輕舟,都做不到像陳渭這樣完美傳輸,無論他們怎么集中精力,寫出來的便簽總有字詞在傳輸過程中丟失。

        陳渭已是面色蒼白,全身大汗淋漓,但他仍舊笑道:“還是我來吧。”

        經過剛才那一下嘗試,他也摸索到了經驗,寫字的時候不要太用力,寫完一個字,要休息一下才能繼續。筆力的強弱也并非關鍵,傳輸要求的其實是心無旁騖,腦子沒有絲毫雜念。

        陳渭將王堅體內有隕石,以及找到了第二塊的消息,都告訴了魏正。

        天機所方面非常激動。

        魏正在之后的通信中,首先表達了他對王堅將軍的敬仰之情,又安慰陳渭不要著急,穩定情緒,天機所這邊會盡量提供物質援助。

        陳渭看見這封信,他回頭看著王堅笑道:“真想吃安格斯?我叫魏大校給你準備。”

        王堅扒在窗臺上,他猶豫了一下,搖搖頭:“不用了。”

        “怎么又不要了?”

        這位合州知州在低頭思索了良久之后,終于帶著幾分羞赧,輕聲道:“能不能給我們釣魚城一點食物?”

        三個人都是一愣。

        “城里人太多了。”他愈發不好意思,“十幾萬軍民,大人孩子都要吃飯,連荷葉都被摘下來煮著吃,雖然還沒鬧饑荒,但是存糧確實不夠。”

        大概是覺得自己堂堂的知州,此刻卻在不顧尊嚴地開口乞討,王堅的臉都紅了,吞吞吐吐的。

        陳渭想起吃小熊餅干的王立,胸口微微一痛。

        王堅沒有夸張,雖然釣魚城一直在堅守,但畢竟是被圍困,就連知州的養子都只能勉強填飽肚子,可想而知普通百姓又在吃什么。

        但他畢竟不是當家作主的人,陳渭只得把目光轉向傅輕舟。

        傅輕舟點點頭,算是同意了。

        陳渭心中一喜,趕緊順桿爬:“所長,我們要多少糧食?”

        “一千斤。”傅輕舟輕輕松松道。

        王堅在窗外聽著,嚇了一跳:“一千斤?!不行,太多了!”

        陳渭笑道:“一千斤算什么多?我樓下發小,疫情的時候往家屯米,也屯了一千斤呢。”

        謝枕山走過來,添了一句:“渭哥你再要點肉,我看他們好多都太瘦了。”

        “沒問題。”陳渭說完,在紙上一筆一劃寫:釣魚城急需支援:一千斤米面,肉蛋奶若干。

        沒過多久,魏正那邊發來了回復,非常簡單,就一個字:好。

        王堅跳起來:“我這就回去,叫他們來搬運物資!”

        陳渭趕緊道:“路上小心!”

        王堅一個箭步翻身上馬:“沒問題,我的死期在五年以后!”

        等他走了,陳渭無端端又有些擔心:王堅說話這么沒轍沒攔的,是不是……不太吉利?

        不到一個小時,王堅就帶著人馬回來了。

        他沒敢帶太多人,只帶了一個小隊,因為要繞過蒙古人,所以只能趁著黎明前最黑的黑暗,帶少數人偷偷摸摸出來。

        張玨可能是剛剛挨著枕頭,眼都還沒合上就被他叫了起來,一臉的起床氣,頭毛胡亂支棱著,嘴里嘟嘟囔囔:“上哪兒找糧啊這一大早的,大人您可真是,想一出是一出……”

        到了基地近前,張玨因為看不見那棟屋子,他只能看見傅輕舟他們三個站在那兒,手里空空如也。

        張玨一看見傅輕舟,就忍不住來氣,怒沖沖道:“又是你!吹牛不打草稿!糧呢?糧在哪兒?”

        傅輕舟也不解釋,他依然搖著那把禿毛扇,笑瞇瞇伸手道:“拿來。”

        張玨氣呼呼地從馬背上抓過一個空麻袋,扔到他身上!

        “給!看你怎么憑空變糧食!”

        傅輕舟將麻袋遞給謝枕山,謝枕山轉頭跑進屋里,沒多久,就扛著滿滿一袋米走了出來。

        他將麻袋往張玨跟前重重一放。

        張玨徹底傻了!

        好半天,他就像個關節失靈的木頭人,艱難地彎下腰來,盯著麻袋里白花花的大米,張玨吃驚得快要把臉埋進去了!

        “哪……哪……哪來的米?!”他的舌頭都打結了,“你們是怎么變出來的!”

        謝枕山在一邊,一板一眼道:“癲子道人,仙術無邊!”

        傅輕舟搖著他那把禿毛扇子,笑里帶著幾分猖狂,就像個呼風喚雨、妖言惑眾的瘋道士,仿佛下一步就要殺個把皇帝祭天了。

        魏正搞了個大手筆。

        他不僅弄來了數千斤的米面,還弄來了冷凍的豬肉以及各種水產禽類,甚至還有食鹽、白糖和藥品。

        王堅的那些手下喜得要發瘋了!

        張玨頭暈腦脹地幫忙搬著東西,搬到一半他又跳起來:“不行!人來得太少了!我去城里再叫一些……”

        然而王堅卻止住了他。

        “不可太貪。”他平心靜氣地說,“人一多,驚動了韃子兵,反而得不償失。”

        張玨頓時被點醒,他搓了搓興奮得發紅的臉,頗有些不好意思。

        “大人,您真夠冷靜的。換做是我呀,得把全城的人馬都叫出來!”

        王堅雖然看上去也很高興,但張玨總覺得,上司的臉上含著一絲莫名的愁苦。

        “這不是我們花錢買的,而是天賜。”王堅道,“仰仗天賜一旦成了習慣,后果不堪設想。”

        張玨并非不懂這道理,然而當他看見傅輕舟從屋里搬出大箱大箱的純牛奶時,還是忍不住一驚一乍地叫起來。

        “這是什么?!”

        傅輕舟笑著,指著紙盒上的簡體字。

        “我認得字!牛,奶。”張玨更困惑,“可這是什么?”

        傅輕舟索性拿過一盒,插上吸管遞給張玨。

        張玨震驚地看著那盒無菌包裝的純牛奶,他按照陳渭連說帶比劃的指點,喝了一口,頓時驚為天人!

        “真的是奶!怎么會裝到這么小的盒子里?!”

        他震驚完又想起來,趕緊恭恭敬敬將那盒牛奶捧到王堅面前,“大人,請喝奶。”

        王堅:“……不要在這兒給我丟臉。”

        食用油等物因為傳輸不便,魏正沒能送過來。他已經發覺了,大面積的塑料制品會導致傳輸失敗,但如果是天然材料為主,比如紙制品,問題就不大。

        王堅在馬背的負荷達到最大值的時候,請陳渭通知魏正,停止了傳輸。

        “幫我感謝魏正大校。”他鄭重地說,“這份情義,我們不會忘記的。”

        魏正旋即發來一封簡短的信,專門寫給王堅。

        他說,因為天機所儲備有限,這批物資是總參特批,通過軍用直升機送過來,專門贈予釣魚城全體官兵的。在信的末尾,魏正這樣寫道,“我代表天機所全體駐守官兵,向你們表達最高程度的敬意,感謝你們為保護人民的生命和人類文明,所做出的不朽的貢獻。”

        陳渭非常體貼地把魏正的信打印了出來,交給了王堅。

        張玨見王堅拿著一張寫滿了字的紙,他也萬分好奇地湊過來看了看。

        “大人,這紙上寫的什么?我怎么看不懂?”

        “是送給我們這些東西的人寫下來的。”王堅的聲音在發顫,“我剛才說錯了,這些并非天賜。”

        張玨糊涂了:“不是天賜?那是誰給我們的?”

        王堅笑了笑,眼角飛紅,眼睛卻溢滿了動人光彩:“和我們一樣,是一群當兵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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